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儿子


(此文前三节写于2014年圣诞期间,第四节是刚刚发出的感触。)

                                  一


冬日午后,外面似乎有些阳光,透过梧桐的枝丫,斑驳地散落在飘窗上,感觉还是暖暖的。妻要带儿子再去配副眼镜,进来问我要不要同去?我说:“不了,我再躺会儿。”不错的,这几天下来,我是觉得有些疲累了。

儿子的学校在美国西北部的爱达荷,那座小城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楠帕。他先是在那儿读了三年高中,高二那年当选“全美优秀学生”。据说在学校六十多年的历史上,美国以外的学生获此殊荣,唯此一次,也算是“为国争光”了。他是以GPA接近满分的成绩从高中毕业的,按说有资格申请我们亚洲人津津乐道那些名校,他却跟我商量,要在一所口碑很好的本地大学继续读本科,等到研究生阶段再去读更好的学校。一是因为赴美三年,在当地刚建立了一些人际关系,想再延续一下;更重要的是,这所学校也有百多年的历史,有不少名教授,费用就只有那些名校的一半,校方答应每年给九千美元的奖学金,我们这样的家庭,才可以勉强供得起。言之有理,就依了他——其实还是委屈了儿子,想来心里颇有几分酸楚。

儿子午夜到的郑州,回到家里收拾挺当,已是凌晨三点。一早又赶着起来,去东区排队换户照,还蛮辛苦的。到了晚上,已经可以上网看到本期成绩:三个专业,八门功课,六个A和两个B,GPA(满分4分)3.75分,他自己也说是“神一样的成绩”——两个B是因为这两位教授几乎从来不给A,他们的B其实就是A。说句玩笑话,这样的成绩,又“为国争光”了。做为父亲,虽付出很多,觉得还是挺欣慰的。

儿子喜欢音乐。因为拿了音乐奖学金,就必须上声乐课和唱合唱团。下个学期,功课压力更大了。本想停掉声乐课和合唱团,两位教授以近乎讨好的方式挚意挽留,看来还得继续——我倒真心希望他无论何时都有音乐为伴。他给我唱了莫扎特的歌剧《魔笛》的两个选曲,还挺好的。他说喜欢“巴洛克音乐”,津津乐道于巴赫、亨德尔。我听不懂,可还是喜欢听。他带回来了从网上淘的二手的日本安桥功放,虽说仅让我的B&W805D发挥了“十分之一的潜能”,在我听来已经疑为天赖了。总之,陪儿子听古典乐,听懂听不懂都是幸福。

每逢假期,儿子归来,总要我帮着约几位“有思想、有见地”的人讨教一下。昨天在城市之光跟俊鹏谈了好久,应该受益匪浅吧?待会儿,要跟一位据说是做对冲基金的女强人有约,金融类的话题我无心参与,可当当车夫是份内之事。所以,话题就此打住,改日再说。



                                  二


晨起三更,跑了趟高铁站。城市的街道,没有了白天的拥挤和喧嚣,显出难得的空旷和静默,驾车疾驰的感觉爽极了。

儿子要去趟北京,到中信总行送他的签证资料。已经买好下午返回的车票,这是多么短暂的分别,我心深处依然别情依依,也许在我辈眼里,列车总是与惜别和远行连在一起吧。

算起来,儿子应该是八点钟出站,我想打电话问一下情况,被挂断了,接着有短信过来道:“不要打电话。没事。”快到十点时,又是短信:“事情已在半小时前办妥。正在吃饭。”因为返程是午后三点, 我回信道:“真是高效。中间的时间自己安排休闲。晚上见。”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这年月,简洁是儿女们的专利。为人父母,不自觉的就会神经兮兮,啰啰嗦嗦。想起自从不知何时长大之后,我和父母之间,内心虽然亲近,言语上却渐次疏离——也许这是件无奈的事情。

儿子小时候,奶奶带他到差不多三岁,他上幼儿园后,奶奶回的老家。然后再带他回去看奶奶,就总是赖着不走。有次他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并冲我骂道:“去你的,我不会离开农村的!” 我只得踹坏房门,才把他弄走——那些时光,留给老人的记忆应该是美好的吧?

前天,送老人回乡下,儿子也见到了两个姑姑——她们都年过半百,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也都有了孙辈。这些年,眼见我的姐姐们,为家庭和子女呕心沥血,不辞辛劳,着实令人心疼。她们看到侄子,难得的高兴,都说侄子的勤勉好学是她们的骄傲呢。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我知道,爱是传承的,而不是用来回报的。儿子的假期已经过半,接下来十多天的时光,是多么珍贵啊……“春衫薄,少年狂。”  他还会跃马扬鞭,去赴征途迢迢,追求自己的梦想。

我想说——远方,并不遥远;梦想,也终在眼前。孩子,大胆的去吧。



                                三


儿子的假期结束。当他又要远行的时候,做为父亲的我,觉得自己也应该再次发芽。

儿子这趟回来,主要任务就是换护照和签证。坐了二十多个小时飞机,午夜到的家,几个小时后,一到上班时间,就去排队申请护照。按照办证人员预估的时间,打听到护照出来,第一时间就拉我到大厅去取。中午取回护照,下午开始准备签证资料。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据他说,网上有代理公司做这些业务,要价一千八百元,而他总是把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情都自己做好。

次日上午,我们向美国使馆递出申请。老美的办事效率挺高,下午就收到回复。然后,往年都是递到郑州中信银行代签,这次假期太短,且返程机票已订,算起来时间略紧,他即决定坐高铁把资料送到北京中信银行总部。

我本打算陪着去,他开玩笑说:“没必要。我十五岁一个人去美国你都没陪,二十岁去北京你就更不用陪了。”  我还记起十六岁的暑假,他曾只身去西藏旅行,想来倒也放心……签证回来的很快。

收到签证,就马上着手准备礼物,有明确送出意向的只有一件,其余十多件都属于“有备无患“”——凡事不犹疑、不妄想、往前赶、有应急预案,是儿子的一贯作风,我在这方面真是自亏不如。

前几天夜里,儿子与我“睡前话人生”——强调的是“放眼长远,抓住当前”。“当前对他来讲就是学业,对我来说就是学费”他说,他很勤勉,人生规划和学业完全没有问题,在以后五六年的时间里,应该把美国名校的博士读出来,然后以好的起点进入职场……倒是我的状态让他担心,唯恐我的“慵懒”葬送了他的“勤勉”。帮我分析问题,也有很多好的建议,直到两三点钟才放我睡觉。

所以,前几天“显现英语”的程老师跟他聊天后,发短信给我说:“你儿子培养得很好,很厉害。”我心里说,好与不好且不说,“很厉害”这点是没有疑问的,我早已领教过了。

儿子说:“爸爸你想,我本科三个学位全是理论专业,为的就是在硕士和博士阶段有更好的基础和更多的选择,如果你在后勤保障上出了问题,造成我勉强读完本科不得不去找工作,到时候就前功尽弃了。”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些朋友会有异议,说不能由着孩子的想法。但我总觉得,为人父母,谁不想儿女能踩着自己的肩膀,在追寻梦想的道路上飞得更高?

在我而立之年,有段意气风发的时光。那时私家车很少,我花近十六万元买了辆富康,招摇过市,很是拉风。那时天南海北的瞎跑,这辆小车伴我风雨兼程,也就一直没舍得卖掉。我喜欢手动档,只要档位合适,油门到速度到,那种直接、凌厉的感觉很好。到如今,隔三叉五我还会开出来爽一把。前天下午去买礼物,开的就是这辆车。老司机开破车,一旦心血来潮,左冲右突,势不可挡。儿子提醒我别急躁,并且又不失时机的启发我:

“爸爸你看,过去你带出来的人纷纷都超过你了——你要是把你开快车的势头匀到做事情上,事情肯定比他们做得好;再把做事情的慢吞劲儿匀到开车上,肯定安全又文明。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想来也是,难得儿子苦口婆心,用心良苦。我当重回当初,再次发芽,雄姿英发,蓬蓬勃勃,重新长成那棵大树。

——儿子,我会和你一起成长。



                                四


今天是2018年的六一,我重读了从前写过的那些文字,感慨良多——以现在的眼光和想法,觉得当初有些话说得不对或不该说,但那时的真诚和坦荡是难能可贵的。如今儿子忆起走过的路,觉得其实蛮曲折艰难的。他说——

“出国之前,我的内心太文艺了,就跟现实有冲突,总在跟很多无形的东西较劲。这样的话,很多要学要做的东西就荒废了,底子打得并不好。到了高中,表面看上去不错,暗地里却要为过去买单。即便上了大学,某种程度上还是为高中的不扎实付出代价……好在我本科阶段尽全力拼上,总算阴差阳错地有了今天的局面。另外,对于我们留学生来讲,语言障碍其实挺大的,即使看上去可以了,其实还是有问题。而我,是到了本科阶段大量撰写哲学论文之后,才彻底解决了语言问题。”

儿子这种感受,我是能够理解的。前段时间,我在整理他在家时的日记和作文时,就觉得他比我想象的要细腻和敏感的多,即便像我这样细心的父亲,很多时候还是忽视了儿子的感受……听过他的话,我问:“怎么?如今不文艺了吗?”他答:“不啦,如今我很现实,眼下所做的一切,必须围绕着将来的就业。这个暑假结束之前,除了导师安排的工作之外,要有学术论文出来——尽可能多的、高质量的论文,对于将来的职场太重要了,我得早做打算。”

从“文艺”到“现实”,我看到的是儿子的早熟,尽管对他的生存而言这肯定是好事,但另一方面我让我心生几分酸楚——不管人的生性如何,社会都会一次次教导我们做现实的人。否则,就只有失落和无奈的人生。

不多说了,最后贴上这张两位青年在异国的合影,也谢谢张先生一家远道而来去看望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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