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长发及腰(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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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四,往年这个时候,母老虎会和程子昂共同打扫卫生,单薄的程子昂显得弱不禁风,干体力活时,母老虎更像个男人,冲在前面。

这段婚姻说来话长。程子昂是家乡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大家称其秀才,他的家世出奇的穷,典型的上无片瓦、下无立锥,程子昂弟兄三人,他是长子,父亲去世那年他刚满5岁,小弟弟在妈妈怀里吃奶,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想生存下去,谈何容易,母亲奶着小弟,身边是两双眼巴巴望着她的兄弟,埋葬了父亲,女人带着三弟兄离开家乡。

他们沿着有路的地方不停的走,女人知道,她眼下要做的重要事情是吃饭。来到城市,女人抱着孩子走进一家饭馆,里面的顾客不多,程子昂看到桌子上,一眼扫过碗里的东西,热腾腾的面,谁也没料到,这孩子疯快蹿上前,伸出看不出皮肤颜色的小手,不顾面的滚烫,下手捞起面条,放进嘴里,面条太烫。令他淅索着直翻白眼,双脚蹦跳,在原地转个圈,又一次抓住面条,踮起小脚,把面条送给母亲,母亲弯腰用嘴含进面条,飞快的嚼碎,喂进怀里的孩子,孩子小鸟样张开小嘴,吧嗒吧嗒吃起来。

这一幕发生的猝不及防,时间很短,面条的主人是个穿稠衫的男人,手里拿根拐杖,他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程子昂干脆抱着碗跑到两个弟弟面前,两张小嘴对着碗沿,呼噜噜呼噜噜,再次回到桌上的碗,稠衫男人看到,是一只干净的腕。

做完这些的程子昂,转身就跑,稠衫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往哪跑?稠衫男人举起手里的拐杖,准备狠狠教训他,这时,老板娘,一位身材高大的胖女人:老先生,别生气,别生气。

老板,和老板娘相反,他长的矮小干瘦过来圆场:老爷子,你犯不上和个叫花子认真,我马上给你做一碗晚,你消消气,稍等稍等。稠衫男人的棍子已经落到程子昂身上,说:不是老子有事,非打死你,快点。老板娘给女人使个眼色:走。女人和孩子慌忙走出这家饭店。

出了门,面前的路有千万条,却无处可去。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漫无目的在街头走着,怀里的孩子哭了一会睡着了,不一会,母子几人来到一条河边,河面上行驶着轮船,女人看着涛涛的河面,眼神闪烁着绝望,程子昂牵着弟弟:妈妈,我怕。女人:不怕,儿子,有我。

程子昂多少年回忆起这个情景,母亲的形象无限伟岸。

面馆老板感觉不对头,叮嘱老板娘跟去看看,果然,老板娘看着他们走到河边,久久愣在那里,连忙回去找老板,面馆老板骂老板娘蠢,把他们拉住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懂不懂!接着和老板娘直奔河边,却看见只有孩子在岸边,小的抱在程子昂手里,不好,救人。面馆老板三步并两步,想都没想,“扑通”跳下河,正值初春,河水冰凉,老板在河里摸索着;老板娘见孩子们的目光盯着一个地方,河岸不远处,女人挽了裤腿,袖子,正在捞河面上漂浮的死鱼和烂菜叶,装满了一兜,往这边走来,老板娘见了女人,明白了,女人脸上因为意外的收获呈现出希望,老板娘:原来,我们以为你。女人莫名其妙,老板娘喊:老公。面馆老板浑身湿漉漉的爬上岸:我们以为,你会想不开。女人说:有啥想不开,天无绝人之路,再说,我吃你一碗面,还没还呢。

面馆老板听见这话:这女人有见识。

面馆老板看见女人手里的鱼和烂菜叶:这样的东西生的也不能吃,上我那,我帮你煮熟,吃饱再说。

女人:老天,我们这是遇到了菩萨。

程子昂记得,那天,是他有生吃的最香的一顿饭。后来,面馆老板收留了他们,女人带着孩子饭店帮助打杂做事,事实证明,面馆老板是有眼光的,女人早起晚睡,一个人顶了两个男人,又好学,大师傅有事时,女人竟能上灶台,操大勺搞出两个菜,都知道,吃面关键在于打卤,女人本来心细如发,心灵手巧,善于节俭度日,面卤做的味道独特,面馆开的愈发红火,面馆老板的终于以雄厚的实力,连续吃进附近几家小吃店,女人也靠自己的苦干逐渐站稳脚跟。

分红时,女人不要钱,说:你收留我们,有吃有喝有住,非常满足,面馆老板坚持让女人提要求,女人就说:老板若能让我的三个孩子认识自个的名字,也就行了。

在面馆老板看来,这要求不过分。程子昂读了书,考上县中学,毕业期间,抗日战争爆发进了部队。临行,娶亲成家,媳妇是面馆老板的二女儿,这女子只有一个特点,丑,丑的程子昂从未正眼看过她,小时候是害怕,长大了是不喜欢。

婚事由母亲做主,程子昂一百个不满意,但他提不出反对理由。这时的他,还没长熟,不知道女人怎么回事。面馆老板当然高兴,婚事全包,连新房都是女方家准备,三天后,程子昂随部队出发,在前线受伤差点丢命回家养伤,人在病痛时更加软弱,他渴望家庭生活,媳妇已经接手面馆,生活有了保障,他们接连有了一堆娃,他发现自己依然身怀抱负,再次离开家乡,来到南京,过了考核,进了政府部门的国防部做文职工作,到了允许带家属的级别,把一家人接到南京安置。

这日子过的,顺利很圆满,但程子昂的内心隐藏或者克制的情绪开始加强分裂,他从来没有从内心认可这个除了丑,什么都顺心的女人,每天的生活,总有一股看不见的压抑,让他有说不出的焦躁,这焦躁潜伏着,直到遇到周洁。

事情的发展令他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结果,恐慌来自母老虎和她的家族,如果当年没有她的父母,程子昂一家人说不定早当了鬼。另一个恐慌是来自周洁,他还算真心爱这个女子,但是,她如何面对母老虎和五个孩子。

周洁铁了心跟着他,说自己娘家在苏北,那没有人认识他们,他们可以去哪里重新开始。程子昂认为,自己身边这团乱麻,唯有离开,走为上,才是最好的选择。

程子昂走出办公室,最后看一眼曾经踌躇满志而来的办公大楼,心里难免忧伤,想不到竟然如此灰溜溜离开,本来想找柳雄飞道别,想想还是算了。

他和周洁就这样从这个城市消失,当然,这个城市也无所谓他们的离开。

除了户主柳雄飞要去上班,龚云烟要求全体家庭成员参加劳动。为防止灰尘落到头上,龚云烟包了手绢在头发上,柳梦雪梦兰连梦美模仿妈妈,也找了手帕包在头上,梦美的洋娃娃头上包上小手帕,告诉她,家里的劳动大家都参加。

房间里,桌子、家具上,盖上废旧的纸张,柳梦雪手拿扫帚,梦青拿簸箕,梦好跟在梦青后面,梦美抱着娃娃跟在梦兰后面,梦兰的手里没有东西,拽了条抹布。

龚云烟在竹竿上绑上鸡毛掸,清扫房梁、房角里的蜘网尘埃,一只蜘蛛飞快的跑,尘埃不断聚拢淹没龚云烟,她扫了一会,捂了鼻子跑出来,屏住呼吸的脸涨得通红,梦雪见妈妈出来,脸上被灰尘笼罩的有些脏,扔下扫帚,梦兰马上拿起。

梦雪要云烟手里的竹竿:妈妈,我来。

你行吗?

我行。

柳梦雪勇士般冲进尘埃未尽的房间,学云烟的样子,在房间上方清扫,她胳膊短,有地方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她找个小板凳,站在上面,眯缝了眼睛,接着扫第二间,到第三间,妈妈进来,让梦雪出去,梦雪不情愿把工具给了妈妈。

梦青进来,说:妈妈我也会。

你?

姐姐行,我也行。

梦青头上包了毛巾,看上去滑稽,有点可笑的样子。他比梦雪的个头小,只能在够到的地方清扫,双手的力气不够,他做的挺吃力,梦兰看哥哥一会,跑进来,强拉梦青的竹竿:要,我要,我行,我也行,

柳雄飞这时出现在门口:你们争什么?

云烟对柳雄飞:孩子们都抢着干活。

柳雄飞:好呀,热爱劳动是好孩子。

柳雄飞说完脱下自己的军服,交给站在门口的梦好,你们都出来,看老爸的。

孩子们欢呼起来,只见柳雄飞抡起竹竿,稳步走进房间,很快把剩下的房间尘埃搞定。

爸爸真厉害。

爸爸好棒啊!

爸爸真好!

于是,柳雄飞扫房间的当口,孩子扫地,抹桌子、掸家具,倒垃圾,忙的热火朝天,柳梦雪的歌声响起:

好姐姐

坐下来

别这样忙

想长久不见面

正有话讲

看今夜无月光

山高水远路又长

歌声在院子回响,传到母老虎家,一直昏昏欲睡的程江听到隐隐传来的歌曲,这是他熟悉的歌曲,竟然跟着唱起来,母老虎在另一个房间,听见歌声,沉闷而烦躁,歌声愈来愈响,竟然跑到自己家里。

她的心更烦,听见程海喊:哥哥,你醒了。

母老虎跑进屋:程江合着外面柳梦雪的歌声,正在唱。

小江,你醒了。

程江懵懵懂懂:我以为在教室里,老师教我们唱歌呢。

母老虎搂住程江:阿弥陀佛烧天香!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好了,你可好了。

程江和程海看到堆砌的尸首后,被吓住,母老虎带他们去医院,程海很快好了,他说不清楚那天的事,只说好吓人,母老虎知道孩子一定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遇到邪灵之类的东西,这方面,宁可信其有。

她专门带孩子去郊外的定林寺,拜观音上香许愿,从庙里请了木质手镯给程江戴在手上,又请亲庙里的法师为程江驱邪降魔,用一块布写上祈福类的言辞,贴在有人常出入的地方,据说能被健康的人带走邪气,孩子就会好。

好了,好了,菩萨真灵验。母老虎暗想。

母程江说:妈妈,我饿。

好,妈给我儿做饭,做饭去。

母老虎高兴的拉开门,她已经好几天没走出家门,炉子早灭了,需要重新生火,母老虎到处找火柴,发现家里没有。

听到柳梦雪又在唱儿歌:

你也买布

我也买布

不卖洋货

都买国货

妈妈裁布做衣

一件给我

一件给弟弟

这儿歌,在母老虎耳里,悦耳动听,她有些感激看一眼柳梦雪 ,清理出炉里的炉渣,在炉膛里放上劈柴,拿了纸卷到柳雄飞家引火,柳家大门敞开,东西搬的到处都是。里面传来两人的对话,母老虎正想进去,却听见:

那,她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

这该死的程子昂,这么没良心。

轻点。

这家人好几天大门没开,会不会出什么事?

人家女儿走丢,谁心里也不好受。

唉,以后,这娘几个可什么生活啊,造孽啊,程子昂。

母老虎心里一阵乱跳,程芳和程丽走进大门,看见母亲在柳家的窗口前,喊;妈---

母老虎故意大声回答:程江醒了,嚷嚷饿了,我找柳太太引个火。

程芳本来担心母亲心情不好又开口骂她,没想到母亲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听说程江醒了,受宠若惊跑回屋。

龚云烟出来,母老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我家炉子灭了,我来引个火。龚云烟帮她引了火,母老虎笑笑,回到自己家厨房里,炉子很快冒起浓烟,她把蜂窝煤压上去,心跳的更加厉害,刚才柳家两口子对话一直在耳边回响,母老虎这才想起,程子昂好几天没有回家,上一次为什么离家,离家的时间她记不起来,家里从程君出事,到程江程海,接连发生的事情几乎占满她的心灵,根本没有空隙装其他的事情。她很想去找柳雄飞问个明白,但是,目前最要紧的,孩子要吃饭,无论发生什么事清,她不能再失去孩子,她的孩子不能再有一个出事,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母老虎觉的自己会立刻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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