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诞生——读《且听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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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是一位比较流行和受欢迎的小说家。我也很喜欢他,但最初是因为跑步。真正热爱长跑而非跟风的人大概都是有点自虐倾向的,当然还有超人的毅力,这都是公认的容易获得成功的性格配置。大概每一个坚持跑步的人都值得认识一下。

众所周知,村上春树是个长跑爱好者,他还写过一本书就叫《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据说他每天跑十公里,坚持写作5个小时。他曾多次参加过马拉松比赛,甚至还参加过100公里的超长马拉松和铁人三项。

这种毅力非常人可比,着实让人佩服。但在村上眼里,这种坚持大概只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每天十公里也不觉是一件苦役,只当和每天要吃饭睡觉一般自然。

乍看之下,这是一位摩羯座的努力型作家,似乎不是我们想象中那种靠着灵感就笔下生花的天才作家的形象。每个写作的人似乎也看到了希望。但是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一书中,村上讲到要成为一个作家最重要的是要有天赋。这不禁让人即泄气又疑惑。泄气的是,本以为写作和长跑一样,只要拥有健康的身体、科学的训练和长期的坚持,就能够做出点成绩。看来,绕不过去的还是要有些先天禀赋的。疑惑的是,什么叫做有天赋?写作的天分又具体指的是什么?村上春树自己又是如何发现自己具备成为小说家的才能的呢?

都说才华和美貌有共同之处,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有些天然美人大概从小就长得标致,长大自然别有一番风流,那么同理而言,大概有天份的作家肯定早早就成名了或者得到赏识了。比如陀思妥耶斯基的处女作长篇小说《穷人》就获得高度评价,他也被当时的作家圈称赞为“又一个果戈里”。(当然,他后来比果戈里厉害多了。)于是,我读了村上春树的处女作《且听风吟》。想从中发现点美人胚子的雏形。

写这本小说时,村上春树29岁,当时还是一个普通的东京酒吧老板,生意做得不错。后来因为这部作品获得了“群像新人奖”文学奖,他把酒吧卖了,去乡下半隐居写作,走上了专业写作的道路。

看上去是相当顺利的写作之路,让人羡慕。毕竟大多数人的第一部作品换来的都是退稿信,而村上春树却拿了文学奖,成为了文学新秀。这其中,抛开运气的成分,只看这部作品,还是能发掘出许多有意思的东西。

小说不长,受征文比赛限制,只有五万字左右。情节自然也并不复杂,主人公“我”从东京的学潮归来,回到家乡,在杰氏酒吧饮酒度日,回忆自己的青春往事,打算写点什么。

看样子是一本青春小说。然而和后来畅销的现象级的青春小说《挪威的森林》不同。这本书一点也不百转千回,也不浪漫感伤,也不会让万千少男少女泪洒书扉。《且听风吟》的青春故事基调是迷惘的孤苦的彷徨的。当29岁的主人公回望21岁的自己时,并不是带着深情的目光,而是带着冷淡的态度站在疏远的距离的。

对于初恋女友的自杀,回想起来也没有好痛彻心扉的,甚至连分手的原因都记不起来了。不像挪威的森林里的渡边知道初恋直子自杀后,退学四处旅游治疗情伤。而“我”对于之后短暂交往过的睡过觉的女孩,大多数连名字也回忆不起来了。至于他的朋友“鼠”从头到尾都在忙着写本连名字也没想好的小说。主人公最喜欢的作家哈特菲尔德也是现实世界里并不存在的。更为吊诡的是,”我“自称所有的写作技巧都来自这位虚构出的美国作家。

青春的记忆、虚实相错的时空,《且听风吟》,风一样孤独,游荡不定。

这部小说并非以情节取胜,毕竟也只有五万字的篇幅,无法铺开。小说在结构上很自然地会让人联想到美国作家冯内古特的《五号屠场》,现代派小说,非线性叙事、文体很灵活丰富、轻盈、还带点黑色幽默。二者在语言风格上,也十分相似,短句居多。情节设置上,也有很多相似的桥段,都出现了虚构的作家,结尾都出现了鸟鸣。所以评委的颁奖词中也提到了,该小说反映了所受美国文学的熏陶和影响。

作为处女作,作品中有其他作家的影子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模仿是学习的必经之路。但在模仿之外,作为作家的村上春树在语言上已经诞生了。《且听风吟》中已经大量出现后来所谓村上式独有的句子。(当然,某种意义上,也是那种可以拿来当签名冒充孤独的金句。)

“我们是在时间之中彷徨,从宇宙诞生直到死亡的时间里。所以我们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只是风。”

“喂,我从纽约帝国大厦下面路过时经常撑一把伞,因为上面总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人。”

“我们这个世界不过如麻雀的脑髓而已。”

“干嘛老看书?”

“因为福楼拜早已经死掉了。”

“活着的作家的书就不看?”

“活着的作家一钱不值。”

如同刚出道的歌手,在初试啼声的《且听风吟》中,村上春树展示出了其独特辨识度高的声线,算是老天爷赏饭吃,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作家的天赋。能够创造性地使用语言,形成自我的风格。

然而有意思的是,虽然村上春树在这部作品中表现出了他模仿和创新结构的能力,但是他接下来并没有顺着玩结构玩形式的这条路走下去。相反,他回归了,回归到小说家的基本手艺——讲故事(storytelling)上去,琢磨着如何营造场景,如何设计悬念,如何合理地推动情节发展。从而让读者迷失在他的奇异世界里。从这个意义上讲,《且听风吟》不那么“村上春树”,带着试探和实验性质的。这是新手作家的特征。而他和其他新人拉开差距的地方在于,后来迅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方向。他在第三部作品《寻羊冒险记》就已经完成了自我的探索。

有一种说法认为,作家的第一部作品都是自传。那么在《且听风吟》中,我们看到的是在结构上模仿美国作家,在语言上个性鲜明的村上春树,他的主人公生活在迷茫的战后日本,孤独而疏离。这是一个自我意识已经成形,在迈向成人世界,期待冒险的青年。相较之下,很多人的处女作还是在青春期停滞不前,还在整理作家的个人心理创伤。

《且听风吟》,村上春树的第一部作品,当你已经熟悉了他的其他大部分作品时,再回来读这本处女作,大概会惊叹,写作在多大程度上也改变了作家自己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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