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下》

在长白山重逢,就在长白山结束。

十一与木归,十字重合,殊途同归。

他们在最相爱的时候分开,

关于他的一切都尘封在18岁的夏天。

却在这个狭小的暖室里,

彼此交换着潮湿的吻。

烂俗的青梅竹马+久别重逢的故事。半大少年会意气用事,小孩会犯错,所以错过了好多年。


01 酸梅

时至凌晨,十一在走廊外收拢大衣抱着资料正跺着脚取暖。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便能进入让人人微松口气的课设月。但课件没背完,依然放松不得。

宿舍里四盏台灯皆亮着光,舍友或坐或立口中念念有词。桌上自然是咖啡、红牛这类提神的玩意儿,没办法,真的来不及复习。

门缝透着光,椅子上铺着柔软的毛毯,配合前几天刚买的坐垫,一坐上去就被暖意包围让人沉着眸子光想打盹。

坐进椅子,必定一秒入睡。那明天的考试,可真真该玄之又玄了。被冻得一激灵,十一回到现实,打着颤又将步子迈得远些。

揣在兜里的手机振动,是木心发来的消息。

“给你买了去长白山的机票,你不是总叫嚷着要去接小哥回家?今年刚好去了吧。”

她的视线在聊天框停留许久,有点心烦...索性调成静音,找了个还算隐蔽的角落举着台灯瑟缩着继续背书。

过了许久,两颊被冻得失去知觉,总算背完了,她又低头快速翻看着手中的A4纸,默背完知识点后才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回了寝室。

洗漱完,她收拢发丝。摸了摸对床姑娘的脑袋,和大家道了晚安才爬上床。宿舍的床板太硬,即使垫了床垫又铺上厚厚的毛毯,十一依然觉得冷。

脚怎么也捂不热,凉意从脚心蔓延开来。不舒适的环境配合着考试的焦虑,失眠了。她用力呼了口气还是摸索出手机解锁。

对话框还停留在之前的界面,只是多了张订票详情页截图和一句话。

“放心,只有我们三个,他不在的。你来吧,到时让小鱼接你。”

木心是他的妹妹,小鱼本名余为是他的发小,也是十一的发小。许是床帘里光线昏暗,手机屏幕那点微弱亮度也显得刺眼。十一不适地眯了眼,抬手抚着眉心想要缓解眼底刺痛之感。

可不知怎的,想起了木归。

上一次见他还是在朋友的聚会里,她远远地望了眼便坐在角落不出声了。还是他看出自己的不自在,和大伙讨饶后提前离开。

应该不记得了吧?毕竟他也只是疏离地对自己点头致意,再没说过话。何况那时,她已有了男友。

这么久了,他们早就成了过去,都过去了。

烂俗的青梅竹马,在稀疏平常的时光里懵懂着相爱了。很苍白,几十个字就完全交代,认识得久自然而然也就在一块了。

其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她不敢表现太多,月亮是用来仰望的,谁敢产生妄想?不过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自觉就够了。

关系是什么时候变质的呢?可能是她的叛逆时光里木归冲她发火那次,又或许是更早之前。

父母决裂各自远走时,她坐在家附近的石桌旁等他放学。又可怜兮兮地抬头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哥哥,我没有家了。”

那时他的话,让十一记到了现在。他也跟着坐下,从书包里掏出几颗酸梅糖塞进她嘴里。

十一被酸味激的皱着一张脸,含着糖捂嘴看他,说了些什么她早已忘了。应当是控诉的话,但他顺势剥了糖也放进自己嘴里,嘬了两口。

舌尖在口腔里打着转,满不在乎地对她说:“这有什么?大不了以后我有糖也分你一份,我当你家人不就成了?”

还有初三那回,许久未曾归家的母亲带着个陌生男人回家,让她改口叫一声爸爸。那个男人与父亲完全不同,是个温顺性子。爱笑、和善,对她很好。

越是这样,就越不知所措。对着一团和气的棉花,她连怨恨都没法表现。母亲又是个强势脾气,什么都想管一手。整日将成绩挂在嘴边,张口闭口就是排名、重点高中。

十一烦透了,她不是个不思进取的人,反而常年都在第一考场很少往下掉。但到底在人嫌狗憎的年纪里,对所谓“成年人”的生活充满了新鲜感。

在家不得安宁,就出门找乐子。学了抽烟、喝酒,甚至跟着认识不久的朋友去了夜场。看到了许多门路,渐渐歪了心思。

再一次在深夜与母亲大打出手后离家出走,动了不读书的念头。

那时木归正高三又在半封闭式学校,自顾不暇也抽不出太多精力来关心她。学校明面上不允许带手机,但私底下注意些老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夜里接到了十一母亲的电话,说怎么也找不到人。

十一正与朋友在路边大排档里痛快喝着啤酒猜拳,拿起骰子正要吹牛。桌上传来嗡嗡振动声,她有些不耐地翻开手机——是他的来电。

她迅速噤声,忙跑开找了个安静角落平复着气息才接起电话。语气中带着装出的睡意:“喂?老大?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呀?”

电话那头的人也不拆穿她的小心思,只一边拍着翻墙带过的灰尘一边压低声音:“突然想起你,问问你最近干嘛呢?”

听到电线那头的沉默,木归轻叹了口气温和着问:“是不是和家里又闹不开心了?”他抑制着喘息,快步朝着城区走去。

又发出一声淡淡的笑,继续着:“和我说说吧。”

十一抬头看了周遭的环境,身旁是公共厕所。不远处三三两两的人靠在墙角正吞云吐雾,还有一对男女搂抱着正亲得忘我。

她该说什么,又该从何说起?他压力那么大,平日里连轴转已经足够辛苦。若自己这自甘堕落的浪荡样让他看到,就真糟心透了。

她不想说。

虽是夏天,但凌晨的风也足够让人寒颤。她小声侧头打喷嚏又吸着气与他说:“嗯...没什么的,就那样斗斗嘴。”

然后抬头看着不远处路灯投射下的昏黄灯光,她侧耳夹着手机。将手放进口袋,想让身体暖起来:“老大,你别担心我啦!我什么都很好,一切都好,就是...有时候挺想和你说话的。”她看着远方出神,第一次对老大撒谎,很心虚。

怕什么就来什么,下一秒他略显淡漠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进耳朵,木归戳破了她拙劣的谎话:“你那闹得很,真在家?”

她激灵下将背倚在电线杆上,却不肯开口,只在电话那头保持沉默。

即使十一极力掩盖,但棚里的欢呼声还有路边汽车呼啸而过传来的声响,都让木归不痛快。

小女孩才十五岁,万一出了事该怎么办?从小到大,她与他向来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的。第一次,他成了被通知的人,甚至从她母亲嘴里听到了一个面目全非的样子。他想尽快确认她的安全,又在心中不断自责这段时间没有好好关心她。

“一一,你在哪里?先告诉哥哥好不好?不管发生了什么,先让我见到你。”他不想吓她,却不自觉地重了口气。

“我妈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老大我没事的,真的。你明天还要上课,就别来了...”十一咬着牙急得双颊通红,都这么晚了...她不想木归辛苦跑一趟,想开口讨饶说自己马上回家。

可那头已经继续说着:“...我在来城区的路上了,给我说个地址吧。”

十一想哭,她知道自己在游戏人间自甘堕落。她可以在母亲面前满身利刺,展示着自己的无所谓和叛逆。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大...以这样的面目。

她一只手扯掉硕大的耳环,又拿出纸巾一点点擦掉口脂。才报出了不远处的公园地址,挂了电话后将腕间皮筋抽出将头发扎成马尾。回去拿了书包,就与众人摆手道别。

在这边相处的挺好的朋友阮远说要送她,也被十一拒绝了。她低着头,一步一步数着步子往公园方向走去。

木归是跑着来的,公园长椅坐着他的姑娘。一人双手环着书包,端正地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手指,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他离得远,听得不算真切。

十一抬头便看见远处清瘦挺拔的身影,细碎的发丝黏在额边,脸上淌着汗却并不狼狈。她急忙站起,想去够他的手。又想起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同小时候那样随便,只将手放下,背到身后也不敢开口。

木归虚环着她的肩,就着路灯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嘴上点着红,还有未擦干净在唇边漾出的口红痕迹。女孩爱俏,脸上细细擦了些粉,扎起的马尾也弯成了规整的弧度,尽力将自己打扮得成熟,却掩盖不了原有的纯真稚气。

似乎哭过,眼尾还泛着红。眼巴巴地抬头瞧他。忽然想起那年,她也是这般在石桌前这样看他。

到嘴边教训的话,也化成了一声轻叹。到底是自己陪着长大的小孩,心底早已软了三分。

像从前那般,从口袋里掏出糖果,撕开包装递到她面前:“吃吧,来找你特地带的。”

说完拉着十一坐下,明知女孩大了该保持距离,却还是伸手摸了她的发顶,未再开口,等着她消化完情绪。

腕间传来细腻触感,他侧过头顺势看着十一。

“老大...我就是和她没法处...”十岁以后,他们远走说要离开这片伤心地,把她扔在这儿。后来后悔了,也就迟了。

“她明明已经把我抛下了,就不该回来的。我已经不需要了,她何必装作一副很爱我的样子啊...她只关心我的成绩,挂在嘴边的永远都是成绩成绩,就好像我除了读书就一点用处都没有。她想让我读书,我偏不要。”

十一低着头,说完话偷偷用余光看着坐在一旁的木归。身子不自觉地向他倾斜,终于大着胆子抓住他的衣摆,在手里攥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她就好像根本不在乎我这个人...也不在乎我到底要什么。我不想读书了,我想离她远远的,反正她也不在乎我不是吗。”

木归听到她带着赌气成分的话,抿着嘴没有回应。他伸手给她擦着眼泪,看着哭花了妆的小人。心绪复杂,心里清楚当务之急是带她回家,不该说些严肃的话。可是,她与父母关系都不好,年迈的外婆又一味纵着她。他若不说,又能如何?

也只转过身子硬着心肠对她说道:

“你想离开阿姨,就不读书?初中就辍学你能做些什么呢?以后也要找个差不多的人,十八岁就给他生孩子养孩子,然后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吗?你有没有想过,社会有多复杂。你不读书,能做什么?”

木归拉着她的手,又接过她手里的书包侧背在身上。对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一一,读书是为了开阔视野,受到更好的教育才能好好感受世界。你是为了你自己活,也是为了自己读书。”

十一听了他的话,眼泪不自觉流得更凶了。其实道理她都懂的,但就是想要有个人能够尊重她能够以平等的姿态来拉她一把,告诉她没关系的,一一是个好女孩也可以被好好爱护与尊重的。

可是家人从来不会,只会用懂事和成绩将她牢牢绑住。用爱她的名义逼迫她做各种不愿意的事,她认识了阮远跟他们越走越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很多父母都是这样,也有很多小孩在试图挣扎。

她在外面玩得越凶,就越空虚。

享受身旁人簇拥的热闹,不愿回到那个以爱之名为她打造的专属牢笼中。只能笨拙地掩饰内心焦灼,用最自毁的办法呼救,妄图被人发现。

她看着眼前人对她伸出了手,却不敢接。

“走吧,哥哥送你回家。”

木归看她愣神的呆样,不合时宜地轻笑,抓着她的手晃了晃,放柔语气佯装生气:“都说了我管你,你就是不听。我说了当你家人,就会一直管你,快跟上。”

十一就跟在背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话,路灯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以后别逃课了,好好上学。每天给我打电话,作业写完了也给我报告一下。”

“那你不是要高考了吗?哪有那么多时间呀?”

“几分钟有什么难?”

“以后有事就和我说,任何事都可以说,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人裤腿带灰、满身大汗又丝毫不顾及地牵手带她回家,一遍遍嘱咐着细碎的小事。她嫌他啰嗦,却紧紧跟随,将他的身影偷偷藏在心里。

02 重逢

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分开了吗?

十一从回忆里抽离,随手抹了把脸,强迫自己闭上眼别再去想。睡前又将背的滚瓜烂熟的知识点再脑海中大致复习一遍,打开手机记录了几个遗忘的重点。不放心,又打开PPT重新截了图再次背过,才心事重重地睡去。

押题中了大半,这次考试月也终于告一段落。十一终于卸下一口气,能够思考如何回复昨晚的消息。

她知道木心是为了让她开心,谈了一年多的男友在考试周前和自己提了分手。原因无他,觉得和她在一起很累。她也试着挽留,但对方态度坚决。也未多做纠缠,就爽快祝他一切安好,说了再见。只是可惜了月底定好的车票与民宿,所以约了朋友去海边走了一遭暂时放下感情。

到底是分手,午夜梦回间也觉得伤心极了。却没有机会让自己走出,时间就被考试安排的满满当当。没日没夜的刷题背书、整理知识点,让十一暂时抽离情绪一直到了现在。这一个月,大多数时间是木心和几位发小在群里陪着,才熬了过来。

看过盗墓笔记的人,总是不自觉对长白山有向往。其实...真的很想去天池看看,也想看看雪。不想辜负朋友的心意,思来想去还是回复了。

“好。”

**

刚走进大厅,就看到那人站在窗台边打电话。十一看着小鱼,表情冷了下来。看到他一脸为难地看自己,也懒得和他争辩。只身到前台办理入住登记,木归那边也结束了,抬脚向这边走来。

本以为再见会是硝烟弥漫或者见面不相识,却怎也没料到他像过往那般接过了小鱼手中的行李箱。站在十一身旁,开口解释着:“我也是刚知道你要来,很抱歉。如果你真的很介意,我过会就走。”

气氛一时间凝固,十一抬眼看他,几年未见他成熟许多,他臂间挂着驼色羊毛大衣,内里是卡其色西服配白色高领。眉眼柔和,一双眸子印着她的模样莫名有些温柔。

眼前的人似故人又陌生,身上泛着淡淡的木质香是他常用的牌子。稍一近身,无需转头十一便知是他。

他也在看她,比起十八岁的青涩模样。眼前的女孩长大了不少,不再总是素面朝天逢人就笑的一派单纯的明媚样子。反而清冷许多,远远看着只让人觉得生人勿近。眉目紧紧敛着,似有说不完的心事愁绪。

变了许多,但还是不爱在冬天穿得臃肿。木归暗自想:还好一路都有暖气维持,不然她这单薄的长裙和大衣,一来就该病了。

她不说话,木归便笑着看她,手轻轻向前推了推她的箱子,无声询问着她的意见。仿佛若是她点了头,便立刻掉头离开。

十一心中暗翻白眼,也默许了他的到来。办理完入住,抓着包和手机与他点头致意后,就给木心去电想要找她。

二人也许久未见,都很珍惜难得的聚会。十一看着眼前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生活琐事的好友,也不忍心破坏这一刻的温情。

客厅里小鱼和薛易都有些心虚地看她,十一气消了大半。颇有些心酸,自从和木归诀别以后,五人已经很少聚在一块了。她避着大家,头两年几乎断了联系。还是去年因为生了场病,他们忍不住来探望才重新加了联系方式。

其实啊,明明他们才是十一最亲的人。她笑着和薛易打着招呼:“哥!好久不见啦。”

薛易这才放下心来,看出了十一的不自在与疏离,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你们两女孩坐着看电视,我们去厨房做饭。”

“诶,好嘞!”木心赶忙接话,拉着十一坐下。又给坐在角落的木归递了眼色,让他上前说话。

但他只看了十一一眼,便脱下西装,挽着袖子也起身进了厨房:“我去给他们帮忙,你们玩。”

待他走远了,十一才没忍住用脸颊贴着木心的胳膊,烦躁地蹭了好久问道:“这局谁出的主意?这也太尴尬啦,我们都不知情突然就凑在一块...这算什么啊,不是说好散心局吗!”

木心顺势靠在她身边,反搂着十一有些无奈地说着:“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吧,我哥提前回国了,我们都不在,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家里吧...他们一拍脑袋,就把他喊上了。”

说着还顿了顿,发着誓:“不是我要帮他说话,他真不知道。而且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把你放下了。你就别想太多了,撇开谈过恋爱,他以前对你可比对我这个妹妹还好,你就当普通哥哥看吧!就几天,好不容易聚一块了,别生气嘛宝贝~”一通撒娇下来,十一也没了脾气,无奈摊手对着手机走了神。

真的放下了?或许他们都放下了吧。她忽然想起了前男友...是个和他完全不同的人。

不像他那样总爱泡在书堆里,研究着晦涩难懂的知识点。那人喜欢篮球,喜欢有人为他喝彩尖叫。也不像他,总把她当成小孩看待,总把小姑娘、小女孩挂在嘴边。

那人比她幼稚一点,还有些崇拜自己,她有时也会将他当成小朋友看待。她也是喜欢过那人的吧,在相处的岁月里。

可她很少为那人鼓掌尖叫,也很少真正关心过他的需求。好像证明什么一般,尽善尽美地想要扮演好女朋友的角色,固执地想要证明自己不是非他不可。恋爱时,很少脸红,大多时候都客客气气。他送她礼物,她就立刻回礼不会拖着。吃饭也是,总归不愿亏欠着那人。

可她欠木归的总是太多,从前在他面前大都不太自信。只能加倍努力,追赶着他的步伐,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03 欢喜

十一从来都不明白,木归为什么喜欢她,明明那时候她一点也不好。

为了不让他失望,也不想让自己继续堕落。十一和外面的朋友彻底断了干净,又从衣柜里翻出了素色衣裙将各种小心思掩在校服下,心无旁骛地追赶着因为叛逆所落下的知识点。

从书柜里翻出他当年的笔记,每一天在完成课业和自己计划表中内容时,都会很期待他闲暇时的电话,大多是在他下自习后回寝室路上。

“老大,我翻了你的笔记有一些知识点我有点不懂,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老大,我发现我真的很喜欢历史,这次模拟我又考了满分!”

“老大,物理好难呀。但我这次把压轴题做出来啦!”

“老大...我进前十了!”

......

木归看着自己姑娘一点点进步,总是毫不吝啬地表扬:“我们家小朋友真的很厉害,想要什么礼物?哥哥回家了给你买。”

在几分钟的缝隙间,他也偶尔会倾诉着:“压力挺大的,马上要夏令营了,能不能上也不清楚。”

“心心和小鱼被传早恋,要请家长结果都让我过去。余叔在援外,陈姨要值班就让班主任找我,我爸妈也是。他两怎么可能恋爱啊...”

十一听到后,有些紧张。吞咽几次口水,她假装不在意地开口:“那你呢?你会恋爱吗?”

木归停住脚步,看着天边被云雾遮挡小半的月亮正散发着银光洒向大地。大抵是月色太温柔,他也弯了眸子。想到了坐在地毯边拿着手机的小人儿,他不自觉笑了几声:“会啊,但不是现在呢,学业为重,等暑假再说吧。”

“哦...”十一的语气很失落,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木归觉得好笑,还特地清了清嗓子:“你的脑袋瓜在想什么啊?小姑娘!”他在心里补了句,“我的小姑娘。”

“再等等啊,你不要中考啦?不是想考上我的学校,当我的学妹吗?”他笑着逗趣。

“是啊...所以在很努力了,那就等我考上了再说吧。反正,老大你肯定能去很好的大学。”十一虽然有些泄气,但也明白孰轻孰重,之后的日子就更加努力了。

**

木归从厨房里迈出,看到自家妹妹与十一闹成一片。好久没见她那般恣意灵动的模样,索性倚在橱柜上静静看着。

分开这些年,其实没有刻意等她。但也许真的太忙了,忙着读研忙着项目也忙着实习,分不出太多私人时间。闲暇时,似乎总能想起她。

说不出为什么,明明分开时她才将将成年,而自己其实也就她现下这般年龄。以如今的角度去看,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可她就是这般,占据了他的生活。偷偷看过她的社交平台,似乎过得还算不错。他知道她不是个藕断丝连的人,也不敢过多打扰。

以前她也总问木归,她有什么好?为什么是她?是啊,为什么是她呢?

面具这玩意儿,戴久了自己便相信了当初那套自我欺骗的说辞。他们都是在沼泽里挣扎着满身泥泞的小孩罢了。父母各玩各的,母亲偏执控制,要求他做个尽善尽美的人,凡是都要争取第一。父亲不闻不问,只关注他所谓的诗与远方,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换,只在偶尔回家时摆出慈父模样。他们都只爱自己,或者说最爱自己。

作为孩子,除了悲哀便是窒息。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为生而为人,便不可能绝对完美。只能付出比常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来维持着表面的骄傲。

对于不能成为一位天才,他很痛苦也感到抱歉。

她总是在笑,不论何时。明明她过得也不太好,家中吵架从未断过,夫妻掐架更是成了邻里的笑话。他们家总是在争吵后,将小孩送到院里各自出门平复心情。

偶尔他也会看着小孩儿一个人在角落里抱着娃娃自娱自乐,或自来熟般靠在院里的大人怀里一本正经地话家常。

“一一当然是最可爱的小孩啦!你看我的眼睛大大的,像个大葡萄!”他在附近常被她的蠢话逗笑,总觉得这孩子缺根筋带点傻气。

但不知何时,她也有了心事。虽然如往常那般自己玩着,却带了点忧虑。木归还是忍不住走到了她身边,十一马上就是小学生了自然认得他。

她托着腮:“木归哥哥,其他人的爸爸妈妈好像不会天天打架啊...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的。前几天回家,听到一楼的婆婆说我很可怜。”

她抬起头,用她嘴里像个大葡萄的眼睛盯着他:“我真的很可怜吗?”充满了疑惑。

其实木归也觉得她可怜,但想想自己并不幸福没什么资格同情她,何况他也说不出那些恶劣的话。不知怎的,牵起了她的手:“你别听了,跟我回家吧。我妹妹一会儿补习班下课了和你玩,你不可怜。”

单纯又快乐的小女孩,他想好好守着。这么想了便这么做了,不知不觉给自己带回了个小麻烦。他家里常年没人,父母都很忙也顾不上孩子。小麻烦一得空就在院子里等他,他背着包刚推开门就能看见小娃娃咧开漏风的牙,对他招手。

黏糊糊的,怪可爱。

什么时候她眼底的光彻底熄灭了呢?是十岁那年,她被那对不算称职的父母抛下时吧。木归暑假去外地比赛回来,才月余不见,她瘦得彻底,笑眯眯的面团子再也不见了。

他很生气,书包里装着送她和妹妹的礼物,还有一包带队老师塞给他的话梅糖。不知怎么安慰,就胡乱往她嘴里塞了颗糖,向她保证以后就是她的家人。

护着团子也成了习惯,更何况她是那般乖巧。

一个人努力其实很辛苦,外人希望见他荣耀披身,父母也只想将他作为谈资有个夸耀的对象,没人太在乎他到底怎么想。

他只是个工具人,以优秀冠名的工具而已。但在她眼里并非如此,他只是他,她也竭尽所能走近他,敞开怀抱永远奔向他。

“哥哥也不需要这么努力,做自己就够好啦!不是你教我的吗。”

“没关系啊,不是第一名也可以呀。你看,我还是一眼就能在名单上找到你。”

“我有空就都陪你去上辅导班,我在楼下咖啡厅或者汉堡王一边写作业一边等你下课。”

“你可是我的老大,在我这里都是一百分。”

不管多晚,她都会在院子里的藤椅边等他回家;不论何时,人群里她总能第一眼认出他;不论他是谁,有多少光环加身都只是他的老大。

这样的姑娘,喜欢了便是喜欢了。忘不了大概是因为,再也遇不到这种赤诚的傻瓜了吧。

04 回忆

看着她居然晃了神,木归也有些无语地起身重重揉着眉心。定下心神,才平静地面对她露出客气的笑:“洗洗手,准备下吃饭了。”

看着面前的人的身影似乎与回忆中重叠,不由得脱口而出:“一一,一会儿一块进来分碗筷。”

十一闻言看着他,有些不解却也迅速反应,礼貌地回应着:“嗯嗯好。”快步转身去了洗手间,磨磨蹭蹭了五分钟才出来。

起初的氛围还算正常,但后半场开了烧酒又混着啤酒喝。不自觉有人上头了,竟脱口而出:“唉,当年要是没有那事儿。我们五个人都整整齐齐天天在一块,哪能是现在这样啊?”

小鱼酒量浅,已经有些飘了。薛易在餐桌底下给了他两脚,他也混不在意还吼了句:“别踩了!”惹得众人都看向她与木归,不知如何接话。

小鱼说完觉得不过瘾,侧身搂过十一的肩。十一惊呼一声,又僵着身子眼睁睁看着小鱼重重拍了她两下:“我们一一多好一姑娘啊,还被甩了。我那天飞去她学校看她。那小脸瘦的,眼睛都是肿的。多遭罪啊,要是你两一直在一块,哪来的罪受啊?”

十一也喝得上头,就更加听不得这样的话,有些不高兴地推开小鱼,控制不住音量:“你知道啥啊,我当时...可比这难受多了。”

桌上一下安静了,薛易拎着小鱼去了厨房说让他醒醒酒。木心也假装有电话,连忙逃离。只剩下双手支着额头闭着眼的十一和在对面喝着温水视线紧跟着她的木归。她不敢抬头,也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红着眼的狼狈模样。

前任再见,谁过得不好谁便输了。显然,这段时间她的生活学习都一团糟。但她不想认输,至少不想和他认输。只好装醉不愿起身,低伏在桌子边沿。

不知过了多久,她也隐约有了睡意。对面的人还是起身,将她抱回房。俯下身除去鞋袜,又留了盏夜灯便离开了,恍惚间听到了他说了几句道歉的话,但陷入梦魇之时,十一也分辨不清内容为何。

**

十一在那个夏天还是考上了他的学校,成绩出的不早不晚。那时木归正准备着出国事宜,他保送了却被他的母亲撕了录取通知书。

不知道以什么作为筹码,让他选了不喜欢的专业毅然远走。很突然,让十一有些措手不及。她有点迷茫,更多的是担心。

他要去的地方和这里有十二小时时差,日夜颠倒。一年里大半年都是冬天,他同她一般最厌寒冬,去了得多么难受。还有...那他们呢?

她不知道,她想见他。可他最近实在太忙,只能抽点时间给她拨通电话。对着冰冷的屏幕,十一有数不清的话却怕耽误了他,一句也不敢说。偷偷压下心里的委屈,听他描述着疲惫。

“有点累了,真没意思。”木归最近经历了太多,他选了自己心仪的专业却遭到母亲强烈反对,拿所谓的前途和面子不断逼迫。可这些年,他们又何曾管过他分毫?他自然我行我素,更对于她的谩骂与手段漠然。

他是强权下无何奈何的小孩,可泥人都有三分脾性。他想做自己,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绝不妥协。

但他未想过她会那样偏执,收到短信:“那你看着我去死吧。”腕间的猩红漫出,浴室一片狼藉。

之后是兵荒马乱的抢救与推拉,他站在病床前被一众亲戚推搡、斥责着,只有妹妹挡在身前替他辩解一二。可说再多,又有什么用?他撇了眼病床上惨白着脸阖眼假寐的女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生死间,他还是做了懦夫,低下了头。

她兴致勃勃地为儿子挑选着学校,想起什么又对着他说:“我知道你喜欢那小姑娘,但你们不合适。”高高在上的口吻,平白带了些刻薄。

“就去这所。”木归将笔记本翻过,拿到她面前。“我听你的走你们希望我走的路,行吧?”他适时岔开话题,不想她将注意力放到十一身上。

女人皱了眉:“这么远?选个近点的吧,回家也方便。”

他坐在椅子上无意识点着脚尖,掩了心事。“这所学校排名靠前,你不是希望我能去最好的吗?它很合适,第一年先学语言到时再申请,挺好的。”

“如果这样,你要平白浪费一年时间,还有它太远了。”

木归未接话茬,略带嘲讽地看了她一眼。浪费?他现在不就在浪费时间吗?她也在浪费他的人生,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既要选,这样就是最好的。若她不愿意,那就再死一回试试他那点可怜的孝心吧。

“就这个,其他的要上你自己去吧。”他摸了摸鼻子,转过身整理着桌面上的资料,不再听她的“谆谆教诲”。

十一在电话里听出了他那带着点迷茫的情绪,又从木心那听了他经历的事。听着他静静的呼吸声,也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去:“没关系的老大,等你成为了很好的大人。就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我们只是现在走点弯路,遇到一些挫折而已。”

“而且,背负着一条人命生活会很辛苦的,你这样做没错的。大人的想法我们无法改变,可能长大了就有办法啦。”她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但她知道木归骨子里的纯良。想想也不意外他的决定,也想尽量用轻松的语调,以自己浅薄的见识去开导他。

木归靠在床边想象着她说话的模样,很想见她。“饿不饿,想不想吃夜宵?”十一偷偷开门观察着家里的动静,他们都睡了,才悄声点头应下,“好。”

换上衣服准备出门时,想了想又回房拿了早就做好的礼物。他生日快到了,但不懂那天能不能见到他。

十一捧着礼物走到木归跟前时,他正坐在石桌边低头不知想些什么。视线忽然昏暗,他才见到了自家姑娘,手里抱着个礼物盒子神秘兮兮的。

“这是给我的?”他明知故问着。

“是啊,怕到时候找不到你,先拿给你存着!”她将礼物递给他,又怕他不喜欢补充着:“你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道要送你点什么好呀。这是考完试以后,我给你做的小玩意儿,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就再想想送你什么。”她有点紧张,坐在他身边轻轻抓着他的手。

木归借着力将她的手握紧,又将礼物放在桌上对着她笑着说:“和我一起打开看看,就知道喜不喜欢了。”

他将搭着她的那只手一并伸出,与她交叠着打开了盒子。是一只兔子玩偶和一条棕色围巾。他突然转身揉了一把十一的头发,眉眼完全舒展着拿起围巾圈在了自己脖颈间,问道:“我戴着好看吗?”

十一哭笑不得,一边埋怨着:“哎呀这是夏天,你围着要中暑啦快解下来。”一边仔细看着他,想要将这人干净的样子印在心里,最好永远不要忘记。接着说道:“当然好看了,我最喜欢看你穿棕色、白色了,清清爽爽的。你最好看啦!”她笑着夸他,又忍不住心酸。他要去很远的地方了,按他的性格可能很久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木归在和她的玩闹里停下,对她低着头。十一才垫脚够着他的肩膀,慢慢取下围巾。又将小兔子塞在他怀里,“你可不可以一直带着这只兔子呀?”这样,我就可以一直在你身边啦,她在心里默念着。

即使不说,木归也明白。他将兔子揣进怀里,又把围巾整齐叠好收进盒中与她一道将盒子放在大院角落。再牵着她的手出门,“会的。以后上学了也会带着。”

两人都没有提起夜宵这茬,只是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慢慢走着。她有心事,他亦是满腔愁绪,都不知如何开口。

她突然停下,从背包口袋里拿出一份信件。“老大,我的录取通知书到啦,我想拆给你看。”

“好。”他们找了个台阶坐下,他就坐在十一旁边看她一点点撕开封条,自己郑重看着上边的文字又认真递给他。

“你看,我考上你的学校啦。过几天还有颁奖仪式呢,我拿到奖学金啦。”她的眼圈红了大半,又不想被他看出破绽就低着头小声说着:“我说过,会好好学习,我没有让你失望的,对吧?”

木归看着十一偷偷擦着泪絮,也不看他就自顾自说着想说的话。忍不住在她面前蹲下,用手背给她擦泪,“当然了,我们一一永远是我的骄傲啊。”说完,又万般珍惜地捧着十一的脸,将额头靠上去与她贴着额。

“我真的很自私,我要走了还是去很远的地方,和你有时差有距离,我们会很久都见不到面。”他稍退后些,看着她涌着泪的眼也有些酸涩,颤声问她:“我们要分开了,但我还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哥哥在一起?是那种因为喜欢才在一起的状态。”

十一听了这话,觉得好委屈,憋屈透了。要分开了又怎么在一起?那个年代,连3g网都尚未普及开来,拿什么在一起。但她还是扑进他怀里,说了声好。

因为真是,太喜欢他了啊。

05 暖室

又梦到了以前的事,半夜醒来时十一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出神。想到自己尚未卸妆,她坐起身想缓缓,行李还在客厅。但她不想遇见木归,也不想起床。摸索着手机没找到,只能认命出门,她没开灯赤着脚走出,想减小些存在感。

他们还在客厅喝酒,小鱼又被拉着一块喝着。墙上正投屏放着综艺,心心在一边盘着腿看得起劲,时不时与边上三人说上两句。看到她出来,连忙招呼着起身。

“一一,你行李箱给你推进去了,你是不是又没仔细看?”心心过来拉着十一坐下,“困不困?要不要陪我看会电视?”

原来行李箱在房间啊...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房间,惺忪着眼有些迷瞪:“嗯...刚醒了就出来了,没来得及看,先不陪你看啦,我去找找手机。”

“你手机我放起来了,我带你去拿。”木归手里拿着双拖鞋,弯下腰放在她身前,“又不好好穿鞋。”熟稔的语气让他们都有些惊讶,但被他一笔揭过。

“走吧,你跟着我。”他迅速转身,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等着。他已洗漱过,换上了家居服,发丝也软软的垂在眼前,看起来小了不少。身上木质冷调被沐浴后的清新代替,有些好闻。十一跟在他身后偷偷吸了口气,胡乱想着。

木归带着她进了暖阁,说是暖阁也不过是老板将阳台打通做成了封闭样式,又放了沙发暖炉,对着窗外的雪景显得清雅意趣。

他对着窗户望了会,才从衣兜里拿出手机转身递给她。十一看他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毫无遮掩。顿时气绝,闷声接过手机也不想理他。梦中出了一身汗,指纹解锁怎么也开不了。她背过身想避过他输密码,却还是被他看到。

“还用我生日当密码?”他内心愉悦,站到她身前低头调侃。

真不是因为对他还有惦记,用了很多年也就习惯了。换了其他密码老输错,她嫌麻烦又想着日后不会再见就改回来一直用。没想到在这里吃了亏,转身就想走。却被他拉住衣角,“好了,难得见一面。坐会吧,好歹也是认识了十多年的交情,小姑娘。”

他以前也总这么叫她,小姑娘、我家姑娘、自家小孩的按着心情轮着法地叫。每次都让她没法硬下心肠,看他有些落寞的样子。还是冷着脸,坐在了对面。

“这些年,过得好吗?”

一朝分手,再相见总是这样的俗套开场。她以为她不会问这样的三俗问题,但真见了面能说些什么呢?忆往昔还是诉衷肠?不管是哪种,对于他们而言都不适合,这样干巴巴的客套到显得有几分真心了。

他在对面听到这话,颇觉嘲讽。干脆将上半身陷入沙发,撑着手坐起一些。烦躁,想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又想起她闻不得烟味,生生止了动作。

“挺好的,就那样吧。只不过没活成你当年说的那样,不过还行,学着学着也还算喜欢。”他坐正许多,双手撑着膝盖定了定,再反问着:“你呢?”

“我啊?我不想告诉你。”她坐在对面,支着下颌抬眼看着路灯下飘落的雪花,有些懒散也有点困。“而且你不都知道吗?那时候你来找我了,我记得的。”

06 绝望

应该是前年吧,他们见了一面。上了大学后家里换了房子,但她总觉得新房间空荡荡的,放假时也爱回老宅住着。那天情绪不对劲很久了,看了几年病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感受,没太在乎。不知怎的,醒来后冷静地写了封遗书,将自己打扮得体后换了身新衣。

医生总是控制着量开安定,但她不想太过依赖药物也就屯了些。拧开瓶盖数了数,正好三十颗。她看着眼前的药,带着走进卫生间。抬眼望了眼镜前的自己,暮气沉沉。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她想不明白。

心上的病总归不同,伪装成正常人过日子,过着自以为是的洒脱生活,但情绪这种东西总是难以把控的。困倦、无法集中精力、消沉还有脑海里不受控制回荡着的阴郁思想...很磨人。

人前是活泼爱笑,人后是沉默寡言。积极向上似乎是面具也是骄傲,她有些分不清究竟是真是假?

痛苦极了,不敢让人察觉自己的异样,拼命将自己蜷缩在名为正常人的壳里动弹不得。

她空洞地望着眼前的自己,扯出个难看的微笑。

吞下去,也许吞下去就解脱了吧。她将药含在嘴里,苦涩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正想就着水,尽数咽下。

嘭的一声,十一回过头。是心心着急忙慌地推开门,家里的钥匙她也有,她早搬家了。但和她一样,总爱在老房子里待着,假期她们就约好一块回这边住。

她看到了桌上的遗书,紧紧攥着一边流着泪,一边将她手边的水杯夺走想要掰开她的嘴。“你别吞啊...你张嘴啊一一...你张嘴...”

她看着抱着自己痛哭的好友,意识逐渐清明。但她心情不算好,就捂着嘴示意她让开些找了个垃圾桶将嘴里的污浊一并吐了。又在洗手台上就着冷水冲了把脸,水流声起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捂着眼缓缓蹲着,双臂环着膝盖:“心心,我好累。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觉得好没意思呀。活着真的很没有意思,每天不知道为什么努力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努力。我甚至不懂我怎么病了呢?明明我比谁都爱这个世界,都更想好好生活的呀。”眼泪从缝隙里一点点流出,她小声啜泣着。

心心也在哭,她从知道十一生病以后就一直担心。但她表现得太正常了,生活也好学习也好,她总是向上又充满希望的。如果不是看着每次复查她的自杀倾向一直在红线高居不下,她甚至不觉得她是个病人。

今天明明约好了傍晚出门吃饭,但她一直没来。她以为十一睡过头了才想来找她,却看到了这一幕。她上前从正面抱住十一,轻轻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不愿放开。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只是生病了,我陪你看病我会一直陪你的。你别怕,我们会好起来的。”她在后怕,若是今日没来...她不愿去想。

等十一的情绪平静些,她才用卸妆巾将她脸上晕开的妆一点点擦去。再牵着她往床边走,二人都哭得厉害又饥肠辘辘但也提不起胃口。就掀开被子一起躺回床上,十一有些累。

颇为愧疚地看着木心:“心心...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控制好...”木心看着好友的样子,用力抓紧她的手将她拢进怀里:“你别再干这样的事啦,如果你不在了...我该怎么活啊。”

虽然瞒住了家里人但还是被发小们知道了,他们陆陆续续赶来。手里还提着刚买的菜,也没多说什么一头钻进厨房。

她在房里沙发上抱着电脑整理文献,有一些科研项目需要在假期做完前期调研。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家,就偷偷躲起来不想出去。

门开了,那人的身影埋在阴影之下,她还没来得及震惊,只合上电脑放在一边就看他眼底闪着泪。他出门从来都是搭配得宜,精致妥帖的模样。这时穿着家居服,头发乱糟糟的,连袜子都没穿。许久未见,空气都有些凝滞。

而他就这样半跪在沙发前,仰着头看着十一,怎么也看不够。

两年了,他却以这样无措狼狈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面对着将自己生活搞得一团糟的自己。十一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想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二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木归看她毫无生气又疏离的眼神,有心疼也有庆幸,还好她没事...女孩素面朝天,嘴唇泛着白,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愁绪。他伸出手想要抚上她的脸,却停下动作不敢靠近,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她也是在这间房里坐在沙发上红着眼让他走,又咬着唇哽咽着对他说要过自己的人生。

可那时她的眸子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哪里是现在这般的颓唐灰暗。他有些后悔错失了这两年的时光,没有陪她走下去。

他收回手,又重新蹲在她身前将脸埋进她的掌心,不断哽咽着重复着:“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啊...”

十一很少见他哭,他在自己心里向来是无坚不摧的。她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回手臂。但他哭得太让人心碎,小小声像个孩子一样重复着那些话。她知道,他在自责。可她不希望这样,生病是她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

“我不会了,只是生病太难受了。你别担心,一直都没来得及说谢谢,小韩医生是你介绍的,我知道。”

“和你没关系,我生病不是因为你,和你没有关系。是小时候的事,我自己迈不过去,怪不了你的。你别自责,和你没有关系的。”

十一放轻语调想要宽慰他,虽然她心里也不好受。她没想到大家都知道了,也没想到他会知道。

她讨厌在他面前狼狈,想想都觉得难过。

“你别干傻事,分开的时候你说的。要去过你想要的人生,去做你自己。是你说的,你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呢,你还没有过给我看呢。你别放弃,会好起来的。就当是...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再坚持一下吧,好吗?”

07 再见

他真傻,十一看着他说话的神情。和他分手是被逼到没有办法了,才随便找的理由。他在国外读书,他妈妈想尽方法来让她难堪,又算准她不会告诉木归更不会和身边人说。她被折磨了好久,才敢和他开口。可他什么都做不了,那年与他母亲关系越来越僵,到最后受伤害的人还是自己。

她的高考,不就是那人送给十一的最重的难堪吗?她梦寐以求的学府、专业全都没了。高考失利是她心里迈不过去的坎,出成绩那天她抱着妈妈放声大哭,哭自己多年的努力白费、哭自己的梦想结束。

她一直都在费力跟着他成长的步伐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笨鸟先飞的道理她明白,也一直践行着,但她天赋有限,只能夜以继日地用功学习才能勉强保持成绩。

可是,谁不想成为耀眼的星星呢?不然,怎么配得上高悬天边的月亮啊。她不敢告诉他自己的成绩,怕他失望...

她还是说了,但将他母亲的所作所为悄悄隐去只说是没发挥好。“老大,我可能去不了想去的学校了...嗯...没有考好。”木归在视频那头看着她闪躲的眼神和红肿的眼,与她感同身受地难过着,但到底冷静也安慰着:“没关系,我们好好选学校,我陪你一块看。”

心里说不失落是假的,她的努力别人不懂但他看得分明,这一年时间他们视频大多也是各自面对着镜头做着自己的事。

她很少用手机,只在周末完成任务时才会将手机开机和他诉说几句想念,她的成绩保持得很好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点出现意外?明明最后一次模考,她还拿了那样好的成绩。

木归隐约猜到了几分,想问她但看她此刻的精神状态也不知如何开口。心里升腾起几分害怕,正好学校有假,他便与导师做好交接回了国,这时候他想陪在自家小姑娘身边。

但报志愿时,十一与木归难得红了脸,开始了漫长的冷战。木归希望她离他近些,去他未来规划的城市上大学,可那里分数太高她去了便只能上普通一本...十一不甘心,她不想,不想寒窗苦读十年只去个还算可以的学校。木归觉得城市比学校重要,更何况去学她喜欢的文科远比去重本工科接受调剂好得多。

二人心里都憋着委屈憋着事,到最后也是不欢而散。

“你去重本学着不喜欢的专业,你真的能坚持下来吗?”

“可我想去重点大学,我不想高考失利后连重本都去不了,我不想啊...我就是想去个211也不行吗?”

“X大也挺好的,最重要的是你能学自己喜欢的,以后等我回国了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生活了。”木归将一切都想得妥帖,为她规划着属于他们的未来。

十一看他势在必得的模样,忽然有些厌倦。今早他母亲趾高气昂地在她面前炫耀着,恶毒地说:“一一,你这样的孩子怎么配得上我家小木啊?趁早分手吧,分了...阿姨还是把你当自己孩子看着的...毕竟,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嘛,没爹没妈的也怪可怜的。”

她没有应,只是冷冷地瞧着她,转身走开。她想不明白,以命相逼将儿子逼得远走他乡。又以这样极端的手段,搞得自己众叛亲离,她图什么?明明一对儿女都出众极了,何必非要将人当木偶那般作弄,她怕了也烦透了应付这样的人,

十一抬头看着木归,却毫无缘由地想起他妈妈,那样黏腻冰冷又眼高于顶的模样。眼神冷了三分,再看他时眼里透着挣扎与不甘:“你总想安排我,为我安排对你而言最好的人生。你怎么也把我当做附属品啊?我想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很过分吗?”

“为什么总要逼着我做决定,我一开始没有什么上进心的,我只是想看起来配得上你一些才努力。可是,你教我要为了自己读书要为自己争取。我听进去了,我想做自己。喜欢的大学去不了,去个有名的重本学不了喜欢的也没关系...”

她知道话说重了,还是倔强地低下头不去看他。

“老大,我真的好累啊...”

木归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女孩一句好累压弯了脊梁。他低下头,左手无意识贴着裤缝摸索着,又握紧了拳。

他想解释,说没有。他从来没有想要掌控十一的人生,他只是希望将她好好保护起来。毕竟她从小吃了太多苦头,又太个性鲜明容易吃亏。

但他说不出口,他母亲那样偏执的人。十一这些年在她手底下吃了不少暗亏,后来他又因为十一与母亲闹翻,虽然尽量保护着她。但这次看来,是他太看得起自己了...

“一一,这次高考...是不是有人做了什么?”他坐到十一身旁的沙发上,与她保持着一拳距离低着头问她。

十一在气头上,没有理会。她再难过,也知道若说了,这人会自责一辈子。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事情发生了也没有改变的余地倒不如瞒下来,这样对他们都好。

“那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吗?”木归将身子侧向她,拉进了距离。

其实,分手的念头在她心里盘旋了好久。她喜欢他,可是自己真的好害怕。害怕她母亲再做一些出格的事,那她还有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木归是个好人,最后所有的痛苦都要由他一人承担,到最后既然都是惨烈的结局,倒不如就此结束。

“不想...你走吧。我想过我自己的人生了,我们...就这样吧。”

异国多年,最后还是没能坚持下去,在十八岁的夏天十一和木归说了再见。

**

活着好难,为了谁活着都累,但她还是想为自己活,她起初因见他而慌乱的心也渐渐平静。在沙发上,十一将手抽出转过头不再看木归:“我会的,你放心吧。”

说完,便下了逐客令:“我没事,谢谢你来看我呀。”她言语中带着客套,只望着不远处的白墙:“你走吧,我有男朋友的。他知道了,会不高兴。”

木归还保持着原来的跪姿,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挺直了腰身站起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他连你生病都发现不了,当什么男朋友?”

十一没有回答他,只是越过他出了房门让他自便。

与他擦肩而过时,十一在心里想着:至少,和他在一起不用担惊受怕也不辛苦啊,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没什么不好的,十一对自己说。

**

路灯映衬着窗外的雪,肆意飘散着。二人都想到了当时的不欢而散,面上算不得痛快。十一将手机揣在兜里,也懒得与他道别想起身向外走去。

身后的人也没再拦着,就好像这些年,他永远都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但从来不追也不挽留。来去随意,可他就这么固执地停在原地守着。

“为什么分手?不是很喜欢吗?”他一手撑在桌边一手无意识地划着手机屏幕,似漫不经心又好像刻意为之。

“他连你生病都发现不了,还当什么男朋友?”又是这个问题,他重新抛给了对面的人。

十一不知道,也说不出答案,却折返坐在了木归对面。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他觉得很累,想分手。我也不好纠缠,就分了。成年人了,分个手不是很正常吗?你说呢。”

木归忽然笑了,眉眼舒展着看她将手机放在一边:“是啊,成年人了...对你来说,还挺难得的。”他抬手摸了鼻子,问:“那成年人能不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十一很坦诚,“那时候想谈恋爱,他出现了又对我很好,处着处着就喜欢了。生病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应付别人对我的看法谁也不想说,我那时候喜欢他,也没拖累他为什么要分手?”

她说的是心里话,风轻云淡的口吻却让木归听得心酸。没有拖累谁...“和我分手是我拖累你了。”

听这人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十一颇为无奈地抬头看他:“抽的什么风呢?我们俩,谈不上拖累不拖累。”她的语调低了许多,“而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早就过去了。”

烦躁之感再次升腾,他忍不住从袋中摸出烟放在手心把玩。十一很少见他抽烟,看到这般模样也有些不自在:“想抽就抽吧,我避着点就行。”说完,想起身往外走。

“行了,再坐会儿吧。”他压着躁将烟收回,“就问问而已,没其他意思,你别介意。”

熟稔又客套的语气,用在这样各自心怀鬼胎的她与他之间...依旧不妥。暗流涌动间的汹涌情绪,却莫名在这样的言语回转间克制了许多。

“真要说?”十一将暖阁的毯子抱在怀里,又在手里把玩着垂下的流苏漫不经心地问他。

比起十一,木归是难得的正经。坐直了身子,眸子里满是她的模样:“嗯。”

“你那时候,不就知道了吗?因为你妈也因为我自卑,一半一半吧。”她没看木归接着说:“原本想着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了,也无所谓介怀什么。但是,已经第三次遇到了还是说开吧。”

她也将毯子放在一边,尽量挺直了身子看着木归:“我当时太幼稚了,怕你承受不了我和她之间的矛盾,也不想让你觉得我没用...连那点情绪都处理不好。我不知道那时候怎么会那么想,但小孩嘛总是很自以为是。自以为地选了对我们都好的路。”

“后来,后来就喜欢上别人了。也在偶尔想到你的时候觉得难过,想着怎么我们会走到那一步呢?可事实就是这样,你没有找过我也没有对我承诺什么,只是走得干干净净。我看过你的动态,挺好的。”

十一有些语无伦次,刚睡醒又与他对峙了这么久,很迷糊。说到后来,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那时候,你怎么不留一下我啊......木归?和我说一句让我等等你,就像你那年说的一样。我这么笨的人,也许就傻乎乎地等你处理好你的事等你回来了呀。你说我不把你纳入未来规划,可我早就想好了考研去你喜欢的地方,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什么啊...”说完,终于捂着眼哭了出来。

木归看着对面哽咽着擦眼泪的小人儿,下意识伸出手却又缓缓放下了。

所有的解释在看到她放不下心结痛苦又遗憾地问他为什么不留一下她时,都显得无力。

即便不说,他也明白。可那时,谁又能说清呢?终究是连累了她,那女人疯起来不管不顾的,他被血脉相连这四个字紧紧裹挟着,不得动弹。

可她不一样,是他想要自私地将她占为己有,却又保护不了她,才会让她流露出迷茫又不甘的神色。

她对未来迷茫,对结果不甘。事已至此,她说的没有一分是错的,是他在耽误十一。

放她走,好像是那时最好的决定。

那时候的他,想告诉十一没关系他下一次能够保护好她,别害怕,让她...能不能不要离开他。

可他全了自己的念想远离家乡去了遥远的国度,过分理想又自大地认为自己能守护她,也能平衡好这段关系。

现实是,他能给十一的太少太少了。他比她虚长几岁都在血浓于水的道德绑架里败下阵来,不过是牢笼里徒劳挣扎的山雀,连自由都谈不上怎么敢就转身抱着她,对她许诺连自己都不敢保证的未来啊?

需要为不负责任和自大买单的人是他自己。

08 别哭

木归不愿再陷入过往那些旧事樊笼中,很快将自己从那段黑暗中抽离。他有些慌乱地从怀里掏出帕子,半蹲在十一身边。榻榻米不算太高,二人视线齐平。

“你...别哭啦。”他将帕子递给眼前的人:“前面看你出来的时候满脸汗,特地揣怀里早就想给你了...”

十一在指缝间看到这人微微下垂的眸子,心里说不上好受。偏过头,缩着身子抱着膝盖又将脸埋了进去不想理他,只是瓮声瓮气地回着:“我不要...你别管我。”

手僵在半空,木归将帕子捏在手心没再放回睡衣口袋。也不见愠色,只是顺势在她身边坐下自顾自地说着,听不出太多情绪波澜:“我不想拖累你,已经让你承受够多了。你也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孩,可是后来你吃的哪样苦不是我带来的?”

他忽然噤声,有些说不下去。只是将烟盒抽出开开合合的,还是没忍住将烟塞进嘴里用舌尖抵住。

还是顾及她,又拿出用手无意识把玩着。“况且后来,我以为他对你很好,以为你过得很好。”

十一眼泪流得更凶了,吸着鼻涕抬起眸子看他:“是啊,我总要活出点样子。”

“总归不是离了你,就觉得天塌了的恋爱脑吧。”她说这话时视线片刻不离开木归。

想问他,那你呢?我是个坏女孩,和你说了分开却在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总在想你,总在想你。即使已经有人陪在我身边,我还是那样可悲地忘不了你。

所有的好,都是我装的。可我又的确过得很好,除了总是想你。

木归听着她毫不在意却哽咽的口吻,思绪翻飞。

细长的香烟被揉搓的不像样子,卷内的烟草也从手里散落不少。木归收拢着手心,却没留下多少,膝盖边、地毯上落下不少细丝。

半晌,他干脆放弃着扬了手,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话。左手在腰间擦几下又低头闻了下确定没留下异味,平复了情绪才再次靠近十一,揉了把她的头发。用帕子沿着脸颊边沿给她擦着眼泪,抓着十一指尖不敢用力透着试探:“好了...擦擦吧。别哭啦,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你很好,真的。”

十一听到他的轻叹,卸了手上的力气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还有些停不下地抽泣着,看着木归。

他的指尖泛着烟草味,她闻着并不反感。这人抿唇蹙着眉,给自己擦着泪的模样,让十一心尖升腾起一股别扭的温馨。明明分开好多年了,还记得他的味道还一如既往贪恋着在他身边的那些时光。

但一想到他那番拖累不拖累的话,她用手抵着眼前人的肩膀,一字一句自嘲着:“木归,高考失败是我自己的事,我选择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和你在一起,选择因为她是你的妈妈忍着。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为我的选择付出代价是我的事,我愿意承担后果。你凭什么觉得都是你的错啊?”

他们一起长大,那些零碎又细腻的相处中对彼此心意的洞察,哪怕隔着几年的时光也丝毫未减。他说话时低着头才没察觉到,那时她也转过头看着木归。他眼里流露出的迷茫、自责和痛苦被她看在眼里。

“我还没有做好见你的打算的...我是想着这辈子都不要见你。可是我们遇见了,你拉着我进了这又问了我当时的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哪怕今天我们说了很多,我们也分手很多年了。”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而且我们本来就只是邻居而已。你说当我的家人,就真的管了我很多年。其实我也没资格怪你,是我要分手的。”十一又重复了一遍,想告诉他这不怪他。

可不是他的错也不是自己的错,又能怪谁呢?理直气壮地说都是你妈妈的错吗?如果那时候他们能更成熟一些找到合适的方式解决,也许事情走不到这一步。但代价太大了,说到底他们选择了个最冠冕堂皇的借口,去掩盖内心不愿退让的自私而已。

“你很好,你是个很好的人。哪怕是今天,哪怕这几年我成长了很多,我看到你还是觉得你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那些年,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想努力,更谈不上后来的成绩。你改变了我的人生的,我记着的。”

十一看着木归,从他手心抽回手指又抓着他的手腕轻摇了下,像小时候那样。

“所以,我们两谁都别说拖累,怪没意思的。”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不管多么刻骨的伤痛都能在这漫长的时光里被抚平。可对于他们而言,十几岁的酸涩时光里经历的那些恩怨纠葛也好痛彻心扉也好,都历历在目。甚至郁积于心成了困住自己的枷锁。

木归没有回应,顺着她的动作看向附在手腕上的手。视线却止不住上移,她刚睡醒又哭了一场,鼻尖泛着红眼底也垂着尚未干涸的泪,在窗外路灯的映衬下透着一丝破碎之感却说着那样理智的话,让人没由来的想抱抱她。

理智占了上风,怕自己吓到她,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将帕子顺着手心递给十一。看向窗外一地银白,“别把人想得那么好,一一。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你总觉得我好,但我只是个反抗不了的懦夫。”

“至少那时候是。”他望着十一又补充着,目光是难得的坚定。

十一很累,眼皮耷耸带着倦意。她想睡会儿,其实该走了的。却被今晚的木归吸引着,贪恋起这场不算愉快的会谈里的他,还有那股清新的味道。她没忍住,打着哈欠将身体微微靠向木归,却不敢完全碰到他。

木归感受到她的态度变化,有些错愕却也小心揽过她的肩。又从一边拿过薄毯包裹着她,说着:“靠着吧,再陪我坐会儿。”

**

十一闭着眼,困倦得有些忘了今晚对话的目的了。被毯子包裹着又被他的气息覆盖,久违的安心。

窗外的风凛冽吹着,呼呼作响。室内一对人影靠坐着,木归将人揽在怀中细细看着轻声说了句:“还没带你看过雪呢。”

北国入冬很早,他在那待了太久太久,有些厌倦银装素裹的单调景色。雾蒙蒙一片,缺了点鲜活。但她总嚷着南方一年总是被绿意包裹,没得意趣,不如北方冰天雪地来得磅礴大气,想去看看他。

未曾想,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到了北方的冬天。怀里的人嘟囔几句,又寻了个舒适姿势往他怀里钻。怕她着凉,就着毯子将她抱回屋中。

再回客厅时,三人目光时不时瞥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木归看着桌上散落的啤酒,起了瓶盖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老友:“再喝点?”

心心没加入男人们的酒局,摆摆手在哥哥的示意下回了房。洗漱后想嘱咐让他们别太晚,却见木归嘴里叼着烟,眼带倦意对着房门方向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话到嘴边说不出,索性回房不再管他们。

她小心翼翼掀起床边被沿,慢慢躺进被窝习惯性想搂着十一。却发现原本熟睡的人正捂着嘴小声啜泣着,心心连忙靠近轻拍着十一:“一一,怎么哭啦?”

都怪她,他们才刚见面就把气氛搞成这样。如果知道会让朋友这么难过,说什么也不让她哥来。本就是想让她放松的,却成了这样。

越想越自责,她转身在床头抽出几张纸递给十一,也带上了哭腔:“你别哭啦。你哭我也想哭,是不是我哥他对你做什么了啊?都怪我,不该让他来的。”

“你真不开心我们就不玩了,我们回家好不好?”木心也躺在十一身边胡乱用手抹着眼泪,却被十一抱住:“没怪你呢,傻妮子。”

木归抱她回房路上,她便醒了。可她心很乱,也就顺着心意靠在他怀中没起。今晚这一遭下来,他们的关系又摆到明面上,下一步怎么走她心里没谱。

“好像什么都没解决,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将腿搭在被上,侧身对着木心的方向,“我不想每天都担惊受怕地过了,但我控制不住。”

她意有所指,却不愿多说。木心也侧过身,对上十一的眼:“那你对他什么感觉啊?还喜欢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偏偏身处局中,反而看不清。

“我不知道,见了他总想哭。想起了很多不开心的事,但看他比我还伤心,很不好受。”

脑中闪过他一人坐在对面,却一身寂寥的模样。谁都过得不算太好吧,情情爱爱的终归不是人生的归属,可落下的思念谁也控制不住。生活还是要继续,其他的谁也说不准如何是好。

“我哥他也挺不容易的,所有的压力都是他一个人在抗。我们家确实挺可怕,我也不爱回家。但是啊,我私心里是真希望你们能好。”

“你们站在一块就让人觉得谁也没有说话的份,和你那个男朋友不一样。你和他不来电,哪怕你总想在我面前表现得很在乎他。可我见过你真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那时候我就想你们长不了。”

十一听完假装气恼,用脚尖碰了她同样架起的腿,“那当时我带人给你看,你也什么都不说。”

但她心里明白,说不了。

“我们没什么想法,你开心什么都好。真的,我不管我哥怎么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你开心,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

木心说完,将二人蹬出的被子拉过盖好。

“喜欢就去试试,不喜欢就拉倒。我们都长大了,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十一没再回应,只是静静抱着好友,合上了眼。

**

烟雾一点点四散开,零星灰烬落下他才惊觉香烟燃到尽头。

木归倾身取过烟灰缸,将烟头碾熄。拿起瓶中剩余不多的酒,和薛易随便碰了杯就径直灌入喉中。

小鱼在饭桌上那轮就已经涌起醉意,但也强撑的陪他们喝。三人随口讨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有一茬没一茬地接着话。

薛易看他这样,叹了口气:“还真要把自己交待在这了?酒量也不好啊,还这么喝。”夺过酒瓶放在桌上,又抽过他手边烟盒放在身后。

“你到底怎么想?”

酒意蔓延,他蓦地靠向沙发。他来的目的是她,却在今晚谈话后有些怯懦。

“哥,你们离她近。你说,我再回来找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无意识摩挲手指,抬手在鼻尖轻嗅,是咸涩的。看她哭的滋味太难受,让人止不住地心慌。

“挺自私,人过得挺好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想安慰谁。说完,重重拍了拍木归的肩,没再开口。

在一边许久未搭腔的小鱼也说,“总之别再让她吃大亏了。”

“不会的。”木归眯着眼缓了会,才揉着眉心坐起算是应了句。

09 早餐

自私又如何?她过得不好,即使他想刻意避开她,想还她一份清静。

眼神骗不了人,重逢的第一眼一身风霜,眼底的惨淡本不该出现在她这样鲜活年纪里。

只一眼他便后悔了,如果她过成这样,他一开始就不该转身离开,或许不会比如今的境地更差。

会比现在更差吗?十一不懂,也未细细考量。过去的便过去了,追念怪没意思的。可这几天,总在做没意义的事。

十一有心事,才起得早。昨晚他们闹到凌晨,都没起。心心也是个懒妮,正抱着被子睡着呢。

南方人没见过雪,总爱隔着落地窗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绵密雪花,撒在屋上、路旁。她正看得出神,身边传来声响。

冷调木质香夹杂着一丝烟草味,没料到他也起了个大早。

十一没回头,抱着枕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漫天雪花在晴天之下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绚烂,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升腾,弥漫整个步道。

远处是开阔树林,挂着雾凇压着皑皑白雪。是她从未领略过的无垠之貌,晨起时忆起的不快,都被抛在脑后。

一双宽大干燥的手,托着杯温牛奶递到十一面前。

昨晚过后,看到木归难免有些尴尬。但还是礼貌地接过杯子,道了声谢谢低头小口小口喝着也不敢抬头看他。

那时候迷迷糊糊的,什么话都敢说也没了顾忌可以胡乱撒泼耍憨。酒醒了,反倒老实许多。又将一贯的客气敷衍贯彻到底,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可偏是他,丝毫不觉。只是又起身离开片刻,不知鼓捣什么端着盘子正招呼十一过去。

“蒸了奶黄包,过来吃点。”

她起身过去,看到餐桌上白色餐盘间摆着再平常不过的包子、白煮蛋,是她和他从小吃惯了的口味。大人总忙,没太多时间顾及小孩。

一到周末,都是他们几个小孩聚在一块儿随便吃点。她喜甜,不喜欢凑热闹去外边吃那口葱油拌面。所以他总在家里备着吃食,再招呼大家过来,一群人就像恶鬼投胎般坐在一块嘻嘻哈哈。

“昨天来路上去超市买的,真没想到这儿也能买到这个牌子。”他卷着袖子,走进厨房端出用盐水泡好的苹果,削了皮却未切开。

她先拿起苹果啃了会儿,才小声嘟囔:“什么都记住了还给人苹果削皮...还说是偶遇都骗小孩的呢。”

从前也是,她不讲究,苹果总是随便冲冲,纸巾一擦就落了肚。但他总说有农药不干净,只要他在就会削皮后再用盐水仔仔细细泡上。

“怕你吃完不舒服,还是仔细点好。”

和记忆中一样的说辞,他坐在十一对面无比自然地重复着,说完自顾自地笑了像是想起什么。这样的语气,倒是冲淡不少尴尬。

十一也跟着笑了,不自觉托着脸问他:“昨天我说介意,你真会走吗?”眼里带了探究也有好奇。

想知道他的想法,他来这里究竟是害怕孤单,还是...为了她?

他正拿着纸巾擦手,听到后也没停下继续着手上动作。将纸叠好放在一边,才拿起鸡蛋敲开,接上:“昨天会不会我不懂,但今天,我不会。”

十一也想伸手拿白煮蛋,他将剥好的放在一早倒了酱油的碟子里,推给她。

“烫,吃这个。”

行云流水地操作完,“我不想再让你看我转身离开了。”

她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会走吗?”

木归低头看她,十一一边将鸡蛋划开一边用筷子夹了点蛋黄放在嘴里。口感绵密,带了点鲜,一如既往的好吃,眯着眼带了点笑意看他。

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可就是想听听木归的说辞。

“不会,我不会走。”他的视线没有从十一身上移开,隔着时光望着多年未见的人。时间在走,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人却一直没变。

譬如她,也譬如他。

很多话点到为止,却已经足够了。

十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筷子。还是木归将奶黄包掰成两瓣一份给了自己,一份则递给十一。

“吃吧,一会儿凉了。”

之后二人默契地岔开了话题,早饭吃得很快。

不好当个吃白食的,她站起来收拾碗筷,却被小鱼夸张的声线打断:“哇!你们两偷吃!”

大清早的,吵得耳朵疼。小鱼钻进厨房看了眼电饭煲里正温着给他们的早饭,才啧啧有声地撇了眼木归:“算老大你有良心!”

弄得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正恍神,就被小鱼勾着脖子要拉着她到窗边,美名其曰赏雪。

“一一,快来看雪!你不是没见过吗?别洗碗了,一会儿谁最晚起让谁洗,下午咱们去吃烤全羊!”

她拿着碗,戴了一只手套被这人一打岔都接不上话。

“诶诶诶,手里拿着碗呢,你先吃点东西呀!”说话时眼神往木归的方向瞟。

木归含笑接过她手里的碗,“去玩吧,我来洗。”又转头对小鱼小声道:“别毛毛躁躁的!快去吧。”他一直都是为大家守好后方的人,沉稳坚定。

“真美啊,原来雪是这样的。”南方人看雪,真是怎么也看不够。

清晨刚升起的一点暖阳,却被山间薄雾遮挡。雪越来越大了,层层堆叠,铺天盖地般洒向地面。不见一丝人影,只有客栈门口归置齐整的灯牌暗淡着光彩,等待着新一天的夜幕降临。

十一坐在小鱼身边,他不爱吃甜腻腻的包子。木归重新拌了面给他,这人低头吃得正欢。

看了眼厨房,清瘦挺拔的身影正尽心尽力地刷着锅,半高领黑色毛衣外搭着的宽松衬衫已被脱下,妥当叠好放在沙发边沿。

她看得入神,恰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里。被抓个正着,又假正经地回头看窗外。

小鱼将碗送进厨房,带了点零嘴放在一边。将两人小动作看在眼里,忍不住调侃:“你们两什么情况?昨天不还没个好脸吗,怎么一觉醒来黏黏糊糊的?”

她顺手抓了份果干往嘴里塞,答非所问道:“想吃冻梨,我们下午去问问哪有卖吧。”小鱼哪肯罢休,伸手抢了她手心的干果:“问你话呢,快给我说说。”

十一又转头看了木归一眼,“小鱼,如果是你。你会等一个人快四年吗?”

也没在意旁边人是否回答,她继续接下话茬:“你昨晚说完我真想了一晚上,那时候要是没分手会怎么样。”十一又掏了一把坚果塞给小鱼,示意别再打果干主意,颇有耍赖的样子:“哎呀,反正就是啥都想了,没想出什么来。”

“你可别想了,你们那时候要是没分。你这拧巴个性,被他妈整死我们都不懂。”他将坚果扔回袋中,伸出手戳了戳十一的脑袋。

那时候,她谁都不说,就一个人默默受着。大人最擅长表面功夫,若不是木归看出不对劲,给大家提了醒。谁也不知道其中有那么多龌龊事,巴掌、羞辱还有她的高考。

无论哪一件,放在别人身上都是要闹上好一通的。可这傻姑娘,全一人受了。他不希望自己的好朋友受伤,何况十一年纪最小,一直都是妹妹般的存在。

“你两真要好,我没话说。但是再遇到以前的事,你得告诉我们。”他难得正色,慢慢低头对她嘱咐道:“之前那个男生也好,他也好,你和谁在一块都行,但要好好保护自己。我们玩了这十多年,你不能什么都自己扛。”

十一看着惯常没个正经样的发小,满脸肃容说着这番话。不感动是假的,顺手将剥好的栗子分他一颗,呵着气巴着他一块看窗花,话锋一转:“八字没一撇呢,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看木归正收拾完,往窗边走又忍不住打趣他:“实在不行,咱们都单着老了凑一块养老得了,情情爱爱的麻烦死了。”

说完还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气得小鱼忙撸袖子想揍人:“谈过恋爱就出息了是吧??小十一!”惹得十一直往木归身后躲,一边躲一边求饶。木归也一边护着她,一边劝架。

长大后总忘了自己也是小孩过来的,总想着稳重些去靠近世俗意义上的大人。这一通闹下来,总觉得自己还是十字出头的年纪。

这样真好。

10 喵喵

风雪太大,下午的出行计划没能成功。一行人就在客栈餐厅点了菜,在楼上随意应付一顿。

下午五人窝在客厅各干各的,十一记挂着课设成绩正登录系统刷新,等了半天手机屏幕上的圈圈才加载到98%。又等了一会儿,弹出了系统崩溃的信息。

...

还挺突然的,十一有些无奈。把手机扔在一边,揉了把脸。才发现一边的木归正抱着电脑往她的方向看,他坐在沙发边沿位置,十一更喜欢靠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往日的芥蒂和昨晚的冲撞,都被重新相处的时光冲淡不少。总归不会再竖起棱角,不管不顾地冲撞对方。

她好像,想重新认识他。

不是小孩,不是需要随时被他保护的小姑娘,而是十一。只是长大后,拥有自主思想可以为自己人生负责的十一。

她想了很久,权衡利弊最好的办法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这次失败了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回归原点。不会有更糟糕的局面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骨节分明的手在她柔软的发顶轻轻点了点,才散着笑容对她晃了晃手机。

“通过一下好友申请,微信。”

明明发愁期末成绩呢,却看他出了神。心心憋笑,横躺着伸出脚尖也学着木归的动作在十一肩旁撞了下。

“发什么呆呢~看手机啊。”

十一闹了个没脸,佯装恼怒也用肩膀回碰了心心的脚尖。又假装不在意摸索许久才找到静静藏在木归手边的手机。

他的头像很简单,是张局部图,像是随手拍的,他穿了件黑色圆领毛衣怀里抱了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猫。

点开大图,不经意瞄了眼正埋头打字的木归,存进相册。

昵称一栏仅有个“十”,是刚有微信那年他们一块儿商量着改的,没想到他还用着。

“我的昵称叫十一,你为什么改成了十呀?”

“傻瓜,我们名字里重合的部分不就是十吗?我们有十字重合,所以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说再见的。”

她也没有换,可真遗憾。他们的确没有说再见,却真的再也不见了很多年。

情绪翻涌,让她有点坐不住。

十一通过了好友申请,在备注一栏打了很久还是郑重地写上——木归,也没有单独分栏。她对小奶猫好奇得紧,便举着图片问他:“这只猫猫叫什么呀?真的好漂亮。”

那只猫是木归在北国带在身边养的,快4岁了,很乖。他拿出相册里拍的日常视频,坐到了十一身边。二人不过一拳距离,十一没戴眼镜有些看不清就眯着眼往他身边凑。

“这是回国前拍的,托运不方便就把它寄在朋友家养一段时间。”

怕她看不清,木归往十一的方向侧着身,一只手撑在地毯边。

看完一段视频,她还意犹未尽。原本想直接左右划开,顿了会儿仰着头问他:“我可以看看其他的吗?”

“嗯,没关系的,你划吧。是只小母猫,叫喵喵。”

养宠物久了和人分享时总会忍不住上扬嘴角,他的语气也沾染上愉悦。木归随口说着名字,却让十一接过手机的动作慢了一拍。

“喵喵?”她迟疑的问他。

“嗯,这是它的名字。”木归也坐正身子,活动了下撑了许久酸痛的关节,盯着屏幕没有看她。

耳边回响着他将猫拢在怀里逗弄之声:“喵喵,看哥哥这里。”嗓音干净纯澈,带着不易察觉的松弛情绪,却让她险些落下泪来。

原来他还记得啊,心口被迟来的酸涩填满。她有一段时间非常痴迷村上春树的书,在读到《猫》时,感觉书和猫的邂逅是世上最惬意的风景,总惦记着那段:

[猫的叫声内涵丰富,有各种声调。如果猫盯着你大声叫,说明它肚子饿了;如果它拖长叫声,很有可能是不满;而当它的要求得到满足,叫声就会变小,温驯而得意。]

就抱着手机对着大洋彼岸的他说了好一通,但学业繁忙,母亲并不喜欢养宠物就没有提这样的要求,只是在心里暗暗期待着:以后要是可以,好想和他拥有一只。

“我也想有只猫啊,最好要白色的。”

他回得不算快,但很认真:“好啊,等你高考结束了,我们就养一只。”

高考还有好久呢,十一已经在心里数着日子期待啦。等到那时候,他们就能去实现约定已久的毕业旅行,还能养一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宠物。甚至...在不久的将来,他们还会住在一起。

木归和十一本质上都是孤独又敏感的人,对于家的渴望总比常人多些。她有好多期盼,想和他拥有一个家,只属于他们的家。

“叫喵喵吧,猫猫都是喵喵叫着的,以后我们叫它的时候,就是喵喵喵喵~”

“我们也是猫猫啦!”

她发完就抱着手机偷偷笑了好久,真想象不到以后他抱着小猫叫这么娇俏名字的样子,明明是那么正经的人。

木归总是任由十一闹着,什么要求都会好声好气地答应下来。

...

木归看她一副要哭了的模样,又抬手将她散落的刘海微微上拢,低声说着:“喵喵很乖,也不怎么怕生。等你毕业了,要不要来北国看看它?”

他的手没了昨天杂乱的烟草味,是干燥的泛着清新的柠檬香,和她一样的味道。十一一下从回忆里抽身,抬头对上他暗含期待的眼神。

“它快四岁啦,我还挺想见见它的。”她眼底泛红,轻吸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想说些什么。

转头发现,周围的朋友都停下了手中的事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之间涌动的那点暧昧情愫。两颊唰一下,就红透了。

也学着他先前那般,用手指着手机又对他摇了摇示意他看消息。木归会意,用眼神示意各位适可而止。

站起咳嗽一声,走出客厅。

迈出几步发现身后人还低着头不知鼓捣着什么,又敲了下门框见十一抬头才给了个跟上的眼神。

“快去快去!”

十一顾不上身后起哄,拿着手机快步追上。出了门,发现那人就靠在门边等她,见她到了又试探地伸出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齐整,只有腕间挂着细碎银链点缀。他是颗挺拔的松,沉稳屹立在险峻的峭壁间,立于红尘却似方外人,让人平白失了靠近的勇气。

但木归总是毫无保留地释放柔软脆弱的一面,总在等她靠近自己。也许是昨晚的眼泪让她乱了心弦,又或是今早的他过分温柔...还有喵喵,让她漂泊了好久的灵魂,又有了安定之感。

十一将右手伸出,一点一点握住他透着暖意的指尖,他收紧手心将她包裹着。

“走吧,有什么想说的我们一块说,不打字。”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没忍住发出了几声轻快的笑。

十一跟着他的步伐慢慢走,视线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

一步一步,落下了泪。

她有好多无人问津又羞于向人提起的心酸和难过,除了他谁也不想说。十一身边有很多人,最不缺的就是热闹。但她总是沉默,做一位合格的听众,适时给出想法。

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话,她想开口却不知向谁诉说。重新遇见他,她好想一股脑涌出。

木归察觉不对劲,回头望向她。却见他的姑娘成了小泪人,眼眶泪水滴落串成珠线般从脸颊滑落。他的眼神太专注,反而勾起些甜味,十一就这样默默便自顾自擦着眼泪笑了。这几天见她,总带着低沉与不甘。可她笑得开怀,笑时瞳孔也映着他的模样,亮晶晶的。

他的姑娘该是这样的,木归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单手附在她的后脑勺,一下一下轻抚着。他不敢用力,却紧紧环着她的腰贴在自己身前。

“别哭,见我总在哭呢小姑娘。”不过普通的玩笑,十一像个傻子似的边笑边哭。其实她是个坚强的人,但见了他就又变成了小朋友。

她被木归的气息萦绕,落入他的怀抱,用鼻尖剐蹭着毛衣领子,闷声回应着:“好。”具体好什么呢,是不哭还是其他?她说得含糊,木归却明白了。

是他家小孩儿终于寻到归处,重新有了倚仗。

二人牵着手,慢慢往暖室走去。窗帘是昨晚拉开的,窗里窗外暖意与雪景碰撞泛起一层薄薄的雾,外面的世界变得朦胧。像十一的处境,总觉得踩在梦里的棉花上,不真实极了。

她来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的?在大厅远远望见他的背影的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手脚发凉。想收回目光却又贪婪地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后来她不敢看他,想避开他探寻的眼。觉得前任相见,谁表现得在意就是丢了面儿和输不起。还好,还好带着那点隐秘心思还是来了还是遇到了。

十一正沉在思绪里的功夫,木归搬了垫子先坐下又拍着身旁,“坐这吧,咱们聊会儿。”他的眼神始终在她身上,透着细密的欢喜。十一的眼尾还泛着红,小姑娘一哭总爱用手背胡乱擦一通,手里没个轻重。

哭的时候没觉得不好意思,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紧挨着那人坐下时心里那些隐秘的羞涩全冒了尖儿,双手圈着膝盖不敢看他。木归也没有催,只是坐在她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她的袖子,等她平复下来。

她想了很多却又什么也没想明白,身子不自觉往木归身边靠。过了会儿,才深吸口气伸手圈住他的胳膊,眷恋地用脸蹭着柔软的布料汲取属于他的暖意。闭着眼想说点什么,想了想又换了姿势侧着身面对他,双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木归颈间。

木归看她小猫似的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也乐意配合。一只手安慰地一下下抚过她的后背,一只手紧紧搂过小姑娘的肩将人圈在怀里。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养它,对吗?”他低下头,用下巴轻碰了下她的发顶问。木归说话时也抵着十一,振动着传到耳边时带了点嗡响。可十一知道原因的,用手抵了下从他怀里退出一些,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笃定。

“我知道的,不是这个。”说完她又笑了,她不是个活泼性子,笑也总是藏着,难得眸子眯成一条缝也弯着唇对着木归说:“是想问你,要不要和我试试呀?”说完,放开了环住他的手,微微坐直又伸手握住一点他的指尖带着试探地勾着。

却立刻被人反手握住,他没有再说。

见木归这样,十一也不着急只是慢慢说着:“以前想着分开了就该断了念想,你走了以后我连心心都很少联系。去学校报道那天,好像是晴天吧,记不清了。我一个人去的,收拾完行李下楼吃饭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要重新开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四年一定要努力,把所有的遗憾都弥补回来。”

木归听她用平淡语调说话没有打断,始终将她的指尖攥在手心一点点摩挲,他垂着眸子,目光紧随眼前的女孩,带着眷恋。

“后来啊,我试过其他人的,可是不行。我总想你,真的。”

十一再抬头时,眼眶已红了大半。声里带着颤,尽力抚平声线继续道:“我知道这样不好,喜欢人不该那样,可我控制不住啊。来这儿前我就想过你来的事,我想见你又害怕见你...”

不知何时木归松了手,将她想要抹泪的手牵住又抽出纸巾将眼下挂着的泪珠拭净。他蹲在十一身前,以一个仰望的姿态和她对视:“我来过你的大学,两次。”

他到底虚长几岁,没有道理察觉不出苍白的分手理由下被掩盖的害怕和无助。

一头是歇斯底里的疯狂,连着血脉。

一头是她的困惑无助,泛着苦楚。

是个死结,没有人懂该怎么解。不论如何选择,最终他都没法保护她,不若走了。

离她远些,让她从那片泥泞的沼泽里逃脱。

11 笨蛋

那道虚掩的门缝里,木归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姑娘涨红着脸却不敢哭出声,蹲下身子尽力蜷缩在角落捂嘴,身子微微颤抖。她抹了泪却越擦越多,最后放声大哭。

咔嚓,他叩着烟盒费力点起一支烟。指尖猩红,也只放任白烟四散。喉间尽力吞咽,却连吸进一口都费力极了。

还是推开了门,他将挂在指尖的烟灰抖落又用脚尖碾碎,在百叶窗边站了许久低头闻着烟味淡了才抹了把脸在小人儿面前蹲下。

她还在哭...一颤一颤的,发丝胡乱贴在脸颊边沿一双眼红着,已说不出话。

“你...”声音几近破碎,木归虚咳几声才哑着嗓抚上她的肩,放轻力道为她顺着气:“好了,不哭了。”

十一很疼,有些呼吸不过来。那人好闻的味道里带着苦涩的烟草气,循着本能扑进他怀里,用鼻尖蹭着锁骨边上的古巴领。

“你...怎么...还回来...了啊...”她努力平复情绪,想从木归怀里退出。又被一只大手按进身前,她被抱起放在沙发上。

四周清净,隐约能听见不远处的虫鸣。他没说话,只是看她哭得一抽一抽的侧脸,深沉的带着难以言喻决心的目光,似要将她看进心里。他去而复返,十一却被更深刻悲凉、心慌之感包围。

她想抬头再看看他,却挣脱不得。

过了好久,他才放开十一,沉默着用手整理她垂在眼前的发丝。白净的指节被苦涩覆盖,一下下拭干她眼下的泪。他看起来很镇定,甚至同往常一般挂着笑,只是声音微哑:“你这样,我不放心。”

十一用余光打量着他,明明说分开的是自己,这般狼狈又崩溃的也是自己。可她就是伤心,这个人从她牙牙学语起就在身边,她本是浮萍飘絮无依无靠,是他吊着自己的念想,执着地将她拉回人间。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她好迷茫。

她看着那双笑眼,将话全压进心底。只紧紧抓着衣服下摆,尽量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却双唇颤抖打着哭嗝。

木归轻轻揉开她过分抓握的双手,放在怀里,最后揉了一把她的发顶。俯下身子与十一保持平视,看着她努力挂起唇角的傻样儿闭了眼。

“小花猫,别哭啦。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怪我。你好好的,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嘴角的笑意再也无法维持,许是平白进了风沙他也没忍住揉了眼。

站起身拍拍十一的肩,想牵手也忍住冲动,对着她说:“我给你买点吃的,你收拾下睡会儿好吗?”

“不用啦...哥哥,你走吧。”十一转身,将自己埋进枕头里。

**

他去过十一的学校两回,准确的说是三回。

报道那天,他也在。明知不该去,还是去了。许久未见,她瘦了点剪了头发,穿着她一向喜欢的红色吊带却素面朝天,怪招人疼的。正抱着从超市买的脸盆、水桶和舍友说说笑笑,榕树垂下枝条将他隐在其中,远远瞧着她。

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拉着行李去了机场。

这是她不知道的故事,她的大学里是没有他的。

宿舍楼边的榕树,铁锈褐色气根四处垂悬开来,丝丝缠绕着他们。这几年她止不住缅怀,在心里遗憾他还没有见过自己最好的年纪。

原来,是来过的。

第二回是奶奶生了重病,在她的城市住院,隔着大洋彼岸他慌了神,急急请了假往家里赶。枯瘦的手透着凉意,隔着面罩四处张望寻找着他身边的小姑娘,他笑着为她掖好被角只推辞着下次带她一块。

等伯母家有人接替了,他才缓了僵硬的脖颈去随便吃点。医院周围难免嘈杂,水果摊喇叭里无止境循环着宾馆信息,卖发糕的老人手握秤杆打盹又被路过的父女叫醒迷瞪着打起精神热情招呼,烟火十足。

大抵是有人提起了,不知怎的他破天荒对着一边红薯摊子发起呆,想到了她。就这么冲动地去了,到时天已黑了大半,学校广场亮起灯。

过了饭点,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他在路灯下漫无目的闲逛,想见她。可哪有那么多巧合,半小时不到便走了。在医院走廊与匆匆赶来的心心碰了面才知,她恋爱了。

木归提着水果愣了下就恢复淡漠表情,对心心几不可闻地点了头。心心打开十一朋友圈递给他,是她穿着蓝色吊带裙和那个男生的合照,照片里的她眯着眼笑得很开心。他双击屏幕放大看她的脸,平白觉得笑容刺眼,不知何时已攥紧了拳。

“哥。”心心将手机从他手心抽出,又关上屏幕后在他身边说道:“我见过他,和你完全不一样。我了解了下,他家里人都很喜欢一一,特别是他妈妈。”说完吸了口气,接着:“过去的就过去吧,她够苦了。”

“嗯。”木归略微颔首,说不出什么。只是加快脚步,进了病房。

**

木归仰着脸,一如当初将十一的手收拢到怀中。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复述着当年的场景:“心心劝我,过去的就过去吧。她说那个男生家里人很喜欢你,我就想着真是他妈的操/蛋,我努力了小半辈子怎么连自己的姑娘都护不住。”

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说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十一分明感受到手背传来的力道。

是啊,她短暂的人生里仅有的两段恋爱却给了她鲜明反差。朝夕间换了位置,她成了别人的星星,被那人小心呵护。从那时起,她才在心里隐约了解原来自己不算太过差劲,也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可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木归没感受过多少家的温情。自己都没有体会过太多爱意,却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了他们这些亲近的人,始终以守护者的姿态保护大家。

生来如此,分不出高下对错。

舍不得让他仰头太久,和他并肩坐下,十一想了想将头侧倚在木归肩头,接过话头,“每个人不一样的,没什么好比。”老话新说,是他们两间迈不过的坎。

木归也侧过脸和她靠在一块,沉寂了会露出苦笑:“所以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一句话就把我压死了。”从那以后,他便不打听关于十一的消息。偶尔聚会,听到朋友提及时才听几句。

“那后来呢?”为什么放弃了还要来,她不明白。

第三回是她分手不久,知道十一消沉了好久,没有她描述的那样风轻云淡。小鱼飞过去看了回,说瘦的不成样子。那时在国内出差,到底放心不下还是来了。

她爱分享生活,把微博当日记本用,循着轨迹就找到了。午后不久,她手里抱着暖水壶一边拿着资料缩在楼梯间嘴里念念有词,写写划划地背书。

背光看得不算真切,但还是明显感受到单薄的身体衬得大衣格外宽大,露在外边的小脸惨白,眼睛是遮不住的红。她素来爱哭,想来是真伤心了。他靠着门从边沿偷偷看她,背后的教室里有人上课,一堆人凑在一块热烈地讨论,好不热闹。

省城的冬天不比北地,处处透着湿。那股子冷意直溜溜钻进骨缝,呼出的白气都透着寒。她就一人坐在冰冷的通风口,时不时停下喝水后闭着眼复述几句再翻页背。

天色一点点沉下,她还在那。

看了很久,以心心的名义给她点了外卖复又瞧了许多眼,才走。

十一又凑近了些,若有所思地回想:“我记得,是圣诞限定的太妃榛果拿铁还加了糖。”加了糖,但其实她戒糖很久了。

“原来是你啊...”当时觉得奇怪,之后问心心她也支支吾吾,原来是这样。她回忆时又抱着木归的手臂来回蹭着,头发乱糟糟的,一脸小孩样儿。

雪停了,连带风声也小了不少。天色渐渐变暗,染得地上积雪暗黄偏灰,远方不甚明亮处连着灯,鲜活不少。

指尖触碰到坚硬烟盒,冰冷触感让他收回一丝理智。身边不是没有人示好。可总提不起滋味继续下去。一回头,也等了她很多年。如今解决了一些事,囚笼里的山雀终是寻了自由。

木归将手机从边上拿起,“喵喵从小到大的样子,都在网盘里以后你想看随时能打开。它很乖也很黏人,像你。”说完,就着她的手一张一张给十一展示,眉目间是舒展的柔和。

木归低头,看十一抱着手机认真划看,又忍不住嘟囔没机会看到猫猫小时候。有趣极了,像小猫似的。

“我就是个老父亲,喵喵有时也不愿搭理我。”他们聊猫聊书聊生活,很久以后她才感慨了一句:“小时候努力追赶你,现在发现我们离得好近,都是普通人。”

他笑着附和:“可不是嘛。”

你总觉得我有千百种姿态,让你追赶仰望,可我不过是芸芸众生里再普通不过的世俗人,你才是我的铅笔玫瑰。本就瑰丽娇艳,黑白惨淡也无法阻止我无可救药地想靠近你的念头。

“我花了很久解决了一些事情,想找你再问问...”十一意识不对,猛一抬头才发现这人眼眶有泪滚下。他只是笑,笑着接过她伸来的手将脸颊靠近:“想问问你,还要不要我啊...”

十一双手托着他的脸,用额头贴着他。一如当初,用着2g网络的年代也要不顾一切的热烈地走近他。

没忍住,抬头亲了他。

在最相爱的时候分开,关于他的一切都尘封在18岁的夏天。久违的心动,在二人交换的气息里萦绕。

房里偶尔传来客厅几声玩闹,仿佛回到了充斥虫鸣的窗边,她的心上人带着满身颓唐让她过好自己的人生。

他们没有走散,只是在那间狭小的卧室里交换着潮湿的吻。拥着彼此,笑骂一句

“笨蛋。”

她笑着看着他沉溺的眉眼,发出几声畅快的笑。又被他按住后脑,加深了那个吻。窗外的灯渐渐亮起,他们在万家灯火的见证下肆无忌惮地撕咬对方的唇。

不知是谁,哑着声说了粗话,又低笑着骂了句:“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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