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老房子,处处都是蛙鸣。
从四面八方而汇来的雨水!汪汪地水,静静地卧着,似一片小小的湖,绿草遍地!远处的高山,天上的流云与水与草交映着,青青得让你觉得生命的活力。
潭子时小时大,却足以围住了老房子。
雨来了,风来了,雷也来了,满满的塘水,涨起来了,这时候塘子便暗暗地大了起来,渐渐地离老房子近了,近了……
水一点点地涨呀,开了窗,
眼晴一刻钟也不离地盯着水塘子!
终于没过了房子下的石檐台的时候,
你便不得不把心攥紧在胸口,想象着池水汇成的河……
雨后的夜分外地宁静而安祥,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远近大小的人家,静默着,这时候,便会有蛙声一片,草丛里,水塘边,各色的蝈蝈与蛐蛐也活跃了起来,对着远处的高悬的明星,月亮,偶尔也便有晚归的鸟鹊的深情的低吟……
蛙声更盛大了,远处的秦岭荡芴巍巍庄严静谧,绿草里的池塘像盛大的乐会,也许诗人会找到别样的乡村山野的趣味。
才入初夏,雷声却突然像惊了的疯子一样薄暮而至,大雨漂泼地跟下来,塘子里的水该也是翻江涌浪地,涨张长,卷起来,上了锅台,冲走了人家煮在锅里里种子……
老房子,便正在水头子……
一时间,柜子,凳子,全都漂在水里了,门也被水顺势给堵住了……
齐腰的水,漫街横流,小塘子便忽然变成一片神秘而恐怖的海,台风与惊雷所唤醒的海浪在歇斯底里地狂欢与暴虐,无尽的夜,无穷的恐惧与惊惶,一会儿,你便听见妇人与小孩的哭声,三叔穿了雨衣靴来时,父亲正在哭,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弟弟在哪里……
终于土有房子撑不住长时间的水的浸泡而倒坍了……
弟弟呢?
弟弟呢?
我和母亲并不在家中,只剩下父亲和弟弟俩个人……
我猜,父亲的哭声该是嗥陶的……
雨停了,
弟弟该也是不久就回来了吧
后来,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时他竟携了邻居的弟弟们冲向了黑色无际的洪水的荒野,啊……
夜,无尽的夜啊;雷,无尽的雷啊;雨,无尽的雨啊;无边的荒野,无情的电与光的交构与肆无忌惮咆哮啊……
啊,茫茫滔滔的江海与荒原之间,群山巍峨!几个孩子在寻找那洪水的源头,夜那么黑,水那么大,他们那么小……
泪水止不住地涌下来了,仿佛那一幕幕还在眼前……
不知谁家的麦草垛子也被吹来了堵住了老房子……
老房子命大,水便涌向了两边去了……
雨后,又是一片蛙鸣,没有人有心思去看那流云与野草的倒影,鸟雀来集,老房子还在,只是过了水。
我见到时,已经过了月余,老房子正在大夏天长久的暴晒,空荡荡地,满院狼藉,地面全被翻了起来,仿佛他也在经历生命的一场洗礼……需要时间的宁静而重新复活他的元气……
水走了,锅,碗,瓢,盆,也没了……
那个夏天,我们便常常只是穿了短裤,衣服是镇子里胡乱救济了一部分,弟弟身材高大,他穿的短裤看着分外的别扭,好像是个女娃娃曾经的服饰,然而无可如何了,我们便都是这样的过着,孩子们的快活很快便又洋溢在脸上……
粮食被冲走了,母亲回来了,父亲丢了一只保存了几张人民币小罐子,后来也成了人们常常来玩笑的故事……
弟弟从此却怕听到雷声……
老房子命大,一直还在,后来也有几次的水,我和父亲也躲过一次,还是在夜里,不过都不如那夜的大……
土房子的人们聚集起来躲在高处,电,雨,雷,四面的水涌来,塘子又满了……
那年的夜,那年的水,在旱烟杆子的火星子里,在人们的谈笑里又似重回了一遍……
"他二爸,今夜还能睡吗!?”邻居伯母敲着窗外问道。
“看着……这样子……先睡吧……”父亲和我,开了门。
话刚落,音还来不及着地……
“哇,哇——”,小娃娃的哭声
“快!快!……”
夜里的喧嚣在一刹那之后随雷声而息灭,又复归了宁静。
我们都到了高处,看着塘子里的水又进了老房子……
雨急而且猛,像博尔特的双腿,又夹持了哪吒的风火轮……
雨住了,又是一洼绿晶晶的水,草四季都旺着,蓝天,白云,又映在水里,安宁而又详和。
更多的更早的回忆便涌了来。
八十年代初,两三岁,老房子只是一间厦房,大大的场院,八厘草编成的小墩子……秋日的午后母亲一个人高高的树杈上架豆子,啊母亲啊,我的可怜的母亲啊,那高高的梯子,那大大豆子,那响晴响晴的天空啊,我睡去了……后来,多年之后才知道……梯子倒了……
八十年代末,五六岁,大雪天,翻盖了老房子,砖头包裹了门和窗……外祖父也在帮着摞墙,一身黑色衣服的外祖父呀,……盖瓦的那一天,邻居们帮忙的姨们编压杆,人真多,热闹……
九十年代初,七八九十来岁,高高的土城,挖土,刷房子,糊报纸,耍炮……打架,弟弟的绿花被子,母亲,磨磨子,小狗熊熊,露宿场院,听故事,数星星……
故事都是老房子的。
城没了……
老房子也不在了,他终于撑不住,在一个雨后的秋天,也倒坍了……
四十年,梦里,都是在老房子
……
夏天的老房子,处处都是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