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十年的山,你去年春上来看,觉得美得心动。今年再来这里看,还立在自己去年的脚印上看,更心动。
两个月前的梅花,开了。现在这梅花,还开着。没有人问它是冬梅还是春梅。
看见有人栽树,想起自己六七岁时在老崖头上压下的迎春花,它已成大大的一篷,黄绿四十年了。又想起和弟弟一起栽的大叶杨,早已参天,快成远近的最大了。
前半夜雨打瓦,后半夜雪满庭,快天明鸡鸣枕。起来,竟有沉甸甸的雪林,比冬天更像冬天。替它担心着它的坚持,果然快晌午,春阳所过,春水即生,一林雪润了土地,给了草木的渴饮。
两天,地起皮了,拖拉机可以下地,突突突开始干起先前牛们的活来。家里牛槽上的牛好像不知道,它现在只长一个吃的心眼就够了。翻起的干草被弄了个头朝下根朝上,根上有着白嫩簇新的芽,湿湿柔柔的。犁到地头,趁回头时瞟了一眼,昨天还是骨朵的那棵山桃,亮出几枝花,鲜明了山谷。
这山实在有层次,除了地块成梯田,沟茬也是错落上下。两列从北到南,几乎平行,一列从西北到东南,长长横来。没有谁的布置,胜过统一布置,清一色的箭杆扬直挺成排,在春风里摇动发光,把这一带江山条块分割却不独立,几十里都是它们挥洒的大章。
看见一个“W”形的一段山岭,搭笔的那个尖上长了一棵柏树。树身不高不醋,树冠大而蓬开,像谁举着的一个肥肥的鸡腿。吃惊着,赞叹着,跑了几里不舍着,想着离开它太遗憾了,没成想一回头,“W”不见了,“鸡腿”成了“扇子”,比原来整饬了。正心疼看不见那挨着的如棋盘的凸起,忽然看见是半个土丘成了一个长嘴的狐狸,把棋盘挡住了。狐狸兴许拉了谁家的鸡子,被我们看到,它下得嘴一下子拱到了地上,似乎身子就在发抖,后半身因为头太低而显得老高。山草未绿,山形清晰,颜色与造型,除了像是一只狐狸外,你找不到更合适的联想了。
去看看去年早春那棵野苜蓿,那青上梢头的柳树,那轻烟罩顶的山头,那新芽如火的牡丹。都找到了,都和去年很相似,都和去年不一样。感觉还是去年那个春,分明已是今年春。
山如壮士,从山根雄起,伸展一个臂弯,弯成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二十户人家,如婴孩之于摇篮。三面山环,一面路通,东风西风都要被削弱,冬天这里几乎就是神仙洞。
太会安排了。
谁说风景美的自然之地,人就很穷。我觉得有点煞风景,但一定是实话。又记得更远的深山,绝佳得让我们不想离开,想结庐那里直到老死,去和老乡说话时才发现有人几乎不会说话,明显智障的人竟然有好几个。
风景对不起旅人吗?自然和人文竟不能完美统一。不深想,估计真正穷傻的人身处好风景只是个别。广远的天地间,美好风景在俊杰之人手里,才称得上江山多娇,才吸引了人的远远的投奔。
忽然,想起我遇上的一个小小少年郎了。他家,也在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