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儿子生日那天天还没亮，我听见他在床上来回翻身，担心前一天肠胃作怪，摸摸他的头，没发烧。
宬成说，妈妈我肚子不疼。我小声说，儿子生日快乐。
宬成转身一把搂住我说，谢谢妈妈。
我说儿子你睡不着就起床吧，他美滋滋地说，再舒服一会儿，然后又踢又踹把被子蹬开。
我把他桌上的台灯点开，回身看到四仰八叉横在床上那么大个子的“小宬成”，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个曾经孕育在肚子里，哺育在怀里，啼哭在襁褓里的小人儿，竟突然就这么大了。
02
6岁生日的夜里，宬成失眠了。不是因为兴奋，却是因为长了一岁，这意味着“分离”又近了，他害怕他爱的人会先死去。
“妈妈”，宬成说，“以后你们死了剩我一个人多孤单啊”。他眼里噙着泪花。
这已经是宬成在五岁以后第n次提到关于“怕死”。在前面的n-1次里，我给他讲过相关主题的绘本故事，讲过自然科学，甚至讲过多维空间。
每次暂时不纠结，不知道什么时候恐惧的感觉就又来了。
这也许急不得，我重新给他讲说动物、植物也和人类一样，是有生命的，大自然里一切有生命的物体都通过“死”又转化成其他形式，就像秋天的枯叶虽然凋落，但是“化作春泥更护花”。人类的生命也是这样，在我们所在的空间，通过子子孙孙代代相续，在其他的空间里，我们可能又化成了其他形态。
是天使吗？宬成问。
也许吧，不知道，我坦诚回答。我说妈妈知道活着的时候就要珍惜生命，快乐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
宬成说，妈妈，没有任何事大过生命，生命最重要。然后没等我回答，他又焦虑道：我怕我的儿子不听话...
03
宬成自诩为十全十美，完全听话的孩子。
我笑着说，嗯嗯，是啊。
真爱他“大言不惭、理直气壮”的可爱模样。
前些天宬成摆乐高，到最后一步，因为一个零件找不到气的大哭。奶奶几次三番地劝说，终于愿意用其他颜色的零件替换。
饭中，爷爷奶奶说宬成你什么都好，就是爱哭的毛病得改，什么事动不动就哭，一个男子汉老哭像话吗，哭也没用，也不解决问题。
我看着宬成放慢咀嚼的节奏，过了几秒钟把饭咽下去，大声说：有用！
奶奶爷爷以为一说一听就过去了，突然来这么一嗓儿被吓了一跳，奶奶问，说什么？
爷爷说，他好像说有用。
宬成一板一眼地说：我说哭有用，有用！哭了我就舒服了。
奶奶爷爷不再说什么，我也没吱声，但打心里佩服宬成敢于发表个人见解的勇气。
隔天早上送他上学，说起这个事，我说妈妈觉得你真了不起啊，他问为什么。
我说爷爷奶奶是长辈还是多数，你是小孩子还只有1个人，但是你敢挑战权威说出自己的想法，特别勇敢。
宬成不好意思起来，我说妈妈赞同你说哭让你舒服的观点，但是舒服了以后，能想到解决办法下次就不怕遇到类似困难了对吗。
宬成说，嗯，其实用其他颜色的零件替代是可以的，只是不那么完美了。
我拉着他的小手说，跟图上的一样未必就是完美，这个换颜色的零件和别人的都不一样，才有你的特点。
宬成乐着说，妈妈我知道，这叫创造力。
04
宬成有时乖巧听话像是来自“别人家”，有时是彻头彻尾的熊孩子，让我尴尬难看头疼不已。
但无论是哪个他，我都那么爱他，爱他的心思敏感细腻悲悯，爱他的机灵乐观不怯懦。
我知道他的“熊”并没恶意，他爱发脾气爱看动画片玩游戏，以自我为中心，敢于说不，都只是在安心做一个“孩子”而已。
无论哪个他，都值得我爱，一如他全心全意地爱着并不完美的我，他的妈。
“妈妈我爱你”宬成经常这么表达，可我却很少主动说出这样的话，现在想想，是因为自己做的不够，所以说得心虚吧。
15年的大部分时间，我和爸爸在另一个城市发展事业，以至于宬成说长春是他的家，不是爸爸妈妈的家。从开始相信我不久就会带着他一起去北京，到后来只会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到最后问也不问，我们走的时候他只是躲在角落，连再见也不愿意说。我知道他被伤害了。
被这样伤害也就罢了，回家的时候，我又竭尽“母亲的权利”对他说教表示“关心”，有一次宬成捂住耳朵说，妈妈，我讨厌你！
那语气和眼神，让我一凉到底。
回到北京后，我思前想后决定一个人先回家，孩子不能没有妈妈在身边。
宬成仍然还是疏远我，周末的时候还会问我，妈妈你怎么不走。
每次我说出去办事，他都欢天喜地，强忍住笑意跟我说“再见”。我回来并没有给他带来安全感，而是压抑和约束。
我跟奶奶商量，每天由我接他上下学，又把楼下的卧室收拾出来，让他自己睡，当他表示有难度要过渡的同时，我“仗义”地说，妈妈可以先陪你过渡。
就这样，每天上学我们背着唐诗唱着歌，放学我们分享心事乐事，晚上读或者听睡前故事。终于有一天，宬成在听完绘本《猜猜我有多爱你》时，一把搂住我说，妈妈我爱你！
啊呀，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儿，说了句，谢谢你儿子，我也爱你。
这眼泪里有内疚，有释然，有喜悦，有幸福，更多的是对儿子重新接纳愿意再信任我的感恩。
05
宬成5月做了一次割阑尾手术，我和爸爸在医院陪护了十天十夜。
出院的最后一天，宬成把住病床的栏杆说不想回家，因为回家爸爸又要“飞走了”。
爸爸大概也像我当初一样被这样一句话触动，回去后开始着手准备回家。两个月后，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爸爸，你知道这么多东西啊！
妈妈，你真漂亮。
奶奶，你做的已经挺好了，下次一定更好。
爷爷，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宬成的变化非常明显，性格更随和了，更愿意和外人接触，夸赞和鼓励别人。当然，他最高兴的事，还是肯定自己。
“妈妈，我跟你说一件好事，今天老师让用“尖”造句，我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亮亮老师又说让所有的小朋友都向廖珹植小朋友学习”。
再回首，我和爸爸多么庆幸能及时纠偏，在孩子还需要我们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每当看到孩子的笑眼，我都觉得好幸福。
幸福的本质就是一种追求快乐而有意义的感觉吧，我的幸福，就是让我爱的人因我而幸福。
06
宬成说他的幸福是冬天吃上一串糖葫芦。
那天下雪，在幼儿园门口，我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他吃的心满意足。
隔天在小区门口，宬成说，妈妈你看，又是昨天卖我们糖葫芦的爷爷，我是脸盲，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只顾得拽着他的手说，你可别想骗妈妈再给你买糖葫芦了，昨天吃了，今天不能再买了。
宬成忙解释说，妈妈，我没骗你，那个爷爷真是昨天我们幼儿园门口的爷爷。
我看了一眼卖糖葫芦的大叔，感觉好像是有点印象，大叔见我们看向他，正冻得来回倒脚，停下动作尴尬地微笑。
我说好吧，爷爷这么大冷天挺辛苦的，咱们买两串。宬成拍手说好。
买完糖葫芦，进了小区，我跟宬成说你可以吃了。
宬成说，妈妈我昨天吃了，这两个糖葫芦给爷爷奶奶吃。我说儿子真懂事，爷爷奶奶没白疼你。没想到宬成又很郑重地说，妈妈你买了那个爷爷的糖葫芦，他就可以用这钱给他的孩子买好吃的了。
07
回到老家，陪在儿子身边，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考下心理咨询师和婚姻家庭咨询师资质，我做了自己的工作室。读感兴趣的书，做喜欢的事，帮需要的人。
不再因追求“女强人”的形象而跟自己过不去，不再因没有别人眼中的“正经工作”而在人前躲闪，不再逃避内心的恐惧接纳真实的自己；
我终于找到了内在平衡的状态，那天秤的支点，被儿子幼小的心，足量的爱牢牢包裹，稳稳依托，让我由内而外散发出幸福自在的气息。
给孩子力量的同时，我汲取了更多能量；给孩子爱的同时，我收获更多的爱和感动。
和他在一起，我堂而皇之的登上旋转木马，在雪地里疯跑，捏起超轻粘土，缝缝补补做上“小儿科”的玩意儿；
和他在一起，我认真备课用以说明“小孩儿从哪来”，“人为什么要死，人死了之后会变成什么”的哲学问题；
和他在一起，再巩固了发展心理学儿童各阶段特点，随时实践“倾听”“共情”“非暴力沟通”的咨询技巧。
感谢你，儿子，让我重新用童心去感受这个世界，教会我从最简单的事情中领悟生活的美好；
感谢你让我在你身上觉察自己对“完美”“权威”“追求”的认知，实现了精神世界的第二次发育；
感谢你愿意带着天生的善意主动观察，热情赞美，鼓励我带着尊重和敬畏，学习和提升处理亲密关系的能力。
感谢你让我远离孤独盛满爱意，成全我成为一个更称职的母亲，更好的自己，更完整的人。
“世间所有的爱，只有母爱是为了分离。”我原来觉得这很伤感，现在却觉得“荣幸”。
能有你陪伴，我们一起长大，这真好！
我只有更执着地栽培自己，在我们生命的交集里让这份爱的能量更好地传递。
- The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