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她不是我妈妈

车子在公路上疾驰奔跑，似乎努力想要捉住最后一缕明亮的阳光。高小潇坐在车内，望着车窗外的一切在急速倒退，她的表情既平静又充满期待，是的，她很快便可以追上幸福的曙光，拥抱那曾经遥远而奢侈的温暖。

高小潇并不太清楚那个地方的确切位置，但是上次她听那个红眼睛男人跟司机说过，好像是叫“钟落村”。

“你要去哪个区的钟落村？叫钟落村的有两个地方，一个在红山区，一个在白山区。”司机回过头问高小潇。

高小潇一脸迷茫，“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里叫钟落村。”

“那你到底要去哪个区？”司机减慢了车速。

“哪个区的车程大概是一个小时多？”高小潇只能依靠这个来识别，她记得上次那辆车大概开了一个小时多一点。

“那可能是白山区吧，红山区远一点，要起码两个小时才能到。”

“那就去白山区。”

“白山区钟落村几号呀？”司机又问。

“我不知道，那里的楼房全都好破旧。”

“是旧民居那吧？那里的治安不太好。”司机大叔忽然有点担心，他回过头瞄了眼还穿着中学校服的高小潇，“小姑娘，你要去那里干什么？”

高小潇微笑着回答：“我去那里找我的妈妈。”

司机在旧民居的村口放下了高小潇。高小潇背着沉重的书包，跌跌跌撞撞地寻找脑海里的模糊记忆。破旧的楼房每一栋都长着相像的模样，低矮的躯干被青苔侵蚀得面目全非，在微风的摇曳中仿佛摇摇欲坠，油漆脱落的大门全都紧紧关闭着，屋子里面静寂得可怕，听不到丁点声响。夕阳早已乘风而去，灰暗渐渐占据整个天空，预告着黑暗的到来。

林墨阳拿着两瓶可乐兴冲冲地跑回东区大道，美丽的夕阳虽已逃离了大半，但仍洒落下点点余晖，而高小潇却完全不见了踪影。

“高小潇，你答应过我，不会做傻事，你一定会说到做到吧？”林墨阳在高小潇站过的地方呆立了良久，才拿出手机给杨磊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高小潇不见了。

杨磊调看了南大的监控视频，他发现高小潇走出东门后上了一辆的士。“她究竟想要去哪里？”快速排查后，杨磊认为高小潇最有可能去涂燕住过的钟落村，他连忙通知白山区派出所的同僚过去钟落村。

在天色踏入黑夜之前，高小潇终于找到了那栋房子。它看起来仍是几天前的模样，但又好像变了模样。它沉默着慢慢陷入黑暗的包围，散发出孤独寂寞的味道。高小潇轻轻推了推那扇破旧的掉漆大门，却发现门被挂了一把缠着铁链的大锁，透过狭小的门缝看到的里面的世界，同样孤独寂寞得空无一人一物。

“你是高小潇吗？”高小潇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她转过身，发现对面站着两个穿藏蓝色制服戴高帽的男人。

“是的。请问你们知道住在这里面的人都去了哪里吗？”

“一个死了，一个重伤。”

“谁死了？”

“女的死了，叫涂燕。”

“怎么死的？”

“自杀。”

高小潇的世界彻底黯淡下来，汹涌而至的泪水迅速模糊了她的视线，连同她所奢求的那个美丽的梦，全被一片苍白的迷茫掩埋覆盖。

“你快乐，妈妈就快乐！”

“但是妈妈你知道吗？你快乐，平平才会快乐！”

白山区派出所的民警把高小潇送回了南大。高小潇坐在车内哭了一路，她的双眼红肿得只剩下一条细小的缝隙。回到南大后，她再度陷入沉默不语的与世隔绝状态。

从钟宇提供的牙刷和毛巾上提取的DNA，与高小潇的DNA完全相符。事实证明，黑夜就是高小潇。而在东区13号能提取到的所有女性DNA，都与高小潇的DNA吻合，就连在高寒床上找到的女性长发，检测出来的DNA也是高小潇的。李晓全然没有任何踪迹，仿佛她在这个世界上早已不存在。

杨磊觉得一切好像都已经有了答案，他给林墨蓝打了个电话。林墨蓝为了不影响到高小潇的情绪，偷偷躲到院子外面去接听。

“墨墨，你有没有看过李晓和小潇同时出现？”

林墨蓝仔细回想后回答说：“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们两个人在一起。事实上，李晓回来南大这么久，我一直很少见到她，小潇说她身体不太好，喜欢窝在家里。”

“你有没有想过，小潇可能就是李晓？”

“这不可能吧？”林墨蓝实在难以置信。

“我是说，现在的李晓，全是高小潇一个人伪装的。她不是十四年前的那个李晓。”

“为什么会是这样？那小潇是涂燕的女儿吗？”

“小潇的DNA检测结果，她既不是高寒的女儿，也不是涂燕的女儿。”

“那她到底是谁？”

“这些都要问小潇才能彻底弄清楚，当然我希望自己的推测只是个推测。”

林墨蓝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小潇回来后就把自己闷在房里，她一直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现在可能不太适合去刺激她。”

“墨墨，你帮我好好看着她吧。等她心情平伏一些后，我再找她谈谈。”

“好的，涂山峰那边怎样了？”

“主治医生说他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身体就能恢复如初。不过他老是吵着要出院去找他妹妹，那边的同事让我过去一趟。”

挂断电话后，林墨蓝的心情变得非常复杂，她在心里反复回味着杨磊说过的话，不愿意去相信杨磊的推测。她抬头仰望夜空，天空异常晴朗，皎洁的月亮周围洒落着几颗闪亮的星星。她缓缓低下头来，目光不经意地划过东区13号那棵樱花树，它已不再是十四年前歪头斜脑躺在地上的小树苗，现在的它挺拔着越出院子一大截的身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林墨蓝，茂密的枝叶在微风中轻声吟唱，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如初，但一切又已物似人非。

从屋子里面突然传来一阵钢琴曲，那正是以前李晓教过林墨蓝的那首曲子，弹奏的人毫无疑问是高小潇，曲子的旋律听起来和以前一样，但又好像经过改编，听起来有一种透人心骨的凄凉。

一曲弹罢，林墨蓝忍不住赞叹说：“小潇，你弹得真好！”

“比起李晓如何？”高小潇抬起头冷冷地问。

“你们各有千秋！”林墨蓝不明白高小潇为何要直呼自己母亲的名字。

“你们就是这样，我永远也不会比李晓好！我永远只能活在她的影子里！”高小潇声嘶力竭地怒喊着，情绪完全失控。

林墨蓝走过去抱住她，低声安慰她说：“别这样想，在我们的眼里你一直都很优秀，小阳还视你为学习的偶像呢！”

“但是我永远也不会成为她！”高小潇继续大声咆哮着。

“你不用成为她，你是你，她是你的妈妈啊，你应该为有一个这样优秀的妈妈而感到骄傲！”

“不，她不是我妈妈！”

“小潇？”

“我再说一次，李晓不是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