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你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着,我默默的跟在你后面一声不啃。轱辘与站台凹凸不平的地面“咯噔咯噔”的接触声戛然而止,我抬起头透过有点刺眼的阳光望向突然停下来的你,你微笑着说:可以了,就送到这里吧。语气里隐约透露出的不容回绝,一如那天早晨,你站在我面前说:那么,分手吧。我清楚的记得那天,你穿着一条素白的连衣裙。

说完分手的第二天早晨,我还在宿醉中来回的挣扎,就接到了你的电话。你说:我订了明天的票。我说:哦。你说:走之前,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我说:哦。没有听到熟悉的埋怨和咒骂声,而是一声云淡风轻的笑,却让我瞬间清醒很多。无言,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还是首先打破了这个让人窒息的沉默:还需要我做些什么?虽然我看不到听筒那边你的脸,但我知道你有小小的开心。你说:今天陪我到处走走吧。我说:好。

我打开衣柜,随手拿过衣服裤子胡乱套在身上,却在出门前特意刮了胡子。在宿舍楼下看到你的时候,你正像个小孩子一样踩自己的影子玩,看到我,你说:今天很帅啊。我挠挠头,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着你买的那件白衬衫。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昨天和哥们喝多了,早起发现吐了一身,就随便抽了件穿。你说:哦。

你说: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以后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想到处走走看看。我说:哦。你说:不会太打扰你吧?我说:没事。

你说:先去趟杜甫草堂。我说:好,我查查路线。你笑了,说:都去了十多次了,你还是没有记住呀?不过没关系,我记着呢。你言语温柔,再也没有了对我的责怪。在摇晃的8路车上,你一直看着窗外,我一直看着手机,眼角的余光瞥到玻璃窗上你的脸,眼神那么飘渺,手机上从一开始就一直提示输入密码的页面,终于自己灭掉亮光。

今天不是周末,浣花溪公园里的人不是很多。一个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从我身旁擦过,车内熟睡的婴儿嘴角微微扬起,是在做香甜的梦。我回头看你,你也正看着那个婴儿,眼神与我交错,又是浅浅一笑。今天的你,各外的爱笑,却不是我熟悉的那种笑容,那种你曾经看到可爱的小朋友,就会欣喜而又憧憬的对我说“以后我们也要养一个”的笑容。

通往杜甫草堂的路今天似乎特别的漫长,身边陆陆续续的走过一些白发苍苍的老年夫妻们,他们宁静而安详。我又想起有一次,你看着我们身边走过的一对对年迈的伉俪,拉着我的手,无限感慨的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彼时我不在意的笑笑,此时突然想起竟略觉鼻酸。

我说:你今天好像有点沉默。没有回答,许久,你说:你看前面那个湖,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来的时候,刚好碰上几个喇嘛放生,有好多不知道是乌龟还是海龟的,好多鱼,还有好多人拿着经文,跟着那个领头的喇嘛一起诵念,我当时特别想把那个全过程拍下来,可又怕自己的行为对人家不尊重不敢拍,你记不记得后来怎么了?我说:后来,我跟旁边的一个大婶说,我和我女朋友来的匆忙,忘带经文了,能和您一起看吗?然后你就装模作样的去那边念经,我拿着相机录了整整半个小时,最后发现居然忘摁保存了。你哈哈的笑出声,说:你真笨!这一瞬间,我依稀以为又回到从前。

后来,我们到了杜甫草堂,这次我们也终于有耐心按照地图逛完了草堂里的每一个景点。你照了很多照片,甚至是每一幅字画你都要拍下来。可是这些照片里,没有我,没有你,全是动也不动的物和景。临出门时你说:我记得,有一部电影,讲一个韩国人来到成都,第一次吃面的时候被辣呛到,然后来了杜甫草堂,并在这里开始了自己的爱情。叫什么来的?我说:是有高圆圆那个吧?你说:对对对!我说:好雨知时节之成都我爱你。你说:你还记得啊?我说:记得,因为高圆圆在里边,还蛮丑的。然后我们一起笑了。

你说:我有点想去春熙路。我说:好。我们坐58路返回去,我再也没有说:早怎么不说?怎么这么能折腾?路上,你话多了些,你说: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去博物馆时,他们正在搞红楼展,那个门票做的,你当时说像什么来着?我说:安尔乐。你说:对对,我还说这么小顶多是日用的。后来我还在糗百上看到有人发帖子呢,跟咱们想一块去了。你说:你还记得送仙桥古玩市场里那只金刚鹦鹉吗?我说:记得,吃瓜子那货。你说:是的,长那么漂亮怎么就叫起来跟杀猪一样难听呢?我还以为它会学人说话呢。我说:大概瓜子吃多了。你说:好多事其实都记不起来了…我说:是啊。

到春熙路的时候,我肚子里的酒精挥发的差不多了,饿了一宿加一个早晨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我非常难为情,你善解人意的说:先去吃饭吧。我说:去巴贝拉吧,我有点想吃匹萨。我知道你有多中意那家的意面,在一起的这三年,你几乎是一到春熙路就要来吃。你说:好。餐厅的小妹早已认识我们,热情的为我们张罗着,介绍着又新出了什么品种。你阻止了她,说:就要一份番茄培根的意面。我忙说:我也一样。你说:不吃匹萨了?我说:不了。你说:你不是最讨厌意面?我说:偶尔换换新口味。你没再说话,而是掏出了手机点点划划。我也假装来了信息,却打开微博一条条的翻看着你原来发的那些图片和文字。

这顿饭结束的很快,当我们走在人潮拥挤,店铺林立的街道上时,日头已有一点毒辣。你突然拉起我的手冲进美邦店里时,我已说不清是被扑面而来的冷气还是你手心的温度吓的一个激灵。我强自镇定,说:你是来吹冷气的啊?你说:没啊,来逛逛。我说:你不是一贯最讨厌这的衣服吗?你说:我就是讨厌撞衫啊。不过没关系,今天你就在这里买件衣服送给我吧。我说:好。你挑了一件暴力熊图案的T恤,我假装没看到你后来偷偷把你的尺码换成了我的尺码。路过I DO的时候,你的眼睛装作很随意的瞟过,可我依然捕捉到了。脑海里就浮现出有一次你说在电视里看到男主角送了女主角一款I DO的戒指,是埃菲尔铁塔的缩影,你说以后除非我拿着这款戒指跟你求婚,否则想都别想我嫁给你。我假装后悔的说原来你是这么拜金的女人,心里却明白哪怕我送你个24K的铁圈或者恶俗的易拉罐提手,你都不会舍得让我打一辈子光棍孤独终老的。可我后来还是偷偷的去到处寻找那有可能决定我未来幸福的微缩版埃菲尔铁塔。

我陷入沉思的时候,你突然说:不想逛这里了,人太多,想去锦里。而我说:好。今天的我,出奇的有耐心。

到锦里的时候,天色有点暗沉,星巴克的咖啡香霸道的占用了我的嗅觉,附近酒吧的灯火渐渐漫延,驻唱的歌手们也拉开了架势。原来你总说:我们是囊中羞涩的屌丝,就不要学别人装小资。可是这次我真的很想带你去星巴克喝杯咖啡,带你吃你喜欢的曲奇饼干。带你倾听着满溢哀愁的歌声,喝着色彩缤纷的鸡尾酒,坐在酒吧里望着窗外带着好奇眼光行走的路人甲,甚至我会大胆的为你唱首歌。但我只是默默的跟在你身后,看你在每一家店门口微微驻足,在路过挂满祈福条的树前停留很久。你说:有一次,我一个人来这里,看到这个,虽然觉得很傻,但是还是忍不住也写了一个挂了上去。已经忘了挂在哪里了,兴许被后来要挂的人摘掉也说不定呢。我说:不会吧?却忘了问你写的什么内容。

小吃最多的那条路上,人已经开始多起来,你说:我想吃夫妻肺片了。我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又吃?在看到你不好意思的笑容时我突然醒悟,更不好意思的说:吃吧,我也又饿了,想吃个荞面。后来,我们两个人四只手都提满了塑料袋,不同的是这次你提着你想吃的,我提着我想吃的。原来是我一个人提着所有的,你却还在往人堆里挤,边挤边大喊:师傅,我的菠萝蜜呢?那时候也不用担心不够吃,因为你买的东西太多,而且每一样都要让我先试吃,然后吃掉我说好吃的和你爱吃的,我呢,负责吃掉那些你觉得难吃的和你吃不下的。可是,嘴里骂着你浪费,心里却充斥着说不出的,温暖。

想什么呢?你说。我说:没有,就是不知道那家买糖人的今天在不在?我记得你那时候总说要转个龙或者凤凰出来,结果通常是,你顶多转出个小鸟。我嘲笑你,天生麻雀命,还非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你说:在的吧。凤凰应该也在,在等着我吧。我说:再去玩一次?你笑着摇摇头:其实做只小麻雀也挺好的,无忧无虑。

昏黄的天幕降临了,两个涂满金黑色油漆的铜人还在那边搔首弄姿,路旁的行人三三两两的被吸引过去照相,得知要收费时又摇摇头走开,铜人们有时候也很沮丧。通往武侯祠小路的管理员也准备要下班了,我甚至瞥到有人乘他不注意偷偷溜了进去。卖张飞牛肉的黑脸大汉也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眯着眼看过往的行人。我已经不知道我们在这几条路上绕了多少圈,我只算得出你进那个到处是熊猫用品的店已经第三次了。你是真的很喜欢熊猫,就像我这一刻突然发现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在往回走的路上,你说:有本小说,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一直没看过,但是书名写的怎么就那么好。你说:我还是很喜欢四川话的,就是总说不好。你说:其实我还想去九眼桥那里看看,还有川师那边,还有音乐公园。你说:还想吃一次抄手,吴铭火锅,干锅啊,凉糕啊蹄花什么的,还有好多…可惜明天就要离开了。说着,你突然说不下去了,你扬起头使劲眨眼,一下,两下…我紧紧攥住插在裤兜里的右手,压低了声音故做镇静的说:回去吧,明天你要早起的。还要做那么久的车…

最终,你还是把那个暴力熊的T恤给了我,你说:这店员真马虎,把号都拿错了,还错的这么离谱。你将要把那么多的思念和回忆留给这个城市,留给我,留给我以后一个人,慢慢的铭记或遗忘。而我,和你走了那么多地方,最后只是给你买了一盒龙须糖…

离别的天气似乎总是雾雨蒙蒙的,终于,你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我面前,用略显强硬的语气说:就到这里吧。再见。然后决绝的登上了北去的列车。我说:再见。然后躲在离你的窗口最近的柱子后,看着你微微发颤的肩膀却倔强的不肯回头的背影,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刻绘着你的身影。车子要发动的铃声响起时,我闭上了眼睛,然后随着火车的鸣笛,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蝉鸣声一片的夏日午后,图书馆里的钟声滴答滴答,你抱着厚厚的一摞书站在我面前,很小声的说:同学,麻烦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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