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一江春水向东流，裹挟着尚未融化的冰粒子，绕过静谧的小村庄。
村口有一座石砌的大门，从这往里直走一射地，正可以看到一个草顶土墙，竹篱木门的小院子，我一出生就住在这院子里。
院子里还圈养着十几只小黄鸡，它们跟我一样长不大，我永远16岁，它们永远变不成大黄鸡。
竹篱笆破了一个窟窿，同样的，也是永远补不上，这群小黄鸡从出生的那天起就不停的从这里逃走，有时去河边，有时去村长家，有时去铁匠铺，谁知道它们今天又溜达去哪里了呢？
对它们，我谈不上喜爱，反而有些恼恨，恼它们的自由，恨它们的逃离。只是我有看顾它们的责任，不得不每天站在家门口向路过的侠士求助：“少侠，我的小黄鸡不见了，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照例要给他一个竹篮子装鸡。不一会，他拎着一篮子小黄鸡回来了。我说声谢谢，照例包了一小包草药给他。其实我不识药性，不懂医术，只是这草药就在院子里的竹匾上晾晒着，不知谁放的，源源不断，总也拿不完的样子，我乐得借花献佛，既免了占侠士便宜的恶名，也免了以身相许的俗套。
小鸡们照例还是一下地就逃走了，于是我又得站在家门口等路人。
“少侠，我……咦，是你？”我认出他。
“小鸡又不见了？拿来吧。”他伸手接过竹篮，又去捉鸡。
我张了张嘴想叫住他，但看他身穿一袭白衣在青砖黛瓦间跳跃，说不出的英姿飒爽，我呆望着他忘了说话。其实白衣黑发的装束在新手村不算少见，虽然更多的玩家选择的是黑衣、红衣搭配各色头发，我依然觉得他最好看。
好像过了很久，具体多久我没有概念，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变化，太阳不会东升西落，春水不会涨了又落，我只是觉得过了很久，他提着用碎花布盖着口的竹篮子回来了，真可爱。
他说：“久等，在铁匠铺耽搁了。”
“铁匠铺吗？那个小老头可爱钱呢，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就要十两银子。”其实我从没去过铁匠铺，只是听了过路的侠士几句抱怨而已，但此时我也急着献宝似的努力回忆关于铁匠铺的传言。
他笑说：“没个趁手的兵器怎么在江湖上行侠仗义？”
“江湖？江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大概在外面吧，我要去看看。”他沉吟一阵说。
“你要走？”我忍不住的惊慌，我刚刚才喜欢上一个人，可他现在要走。
“嗯。”他大概看出我的不舍，把小黄鸡给我之后，挠了挠头笑说:“我帮你把篱笆补上，它们就不会再跑了，别担心。”
谁担心这群鸡了！
我正要说话，隔壁的王大娘一脸悲痛的表情，忙着跑来拉住他的手：“少侠，我的儿子被山贼抓走了，求你救救他吧。”
他大概是第一次碰上此等不平事，二话不说就跨上高头大马救人去了。
我朝王大娘看，见她一脸平静的回家去，不大一会又拿了一件破衣裳出来——当作寻人信物的，看看过路的侠士又忙着上去哭诉儿子被抓了。
我私下问过王大娘她究竟有几个儿子，她回答：“到底有几个呢？反正我一个都没见过。”
啊，这炉火纯青的演技，奥斯卡奖请往这儿送。
相比之下，我开始不争气的担心他的安危，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好歹让我等到他了，那一日，少年衣轻裘，骑肥马。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我一下跳起来，他系马古柳边，缓缓朝我走来，风吹得他的长袍猎猎作响，我恍然以为他是来接我的。
王大娘又不知从哪来了，得知贼窝已剿，但她的儿子也被杀害了，便哭天抢地的。也不知是哪个设计的悲剧，尴尬得让人脸酸，亏得王大娘哭得这样煽情。
村长及时赶到安慰王大娘，并透露了外面战火连连，民不聊生的背景。
他背负了拯救苍生的使命，没等村长唠叨完，立意就要去仗剑行侠。
我们送他到村口，他的快马跳过石桥，离了村子，原本还悲痛欲绝的王大娘见他走远，只道自己又忽悠了一个，并拍拍衣衫，和村长携手回村了。
我看着桥下一江春水浩浩汤汤向东流，不知道它有没有停下的可能。
忽而哒哒马蹄声响，我抬头一望，烟尘处便跑出一匹白马来，等近了，他一跃而下，从怀里掏出一根发簪递给我，说是发簪，其实就是一根银条，没有任何装饰，如果不是上头标的字样，我会以为那是一根银筷子。
“跟铁匠描了半天，总算有点样子了，给你，我上长安买好的，等我。”
我欣喜若狂，拿着那根筷子，哦不，发簪，连连说好。
他笑了笑，骑马走了。
贰
发簪制作得很粗糙，是搁在手里会扎人的那种，铁匠铺的老头居然买了三十两——他甚是得意，常常挂在嘴边。
我听说，气得不行，他身上本没有多少银钱，不知这一路怎样餐风露宿。
我能做的只是日日拿着发簪，有一天发现发簪竟被磨得光滑细腻，我想我该去找他了。
王大娘跑来劝阻:“丫头，何苦来，你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王大娘忽悠人的演技越发好了，我笑说:“大娘，您帮我看着小鸡吧，我从出生就看着它们，现在我不想看了。”
她叹气道:“唉，丫头，在这里人人都有该干的活，看护它们就是你该干的事，如果你不干活就会被当成bug清出去。”
我听不懂她的话，既然我出生，我就有权利选择我的人生，现在我想去找他，而不是日日看着这些长不大的小鸡。
王大娘见劝不动我，又说:“也罢，你去看看吧，快去快回，趁他们还没发现。”她不知道从哪找出一套红色劲装来给我穿上，嘱咐我:“丫头，你装像些，只当你也是个游侠，小黄鸡我帮你看着，等你回来仍给你留着活。”
村长牵了一匹老马来，说:“良马都被他们要走了，只剩下这匹瘦马。”
王大娘嗔怪村长不尽心，我倒是很满意，我本来已经做好步行的打算了。
但其实这匹马确实太老了，并没有比我步行快多少，我还得时时担心它会不会老死在路上，只好骑一阵走一阵，还生怕把老马累着了，到不了长安。
一路我碰到很多人，学武的，经商的，采灵芝的，打小怪的……唯独没见到他。
那一日，我牵着老马在长安的十里长街上走，只见大厦鳞次栉比，行人摩肩继踵，车如流水马如龙，真好繁华的所在，我一时看得迷了，不提防被人撞了一下，险些摔倒。
那人忙拱手道歉：“抱歉，抱歉，没看到人。”
我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那人又搭讪着问：“你也是来看婚礼吗？”不等我回答，又自顾自接道：“真不愧是全服第一的婚礼，我玩游戏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大排场的婚礼，咱就在这等着，游行大队就要过来了，我们跟着蹭饭去。”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局势，便被推搡着挤到了人群前面。
等我缓过神来，一抬头就看到了骑在白马上一身喜服的他，原来他穿红色也这样好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我忽然的惊慌，怕他看到我，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他往这边瞥了一眼，或者说，扫了一眼。他终究没有看到我。
我的心空落落的，说不出来是悲是喜。
跟着进了酒楼，黄金作门，白玉为堂，一片明晃晃的亮，印着鲜红的帐幔，格外好看。
更好看的是中间的一对璧人，男才女貌，分外登对。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念我的那群小黄鸡，不知道它们长大没有，我不在，它们还会不会到处乱跑。
我决意回去看它们。
骑着我的老马。
我路过山，山不说话，我路过水，水不说话，哒哒响着的是马蹄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