《有限责任家庭》摘录三

事实上,孩子考得再好,进了再好的学校,也改变不了父母的人生现实。只不过,孩子考上了父母考不上的大学,成为父母自我功能的延伸,因而给予父母幻觉般的美妙体验,使父母觉得是自己能力变强了,变得更有生命力了。除此之外,逼婚、逼生男孩、逼生二胎,都是这种心理在作祟。当孩子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不愿意再做父母的自体客体,想要表达自己的情感需求,希望自己作为一个人、一个主体,被父母看见和回应时,父母的感觉则是“这实在让我生不如死”。

那我是不是可以引导他做,让他挑战一下自己呢?假如成功了,还可以增强孩子的自信心。孩子曾对我说:‘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把握,妈妈你不要管我。’但我感觉很难把握自由放任和适当引导的度。种子播种后也需要松土、施肥,那么给孩子自由,关键时刻适当引导一下,不也是对孩子的帮助吗?”这里涉及一个问题。我们是如何把自己的内在战争演变成外在冲突的。

这位妈妈在得到我的回应后开始向内看,觉察自己为何会越界。于是她看到了内在的真相:“原来是我自己一直害怕挑战,害怕失败。在我无意识的信念中,失败的人就是一无是处的,不会有人爱。

害怕挑战失败,认为失败的自己不配得到爱,所以故步自封,不去碰触新的可能性,是这位妈妈的内在剧情。她的内心有两个声音在打架,内在的“超我”说:“你必须不断挑战自己。”内在的“小孩”又说:“可是我很害怕、很无助呀!”两个声音在内心撕扯,最容易的解决方法就是去盯着孩子,每当发现孩子没有自我挑战的时候,就把自己内在无助退缩的一面投射给孩子。也就是说,让孩子来扮演妈妈内在无助退缩的“小孩”,而妈妈则扮演正确理性的“超我”,然后由妈妈来引导孩子勇敢面对挑战。这样,不仅能停止自己的内在撕扯,还可以通过扮演正确理性的角色,循循善诱地教导孩子,自我感觉就会非常棒。这也是我们总是忍不住要把内在战争投射成外在冲突的原因。

终结家族不幸的轮回,界限是关键。失去界限,父母内在的剧情就会在孩子身上上演。想象一下,如果父母本身就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喜欢探索未知,会担心孩子无助退缩吗?父母希望孩子具备什么品质,不要先教育孩子,自己去做,让自己先具备这种品质就好了。即使父母自己做不到,只要守住界限,不去教导孩子,孩子自己也会去不断探索、完善、扩展自己,因为这是一个人的天性。

凡是我们看不惯别人的地方,都是自己内在未解决的剧情冲突在作怪。

成功的程度=链接事物本质的能力×人格稳定性

    链接事物本质的能力,来源于自由。父母有多尊重界限,孩子就能发展出多强的链接事物本质的能力。而人格的稳定性,即真实自体的存在感,来源于爱。父母能在多大程度上看见孩子、回应孩子,孩子的人格稳定性就有多强。

普通人之所以无法承受犯错的后果,往往是因为脆弱的自恋受不了打击。脆弱的自恋,会把“在这件事情上我犯了一个错误”演变成“我这个人太愚蠢了,我应该去死”。经济学上有个概念,叫作“沉没成本”,指的是已经发生且不可回收的成本,这通常是由上一个决策造成的。而在做下一个决策时,不考虑沉没成本,只关注当前情况下最有利的做法,才是理性的选择。李嘉诚如此成功,从绑匪这件事情上,就能看出他的人格结构很稳定,已经做到了“不考虑沉没成本”。

    一个人的格局,取决于他人格结构的稳定性。这就好比一栋楼能盖多高,取决于地基有多深。人格稳定,就会拥有真实自体的存在感,可以保证能力持续发挥。而脆弱自恋,也就是活在虚假自体中的人,哪怕再有能力也难成大事。

最糟糕的母亲,就是特别着急的母亲。”特别着急的母亲,只要孩子稍微表现出跟自己想象不符的样子,她就会想象各种糟糕的结果,甚至觉得自己要疯掉了。这对孩子的真实自体是一种摧毁性的打击。

任何超出这个程序之外的事情,对他来说仿佛都不存在,奶奶为此抱怨了一辈子。而现在,我理解了爷爷,因为他的自恋也脆弱到了极致,必须要过一种极其规律的外在生活,必须靠外在环境的极度稳定来支撑自己,任何变化都是对他自恋结构的折磨。爷爷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不做回应,不是因为他不爱这个家,而是因为他的自恋脆弱到没法去处理任何事情。比如向邻居借把螺丝刀,这对他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会导致他的自恋严重受挫。

我在能量最低的时候,也有过这种感受。我甚至希望身边的人动都不要动一下,仿佛别人动一下,对我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波动。有时,连签收快递都是痛苦和耗费力气的事情。我希望所有事情都如我所愿,任何意外都是对我的精神折磨。如果我犯了错,更是没法放过自己,要不停地用分析来折磨自己。可想而知,我这样很难把事情做大做好,因为事情做得越大越好,要承受的意外就越多。比如合作方把事情搞砸了,我也会拼命自责: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和这样的人合作?

当我们对剧情有清醒的觉察,觉知力非常高的时候,剧情会立刻离开。就算觉知力稍微差一些,我们也可以看着剧情发展,而不去认同那个剧情是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头脑依然可以去分析,搞清楚来龙去脉。这种活在当下的觉察,对自身没有伤害,没有那种剜肉清疮般的狠劲,它像流水一样轻柔。你知道那个剧情不是自己,就不会因剧情上演而攻击自己。让自己回到当下,当下就可以幸福。

死本能,是弗洛伊德提出的概念。他认为,每个人身上都有趋向死亡和毁灭的动力,想要退行[1]到出生之前。因为死亡才是对一切痛苦的终极解脱,将我们彻底从紧张、焦虑和恐惧中释放出来。

    死本能有两个方向:一是指向自己,二是指向他人。指向自己的死本能,严重的会导致抑郁甚至自杀;而指向别人的死本能,表现为攻击性、毁灭欲,也就是说,把毁灭自己的力量转去毁灭外部世界。

    婴儿从温暖舒适的子宫降临到外界,是个非常不舒服的过程。可以说,婴儿一出生就带着死本能,想要回到那黑暗的、跟妈妈融为一体的子宫中去。如果妈妈尽力减少孩子的不舒适,孩子能被及时回应满足,他的死本能就会降低,然后由生本能驱使着蓬勃伸展,探索这个世界,到更广袤的外部世界去寻求满足。但如果一出生就遭遇冷漠的无回应,孩子就会产生巨大的毁灭力量,想要毁灭自己和整个世界。这就是为什么有的父母看上去脾气特别好,但是孩子却很暴躁,因为父母只要在情感上不回应孩子,根本不需要动粗,孩子自己就会死本能爆棚,歇斯底里地仇恨世界。

指向自己的死本能会导致抑郁甚至自杀,所以有些人会选择把死本能投射给别人,也就是去摧毁别人。这种情况最常发生在亲子关系中,因为孩子弱小、无力反抗,最容易承接家族中大人的死本能。父母向孩子投射死本能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是抑制孩子的活力。没有明显攻击,但做什么都得不到支持。只被允许用同一种方式生活,其他的尝试都被警告、取消,这样的生活一点生气都没有。这样的父母,投射死本能的方式是,你不可以对美好有任何向往,不可以心生热情,必须跟我们一样谨小慎微,活在既定的轨道里。在这样的家庭里,在父母眼中,活力就是罪恶,大家必须一起僵化。

父母丧失了自己的活力已经很可悲,为什么会想要把孩子也变成这样呢?一是为了安全感,“如果我们是一类人,就会一直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你若是活力四射,积极向外探索,那你最终肯定会离开我、抛弃我”。二是为了逃避痛苦,好比一个人在黑暗中待久了,突然见到阳光,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感觉眼睛被灼伤。展现出活力的孩子会刺激到父母,打破父母原有的平衡。对一些人格力量太弱的父母来说,他们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打破,无法在破碎之后整合、提升自己。他们会觉得这种打破是对自己的攻击,更加刺激了自己的无助,令自己对失败的人生感到绝望。孩子越有活力,就越像在打父母的脸,所以必须掐灭孩子的活力。压制孩子的生本能,让孩子的能量水平跟自己一样低,彼此才可以相安无事,继续维持原有的病态平衡。

    第二种是让孩子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父母自己的人生乏善可陈,却总是挑剔孩子身上不够好的地方,无论孩子怎么努力,父母都会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死本能严重的父母,会把每一个小小的挫折都延伸扩展成毁灭性的结果。

每个想要自杀的孩子,都是在替父母“去死”。孩子无条件地爱父母,当父母把痛苦转嫁给孩子时,孩子没有能力区分这是谁的,只会统统收下,并且真切地觉得是自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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