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有人家

“小玉,你过来,”坐在炕上的王三喊道,他正用毛巾擦拭着自己那双粗糙的满是褶皱的大脚,“替我把洗脚水倒了!”

温小玉没有理他,装作很用功地计算着面前的数学题,这道题实在是太难了,她怎么都算不好。她平时住校,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趟,高三功课紧,每次都有好多作业。

“玉,你伯叫你呢,咋不应一声?”在桌前的妈妈张霞放下手里的针线,走过来,弯下腰将王三脚下的盆端起,往屋外走去,充满歉意地道:“孩子一用功就听不见人说话,你别介意!”

“我和个孩子计较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王三已经把脚抬上了炕,钻进了被子。他斜靠着枕头,歪着身子,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温小玉。

“那就好!”张霞走进屋来,松了一口气。她放下盆,又走到桌前继续自己的事情。

温小玉觉得愤怒极了,一肚子的火,却不敢说半句话。

床上的这个男人,是她的“继父”,是妈妈的新男人,是他挣钱给她吃饭穿衣、给她交学费、前几天还去学校替她开了一场家长会。

她把学校要开家长会的消息告诉妈妈,张霞却慌了神。镇上那么远,二三十里路,她一年也去不了一回,况且她这么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没一件像样的衣服,去了还不被人笑话死。温小玉说:“没关系,开家长会又不是去选美,只要你是我妈就可以。”

可张霞还是咬着嘴唇进了房,过了一会就听到王三的声音,“不就一个会吗,我去就是!”

温小玉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想恨妈妈无能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如果不是那场意外的大火,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了。爸爸会活着,挑起一家的担子,妈妈会继续安心地做一个居家妇女,而不至于像现在右脸被烧伤——半个手掌那么大,平时都靠头发遮着,再也不敢出远门。

到了开家长会的日子,王三果然来了,他穿戴整齐,剃了头发,还给老师带了家里的土特产,和其他所有同学的家长一样既礼貌又周全。

温小玉在学校的表现很不错,老师在会上大力称赞,“小玉这孩子既努力又懂事,还很有理想,大家要以她为榜样!”

“她的理想是什么?”王三问。

老师笑盈盈地拿出一张试卷,上面是温小玉的满分作文《我的理想》,“我的理想是做一名乡村教师,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认字……”

所有的人都啧啧称赞,王三也咧着嘴直笑,可温小玉却清楚地看到那笑容里的不屑和嘲讽。

乡村教师一个月能挣多少?王三最清楚。村里的那些老师,逢年过节连肉都买不起,甚至还有人遇到了急事来他这里接活。呵,乡村教师,真是理想伟大!

温小玉清楚地知道他的想法,对他的憎恨更深了一层,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

她曾无数次地对妈妈说“我不上学啦”,可换来永远是一顿呵斥,“想都别想,你要敢不上学,现在就给我滚。”张霞没读过书,可她认死理,女人不读书,到最后就只能靠男人,就像她一样不能自立更生,“你记住,好好读书,给我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妈,不读书我还有手,只要努力,我一定……”温小玉朝妈妈喊道。

“啪!”不等她说完,妈妈手里的鞋帮子已经扑头盖脸地打过来。

温小玉果然不再说这样的话,也断了要离开家的念头。她知道,只要王三不赶她们走,妈妈永远不会离开,而她也不可能丢下妈妈。

除了憎恶,温小玉实在没有别的词来形容王三。形容猥琐、满嘴黄牙、举止粗俗,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他的那些勾当。

王三是一个掮客,说白了就是个拉皮条的。他替人介绍皮肉生意,为城里的歌舞厅物色服务员,从中间抽成。四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条,没有人愿意把闺女嫁给他。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张霞来说却是救命稻草。大火过后,温家的叔伯表亲收走了房子和地,毫不留情地要把她们母女扫地出门。

王三不过是让人带话,问张霞愿不愿意和他搭伙过日子,张霞就自己带着女儿卷着铺盖直接过来了。

温小玉清晰地记得,那天难得的艳阳高照,妈妈带着她翻过好几个山头,来到王三面前的时候,他正敞着衣裳在院子里劈柴,看见张霞先是愣了一下,道:“你们来了呀?”

后来温小玉才知道,妈妈年轻的时候和王三好过一阵,可姥爷看不起王三,强行将张霞嫁给了木匠温振兴,就是温小玉的亲爸爸。

王三对温小玉不温不火,对张霞倒是挺上心。他托人去城里打听修复烧伤整形的价格,一听几轮手术加后续保养得十几万。张霞知道了,说:“不痛不痒的,花那些冤枉钱做什么?”于是他又托人买来除痕膏,让张霞每天抹着,“人家说了,这药神着了!”

温小玉在心里冷笑,真是傻,骗人的玩意都信!其实,王三待她比温振兴都强,温振兴嫌弃她是个丫头,将来的赔钱货,正眼都少瞧她。可温小玉就是讨厌王三。

温小玉将笔放在嘴里死命地咬着,这些天光生气,上课没用心,现在对面前的这道题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天开完家长会后,她和王三走到学校门口,王三要走了,说道:“进去吧,乡村女教师,再不回去就迟到了。”妈妈不在,王三就毫不掩饰地讥讽她。以后该怎么办?一个家里住着,妈妈不可能永远在旁边,王三又是做那种勾当的。想想都觉得头痛!

“还杵着干嘛,这么晚了,快去睡吧!”张霞收起缝补的衣服,看着墙上的时间,说道。

“哦。”温小玉应着,收拾书本准备回自己的小房间。

哐当一下,门被推开了,王磊冲了进来。

“干啥呢?这样毛毛糙糙的!”

“叔,我昨天打牌输太多,今天他们和我要钱,你给我点行不?”王磊是王三的侄子,亲侄子,不过爹娘没的早,靠着王三的救济自己一个人单过。

王三伸出手在床头摸了一阵,丢过来一捆钱,有十的、五块的,还有一块的。“多大的人了?还不学好,再这样吃饭的钱我都不给了!”

王磊现年十八岁,比温小玉刚好大一岁。他喜盈盈地接住丢过来的钱,道:“谢谢叔!像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还想着学好?不过叔你的话我听着呢,以后肯定改!”说完转身就要走,一回头看到了温小玉,“哟,小玉也在呢!还是妹妹用功,以后肯定是个出息的大学生!”

回来的时候见到王磊是让温小玉挺头疼的一件事。王磊这人贼精,一口一个妹妹喊得她头皮发麻,她算他哪门子妹妹?

“唔~”温小玉不冷不热地应着,只顾低着头整理文具盒。王磊也不恼,笑嘻嘻地走了。

接着温小玉也起身回房去了,她恨恨地想,“王三不是个好人,他家里也没个好人。”她虽然不喜欢王磊,但和其他来找王三的人相比,王磊真的算小巫见大巫了。

王三交往的大都是泼皮无赖地头蛇赌棍之流,据说在她们没来这个家之前,这些人是这里的常客,后来妈妈和她过来了,王三觉得不方便,便渐渐地不让那些人登门了。

可即便如此,还是时不时会来一两个,搅得温小玉心神不宁。比如李大棍,有名的酒鬼加赌棍,三十好几了,没娶上媳妇,是王三生意上的老顾客。他动不动就爱往王三家跑,被王三说过好几回,确实收敛了一点,但还是时不时来一趟,慢慢地地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

可温小玉很怕李大棍,每回一见他就莫名其妙地紧张害怕,她总觉得李大棍的眼珠子在她身上打转,可一回头李大棍总望着别处,压根就没看她。可温小玉就是害怕,看到他满脸的横肉总是忍不住在心底哆嗦。

被这些烦心的念头搅着,温小玉一宿都没睡个好觉,天亮了她还睡意沉沉。

妈妈张霞早已起来了,在院子里喊道:“玉,你伯去西村的集市上买东西,我去菜地里弄点菜,门上了锁,你待会自己开!”

“好勒!”温小玉嘴上应着,等他们一出门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

“砰~砰~”院子里的大门被捶得哗啦哗啦地响。

“谁啊?”

“是我,快开门。”是李大棍粗犷的嗓门。

“我伯不在家,你晚点再来吧。”

“不在家咋了,我就不能进来了?”李大棍继续用力地拍着门。

温小玉感觉整个房子都随着他拍门的节奏一起震动。没办法,她只得起身开了门。

李大棍整张脸黑红黑红的,满身的酒气,样子又是打了整宿的牌,还喝了酒。他一进来就几个屋子窜来窜去,“你伯真的不在?”

"嗯,他真不在。”

“你妈呢?”

“也一起出去了。”温小想玉没好气地答应着,只想快点把这个瘟神送走。

“要多久回?”

“得一阵吧,没走一会儿。你还是……”温小玉话还没说完,刺鼻的酒味就到了她面前。

李大棍的满脸横肉凑了上来,“玉,都长成大姑娘了呢!”

"你要干什么?”温小玉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只往后退。

李大棍狞笑着,一把抱住温小玉,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拖进了房里,反手关上门,将温小玉扔在床上。

“你说我想干什么?这么俊的姑娘在老子面前,你说我想干什么?”李大棍露出一口黄牙,一面解衣服紧逼过来。

温小玉蜷缩着身子不停地往后退,很快就退到了床角无处可逃了,“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随你喊!这大清早的谁有功夫到这个旮旯来,就算来了人我也不怕!”说完李大棍上前,把温小玉死死压在身下,紧紧扣住她的手,一张臭气哄哄地大嘴直往上凑。

“求你了……你起来……你……”温小玉极力地扭动着脸庞躲闪着,发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

李大棍嘿嘿地笑着,手下的劲使得更大了。

温小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无力地挣扎、叫喊,那个畜牲已经在脱她的衣服了,可她毫无办法。

突然,李大棍停住了。

原来是王磊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棒,刚刚在李大棍的头上敲了一下。

看到李大棍恶狠狠地转过头来,王磊愣住了,手一松,木棒掉在了地上,“李叔,你别……”

李大棍大吼一声,捡起地上的棍子朝王磊打去。王磊到底年轻,身子灵活,一个闪躲到了床边。温小玉连忙凑过来,躲在他的身后。

李大棍道:“你小子给我让开,别误了我的事!”

“李叔,我叔马上就回来了,让他看到不好。”

“你给老子让开!”李大棍不用分说上去就是几棍,将王磊打开推倒在地上,抓住温小玉再次压倒身下。

“李叔~”王磊在后面拉着,拉不动,夺过木棍对着李大棍一阵胡乱敲打。

李大棍力气大,一只手扣住王磊,得意地笑着,另一只手继续去解温小玉的衣服。

温小玉哭着喊着,手脚用尽一切力气摆动,她觉得自己像要死了一样的绝望。

紧接着,一切突然安静了下来。

李大棍止住了所有动作,向一旁歪了下去。他的身下开始流出鲜红的血,胸口上插着一把剪刀。

温小玉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双手紧握着一把剪刀,鲜红的血顺着剪刀流下来,流过她的手,又流到她的脸上。

“啊!”冰凉的血让她清醒过来,她大叫一声,扔掉剪刀,抱着双腿坐到了床边。

王磊起身,伸出手去探李大棍的鼻息,“没气了!”

温小玉如同傻了一样,没有半点回应。

“这怎么办?”王磊手忙脚乱,想去捂李大棍身下的血,可是怎么也捂不住,血还是朝外不停地流着。

“咋回事?”王三进来了。

“叔!”

王三一看屋里的架势就明白了,他也伸手去探李大棍的鼻息,然后低声吼道:“磊子,快来帮忙!”紧接着,他拿起床边的小被子朝温小玉扔过去,“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门关好!”

温小玉这才回过神来,裹上衣服被子连滚带爬地去把院门栓好。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王三和王磊已经抬尸体朝屋后移去。屋子后面有一个地窖,里面堆的大都是杂物,少有人去。

片刻之后,他们就出来了。王三喘着粗气坐在院子空地的石凳上,道:“磊子,去,打桶水把房里洗一下。”又对着温小玉说:“你回去把衣服穿好,头发脸弄干净,别让人看出你哭了。”

他们二人依言而行,收拾妥当后又都湊到王三的跟前。

“叔,现在咋办?”王磊惊魂未定。

“不咋办。今天的事你们都给我烂肚子里,谁都不许提!”

“嗯嗯。”

“其他的你们都不用管,我来处理。还有……”

王三话还没说完,张霞就回来了,她推着门道:“咋还关门了呢?”

“来了!”王三应声起来,经过王磊时,低声说道:“下半夜来一趟!”

王磊连忙点点头。

王三打开门,张霞挎着菜篮子走了进来。她看到温小玉脸色不好,神色茫然地站着不动,便问道:“玉,咋了,又和你伯闹脾气了?”

温小玉没吱声。

王三从张霞手里接过菜篮子,道:“没,我话瘾上来了,逮着他们俩啰嗦几句。这不怕你说,就把门关了。”

“这样啊,他们都是孩子,你别老说。”

“是,是!”

两个人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院子里就剩下温小玉和王磊,气氛顿时变得凝重。

“那个……我也走了啊。”王磊打破沉默,摸着脑袋朝院门外走去。

这时,温小玉才有点缓过神来,只觉得头昏眼花,肚子里有东西翻江倒海,只想呕吐。她跑进自己的房间,可刚一踏进门,就被地上的水迹刺激到了。王磊处理得很干净,看不出半点痕迹,可是温小玉知道,那里曾经有过什么东西。

她一扭头,又跑了出来。

温小玉呆在张霞的房里不走。这间房最大,她平时也常在那写作业看书。可今天不一样,她什么都不做,就坐在那里发呆。

“玉,你到底咋了?”张霞发现了温小玉的不对劲。

温小玉摇摇头,实际上她现在内心害怕得不行,杀人偿命,电视里都这么说,她要偿了命妈该多难过。

张霞走过来,“呀!玉,你的脸色这么白,是不是病了?”张霞用手去摸温小玉得额头,又摸摸自己的,“不烫呀!”

温小玉紧紧抱住跟前的妈妈,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妈,妈……”

“咋了,玉,你告诉妈呀!”

“我……”温小玉差不多就要将事情脱口而出了,可看到坐在炕上将脸侧过去的王三,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只要他们几个人不说,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就不用去坐牢,妈妈就能像以前一样安稳地过日子。“妈,最近的题目好难,我都不会。”

张霞松了一口气,“这多大点事,不会你就多算算,再不行问下老师同学,至于急成这个样子吗?”

温小玉走呜呜地哭起来。“妈,我想去学校,现在就去!”

“现在呀?”张霞有点舍不得,自从上了高三,温小玉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这回才呆了一天就要走,张霞也有点难过,“非得现在走吗?”

“嗯!”

“那好吧,我去给你多装点饼。”张霞最终还是叹息着同意了,女儿用功她到底是支持的。

收拾停当后,王三用摩托车驮她去村口的马路上坐车。温小玉偏着头看着一直站在门口的妈妈,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满脸都是,温小玉的眼泪又开始落了下来。

一路上,温小玉和王三照样没有话说,到了村口她下了车站在路边,王三坐在车上抽烟,时间还早,没有其他人。

“喂,我要没了,你会好好照顾我妈吗?”

“你个孩子胡说什么呢?”

“你知道我说什么!”

“啥事都不会有,就知道哭哭哭!”王三丛兜里掏出一把卫生纸扔了过来,他从来不带纸,这是他临出门胡乱抓的一把。远处有人过来了,王三丢掉烟头,启动车子,高声喊到:“你自己等车啊,我先回去了!”

温小玉回了学校,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学习起来就跟和谁拼命似的,老师高兴极了,经常拿她当正面典型教育其他学生。

张霞听了这些话也高兴,可也有些淡淡的忧愁,温小玉太用功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经常她托人带好几回话小玉才回来一趟,并且每次回了就要走,不肯在家里过夜。

“这孩子……”张霞心里苦,有时会对王三抱怨几句。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别太放在心上。”

张霞点点头,顺从地接受了这亘古不变的铁律。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年高考,温小玉以全校最高分考上了重点大学。

这可把张霞高兴坏了,脸上的笑意像刻上去一样,怎么也抹不掉。

温小玉终于回家了,她这次没有理由再呆在学校。她一回家,就把行李放在张霞的房间,“妈,我以后和你睡!”

“你不早说!你原来的房瓦破了漏雨,你伯修了几天没弄好,就把西边房腾出来,把你房里的东西又搬进了去,早知道这样,就不折腾了!”

温小玉去看西边的小房,那里原来是杂物间,现在都收拾出来了,里面有一张新床,柜子桌椅还是原来的一套。原来自己的房间已经被封住了,门廊上用搬出去的杂物堵得死死的。

“那行吧,我睡新床。”温小玉搬着自己的箱子又往西边去了。

“这孩子……”张霞将手在围裙上抹着,开心地笑起来,玉回来了,她就高兴。

温小玉进入房间,一关上门就将后背靠在了门上,她死命地呼吸着这房间里的空气,确信没有一点血腥味。

李大棍的尸首是在那天晚上被抬到山上埋掉的,李大棍失踪很多天后,有警察来问过话,他们都说不知道,就没有下文了。李大棍名声很臭,经常犯了事跑出去躲风头,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两年,没谁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些都是王磊告诉温小玉的,温小玉恨透了他,“谁要知道这些,你和我说干什么?”

王磊不知所措地搓着手,道:“我以为你想听。”

“我不想听!”温小玉有些生气。

“哦,那……”王磊还想找些别的话头。

“你出去!”温小玉不让他说话,用手指向门外。

王磊愣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出去了。

温小玉其实不想对王磊这样凶,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这两年,王磊越来越不像样了,赌博、喝酒、抽烟、甚至有时还小偷小摸,头发是油腻腻的小偏分,尖嘴猴腮的,像极了一只老鼠。可他就爱和温小玉说话,每回温小玉一回来,他就找尽了理由凑过来,尽管从没得到过好脸色。

为远离往事,温小玉报考的大学在外省,坐火车都得几天。快到开学的时候,张霞每天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想找些东西让小玉带过去。

“大城市啥没有?”温小玉看着妈妈进进出出的样子,没来由地心烦起来。

王三也在一旁帮腔,“对啊,只要带钱,啥都买得到!”

张霞就停下来,拉着温小玉的手坐下,东瞅瞅西瞧瞧,怎么都看不够的样子。

温小玉突然就有一种想法,这么多年王三其实一直在和自己抢妈妈,当年他为自己做的一切其实只是为了今后握住她的把柄,这样妈妈就没办法轻易离开他了。温小玉强压住内心的想法,一头栽在妈妈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离别的日子终于要到了,去上学的前一日,张霞到温小玉的房里陪着她睡。母女俩在床上说了许多悄悄话,突然张霞说道:“玉,你伯说让我和他去领结婚证!”

“啥?”在她们山村,搭伙过日子的人多的是,两个人被子抱到一块就算是一家人了,也不会有谁质疑,“你自己咋想?”

“和谁不是过,总不能不清不楚地过一辈子吧? ”

没有开灯,但温小玉感到妈妈的脸都红了。

"你都这个岁数了,自己决定。”

黑暗中张霞握住女儿的手,“玉,甭管啥时候,我都是你妈。”

“嗯,我知道。”温小玉转过身去,眼泪不由分说地流了出来,到底还是他赢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霞和王三把温小玉送到了村口,她的行李不多,一个挎包一个箱子,这样坐车好拿。这村子附近有几家孩子和温小玉报考的同一个地方,就约着一起坐车去。他们承包了一辆大巴坐到县城的车站,再从那里坐车去外省。

巴士来了,里面坐了不少人,有学生也有他们的家长,当然也有孩子自己去的。之前张霞说过让王三送她,温小玉死活不同意。

车子停下,张霞的眼圈立马就红了,她拉住女儿的手失声痛哭起来。温小玉也受了感染,鼻子一吸一吸的。

“别这样,孩子上学是好事,你别误了她们赶车。”王三扶住张霞的肩膀,轻声地劝道。

张霞哽咽着松开手,温小玉一把拎起包,上了车。

熟悉的景色渐渐退去,透过后视镜,温小玉看到王三已经扶着妈妈往回走了,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她快要失去妈妈了。

人的感觉是个说不清楚的东西,当时不过是分别时一闪而过的念头,没想到一个月多后就成了真。

张霞没了,和王三一起没的。温小玉真的永远没有妈妈了。

那天是个好日子,天气很好,王三去镇上用摩托车驮着张霞的民政局领证,回来的路上他们还去逛了集市,看了好长时间的把戏。在回来的路上,在一个山路的急转弯处,来了一辆大货车,把王三和张霞坐的那辆摩托车整个撞下了悬崖。

温小玉跌跌撞撞地赶回来,却连妈妈的尸首都没有看到。山太高,悬崖太陡峭,没有人下得去。

温小玉趴在出事的路边,痛哭着将半个身子都探了下去,没人去找她去,她不能让妈妈就这样不见了。

“玉,玉,你听我说,”王磊在身后死死地抱住她往路上拖,“下面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温小玉像疯了一样,她哭喊、尖叫、手脚乱弹,她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王磊将她抱得死死的,快二十岁的男孩子力气大得很,硬是将她塞上了车带了回家。

温小玉闹得精疲力尽,到家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任凭王磊把自己抱到房里。王磊替她盖好被子,关上门出去了。温小玉很累,又哭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小玉醒了,她是被一阵凉意惊醒的。她的上衣已经全部被脱掉了,裤子正在往下褪。

是王磊!

温小玉腾地一下坐起来,抱着身子,喊到:“你干什么?”

“玉,我的好妹妹,哥一直都喜欢你!”王磊喝了酒,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柿子,他歪歪扭扭地向前移动,一双手向温小玉抓过来。

“你都知道我是你妹,还不快滚!”温小玉在打颤,上下牙齿磕得生痛。

“妹妹~呵~”听了这话,王磊居然乐了,“叔早就说过,等你长大了就把你嫁给我。你要不同意,他有的是法子。玉,你就别闹了,听哥的,把手拿开!”说完,王磊的手又探了过去。

温小玉一把将他的手推开,“不可能,肯定是你编的,王三要有这样的想法我妈绝对不会放过他!”

“不可能?哈~”王三已经爬上了床,开始撕扯温小玉身上的被子,“有啥不可能的!你不知道吧,你想知道你家那场大火吗?嘿嘿~”

温小玉还在挣扎,“我家的火咋了?”

“你家起火的那天我叔去过你们村,很晚才回。你觉得有这么巧的事吗?”

铺天盖地的大火又从温小玉的眼前升起,她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怎么可能,你说的不是真的!”

王磊笑得更加得意忘形,本来就摇摇晃晃的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随便你信不信,我还告诉你一件事。”王磊压低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没来之前,我叔每个月都会去你们村,晚上偷偷摸摸地去,早上回。你说这是为什么?”

温小玉脑袋里嗡地一声,失去理智地大喊:“不可能,你说谎!”

早已快被遗忘的往事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爸爸拿着碗口粗的木棍,高高扬起,重重地落在妈妈的后背上,妈妈披头散发,蜷缩在身子躲在墙角,不停地求饶。晚上,妈妈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女儿的房间,温小玉哭着扑上去抚摸着妈妈浑身的伤口,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张霞凄凉地笑着,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轻轻地道:“玉,别怕,妈会想办法的!”

妈妈说过会想办法,难道……

可是来不及等温小玉细想,王磊已经爬上来了。王磊把自己的上衣脱掉了,又来扯温小玉的被子,“有啥不可能的,就没我叔不敢做的事,李大棍你记得吧,不是我叔安排,他多勤快个人,能那么早过来?只有我真心疼你,活生生搅了进来。玉,好妹妹,你就成全我吧。”说完,他整个人就扑了上来。

“不~”温小玉大叫着。

伴随着她的尖叫声,王磊止住了所有动作,一动不动地跪立在床上,双眼瞪着眼前的温小玉,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紧接着,如一个闷葫芦似的,王磊重重地栽倒在床上。

温小玉手里紧握着一把剪刀,很锋利,上面还有鲜艳的血滴在往下落。温小玉撇撇嘴巴,又哭又笑起来,她那糊涂的妈啊,上次陪她睡时,又把剪刀落在了她的床上。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响起一声雷鸣,温小玉的手松开,哐当一声剪刀掉了下去。

秋风萧瑟,秋雨绵绵。山里的秋意比城里来得早太多。

第二天早上,温小玉站在山坡上回望,整个村庄都笼罩在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中。远远看过去,零星散落的房屋就像一颗颗早被安置好的棋子,就像她这一生,由着命运摆弄。

妈妈说过,让她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可如今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再向前爬过几个山头,有一个负责方圆几个村子治安的派出所。爸爸、妈妈、王三、王磊、李大棍,还有她自己,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些事,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对、哪些是错,她已经分不清楚了,她要去寻求神圣的法律给自己一个公允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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