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的镜子

苏珊从不主动去照镜子。自从她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人说过她漂亮。确实,她的头发粗而浓密,不管怎么打理都是乱糟糟的像鸟窝;她的皮肤不算白皙,但是却没有像别的黑美人那样的光洁,反而由于长年长痘痘使得表面毛孔粗大,坑坑洼洼;她的五官大而重,丝毫没有女孩子的秀气,甚至比起一般的男孩子来,也显得稍微笨重。更不用说她一米五几的个子,走在人群中永远被淹没。就连她的母亲,也偶尔看着她,叹着气:这孩子从小就不好看。

每当苏珊站在镜子前面,她那副野蛮的长相就展现在她眼前——她认为那是一副野蛮的长相,因为目前在她见过的脸中,只有历史书上的元谋人跟她相似。她苦恼地用刘海挡住宽大的前额,然而讨厌的颧骨显得更大更高耸了,宽大的鼻头横在凹陷的脸中央,怎么看怎么像野人。她把刘海梳上去,前额又露出来了,整个额头又大又圆,活像个外星人。折腾来折腾去,苏珊并没有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好看一点点。折腾累了,她终于明白,一个人长得丑,所有的发型都不能拯救。基因如此,她又能做什么呢?她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让自己变漂亮,于是她只好将所有的不满全部发泄在镜子上。家里的镜子让她用各种借口摘下了,她只留了一面,悄悄地藏着,没人的时候拿出来悄悄地照。

在没有镜子的地方,苏珊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好。对于在并不富裕的家庭里出生的苏珊,买一本辅导书都是奢侈,但是她的功课,永远都是全校第一名。在画画方面,她也很有天赋,稍微研究研究,就可以参加绘画比赛并拿奖。在家里,苏珊也表现出她心灵手巧的一面,大到做饭,小到缝衣,苏珊都无师自通,每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苏珊自认是一个勤奋聪明的人,也知道外貌在人的生活中所起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但她就是在外貌这一方面,表现出异常的执着。而这种执着,除了自卑,什么都没带给她。

她去学校上课,经常看着同桌葱一般水嫩的手指,鸡蛋一样光洁的脸,想着如果自己也长这样该是多么的完美。有一次,她就这么盯着盯着,终于被同桌发现了。同桌翘起嘴角:“你说才重要还是貌重要?”苏珊顿了顿,拿出她学霸的姿态:“当然是才重要,生活又不是选美。”说完她心虚地扭头看着窗外,不想回头继续这个话题。她看见同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分明在说自己是个丑八怪。于是她拿起圆珠笔,在纸上唰唰地解着一个又一个的方程,余光却撇着同桌小拇指上泛着粉红的指甲。

苏珊想尽办法地变漂亮。她把喝剩的牛奶,兑了自己挤的黄瓜汁,装在一个小瓶子里,打算用来洗脸。然而第二天发现,牛奶已经变质了,毛巾上泛着一股奇怪的带着酸的味道,她的脸也没有变得白皙细嫩一点。她又偷偷去采了邻居家门口的月季,用花瓣洗了一个脸。看着脸盆里漂着的一片片花瓣,她的内心充满愉悦。然而在坚持了五六天后,苏珊还是觉得没有发生什么改变。邻居家新养了一条大狗,于是苏珊只好取消偷采月季花的计划。她就这样一边做个好好学习会做家务的乖乖女,一边用各种她觉得会美容的东西抹在脸上。她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干这些事,好像被发现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并没有变漂亮。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丑陋的相貌使她抓狂,她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终于,初中读完了,她轻轻松松地考上了高中。高中的学习一天比一天繁重,她沉浸在题海里,渐渐忘了变漂亮这件事。黑色的六月过去后,她回到了家,翻出了那面被藏起来的镜子,发现里面的人好像变得顺眼了。由于脸变丰满颧骨显得没那么高了,头发长长了柔顺地搭在两边,痘痘也好像变淡了。她左瞧瞧右瞧瞧,她也终于有点女生的样子了。于是她满心愉悦,把镜子又藏了起来,等着下一次把它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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