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 一个文艺的怪老头
写封长信，
一个艺术老头的一些事。
他是个名副其实的老顽童
他从未品尝过成功的滋味
他一生勤学，从未歇脚
两袖清风却洒脱自由
他对艺术的追求，影响了我二十多年，
一个个子不高的糟老头。
很多人说他年轻时放荡不羁，性格倔强。
细节就不说了，就像他常说，都过去了
他不抽烟，
唯一一次见过他抽烟是很小的时候，他写过年的对联，大大的毛笔挥舞到半夜，找了几个自己儿子留下的烟头抽了几口提神，
昏暗的灯光下是那张棱角分明的严肃脸颊。
致， 一个文艺的怪老头
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拉二胡了，
赛马、二泉映月…
最近一次听他拉琴也是两年前回老家的时候了，
他依然跟我小时候看到的他一样，
只是个子矮了许多，
背越来越弯曲，
脸上岁月留下的划痕更深。
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搭着小板凳，
坐在他身边专注地听，
粗糙到极点的双手却能拉出那一首首令人动容的旋律。
不知道是二胡的声音让人为往事悲伤，
还是他苍老至极的双鬓让人感叹时光流逝。
我从没问过他有多么喜爱音乐，
从他到现在依然一谈到音乐就滔滔不绝的神情里，
就能得到答案。
他曾问我，
孩子，你知道红楼梦的那些老曲子有多好听吗？
然后就拿起自己改良了的老式磁带录音机，
插磁带，播放。
我们就能一起陶醉在那如一缕清泉般的旋律中无法自拔。
他一辈子没参加过关于艺术方面的任何比赛和选秀。
他告诉我，
他的书法、二胡、键盘、国画，不拿去跟别人比较，
能坚持一辈子，热爱一辈子，不容易，
却足矣让自己感悟、充实、快乐。
其他，没有意义。
他常说，人生难遇一知己。
他从不主动给儿女打一个电话，
家里的墙上却总是挂着儿女后代的各个年代的照片，贴的满满当当的，还用金色的装饰贴纸包住边缘保护着不被弄坏。
他坐在电视机前面总是满脸仇恨地看着娱乐节目，
然后向我抱怨现代的年轻人怎么怎么让他反感。
每当他说起这些的时候，
我都会认真地去听他倾述。
我喜欢他的那40年代风格的幽默和讽刺，
他喜欢我的玩世不恭，或者还有些什么吧，说不上来。
我很小父母就外出务工了，
他陪着我长大，
教我画画、识字。
我两岁多的时候，就会用粉笔写老鹰的鹰字，
为此他到现在都还跟别人乐此不疲地提起，估摸着也有千万遍了吧。
我三岁的时候家里墙上到处贴着他用小狼毫笔写的文字，
一个一个教我念，识，写。
我从小热爱画画，
家里自己建的两层小楼，
我可以拿着粉笔从一楼画到楼顶，
自己当导演当编剧，编故事，
从清朝皇上出征，
到三国猛将厮杀。
我就蹲在那里，一边配音，一边画出一个个身材比例扭曲的人物。
他高兴极了，兴奋给我父母说，我是个将来要当画家，做导演的苗子。
可惜当时没有相机，
我画了的地方，他都舍不得拿扫帚扫掉。
5岁，我偷喝别人送给家里的可乐汽水，
被他狠狠打了一顿，
他告诉我，偷盗是永远都不可以的。
狠狠地抽，
那是他关爱的方式
初中，他在县城里买了个很旧很旧的小房子，还自己隔出一个卫生间，装了个马桶。
方便他腿脚不好的太太，水泥胡的很结实，地板还专门弄了一下，免得打滑。
他不管到哪里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屋子或小角落，
放着一大捆一大捆的书和各种资料、纸张。
他热爱无线电、生物学、物理学，也教了几十年书，专供物理化学。
天天给家里的电器做改造，
期初我还跟家里其他人一样嘲笑他老顽童，
后来有一次晚上我一个人在家，停电了，我很害怕。
他给家里安的小灯泡二极管居然还亮着，跟了我足够的照明和安全感。
他喜爱书法，
他的隶书刚劲有力，跟他年轻时的性格一样。
地主出生，
因为书教的好被人妒忌，困在板凳上拖到舞台被全校批斗，他低着头，忍受着世人带给他的不公和伤害，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我知道他不反抗是因为家庭。
他小的时候，
很早父母就去世了，
他总是跟我提起，
他十二岁的时候，母亲落气在他怀里，然后就没再说什么了。
那时候，他的心情，我没办法体会。
后来被远亲资助了一点点钱，
他拼命学习，
学校厕所的灯下面他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用手抄完了一本他买不起的字典，标点符号都没落下，我说你好苦啊，他却笑着问我，你知道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字典有多安逸吗？
第二天我把字典还给我同学，上课我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查自己手抄的字典，很有成就感！
他十七岁高中毕业就开始教书了。
拿着一点点的工资还资助抚养着自己的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那些年，
他从不跟我提，那是他最难熬的年头吧，我猜没少吃烂野菜什么的。
家人大人小孩吃不下了，饭菜放在冰箱两三天，他拿出来热了就吃，晚辈都抢他的碗，让他吃新鲜饭菜，把过期饭菜倒了，
他依然是那股子倔脾气，
坚持要吃，他说，那是粮食，不是垃圾，说倒掉就倒掉，我们不觉得可惜他觉得可惜！
可笑的是，他很少生病。
我喜欢在他的杂乱的书房里给他敲背，
他就很开心地跟我聊天，
有时候我觉得我很了解他，有时候我又觉得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会告诉我他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
那股子讽刺诙谐，滔滔不绝的谈吐让你听得心旷神怡，感叹他的才华横溢。他说他年轻时教书就是这样不看课本地教课的，他的学生很多对他的科目都很有热情。
他却也偏激，
坚持他的观点决不投降，那是他的观点，谁也别想扭转过来，我也尝试过无数次，事实证明，就是这样！
我念初中的时候，父母离异，
学习成绩极数下滑，
从一个优等生变成个问题少年。
他绞尽脑汁，一次又一次地想办法挽留我对学习的兴趣，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我写给同班短发女生的情书被他无意中看到，
他对于青春期少年的情感萌芽这种事变得不知所措，却又怕我陷入深渊。
少年时期我是个十足的混混了，
当时是觉得，
这世界上好像我不敢做的事情好像越来越少了，他却越来越胆怯了，只是跟我冷战，不跟我说话，或许他认为这是他唯一报复我叛逆的方式吧，我不理解他为什么变得陌生和严肃不可靠近。他也不理解我所做的事情和我所经历的恐惧。
我毕业了开始工作了，
一次又一次换，他嘴上很少说，每次跟他打电话，他都想尽办法的问我以后什么打算。
后来我越来越忙于交际、技术、成长。
他越来越力不从心，
只能自己在夜晚太太睡了，关上自己的房门，拉二胡、听音乐。
他现在自己在学习电脑，总是有一大堆的问题请教我，
他觉得电视里某一个曲子好听，就会用老人手机录音下来，晚上自己带着耳机欣赏，还总是抱怨音质太差。
我结婚了，他也来了，
我跟妻子深情对望之时，
他一言不发，神态凝重。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只是因为一些东西，而是也有另外的一些东西。
我走下台来给他敬茶，
他转过头来得那一瞬间，
我吃惊，他怎么老了那么多，
他的脸上怎么没有了以前的那股神气，
他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我对于父爱的理解很少，因为父亲很少陪伴。但是他给了我另一种父爱，虽然是缺少一些安全感，但是对我在成长中顽强的对抗着困境的意志起到了极大极大的帮助的。
我结婚了，成家了。
却不能说句感谢，他也不接受我的感谢。
老顽固，老顽童。
谢谢，文艺的老头，
人如其名这句话，非您莫属。
我尊重并热爱你身上流着的传统，
也为我做的一切，
感到惭愧。
我会好好的活，追求自己热爱的艺术和一生不停的事业。
致， 一个文艺的怪老头
跟你一样热烈，忠诚。
不去在意世人的判决。
我也要提升，提升自己，
只为比你更好，这样才是你最希望的，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