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血滴子之如归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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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本不紧不慢的下着,却让风赶得急了。

北风嚎着撕裂长锦的啸声,吹刮得破烂的酒旗疯狂翻滚。

一匹枣红马艰难踱来,在酒肆前停下,伴随着马儿一声响鼻,一个人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酒肆里只有一个客人,那客人满脸虬髯,两眼阴鸷,腰里别着一把大板斧,独自喝着碗中的酒。

小二本睡得憨熟,却被马儿的响鼻吵醒了,睁开朦胧的双眼,恰看到那人走进来,抖落满身的雪粉,摘下斗笠,毫不顾忌的露出随便扎束的一头青丝。

小二一愣,进来的竟然是个女子,那女子看来也就二八年华,唇薄鼻翘,脸上白嫩的婴儿肥显得可爱动人,只是一对浓眉英气逼人,一双大眼睛含着淡定冷峻的光芒,反倒显得成熟沉稳。

女子捡了一个空桌坐下,将背后的物件卸下,放在桌上,哐当一声,吓了小二一跳,小二上前来,才看清桌上那物件竟是一把大刀,刀长三尺余,宽也有一尺,刀把也又硬又长,虽然刀头缺了一块,但也一定重得很,大刀冒着厚重森寒之气,与这稚嫩的姑娘形成巨大反差。

小二陪笑道:“这位客官,这大雪封天的,正好喝点酒去去寒,别看我们店小,酒可不少,有女儿红、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金茎露、太禧白、猴儿酿……”

女子冷冷的打断他道:“给我来两个馒头……”

邻桌的虬髯大汉刚要下喉的酒一下子喷了出来,小二正酒名报得顺溜,也差点咬到舌头,一撇嘴,阴阳怪气的道:“好嘞!雪雕玉筑死面大白馒头两个!”

馒头端上来,女子便抓起咬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有些艰难的下咽,还时不时的看向虬髯大汉的酒碗。

虬髯大汉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女子,看她吃馒头自己都噎得慌,又见她目光有意无意的往自己碗里瞟,便笑道:“小二,给这位姑娘上一坛女儿红,俺请客!”

小二应声“得嘞!”,便屁颠屁颠的抱上来一坛酒。

女子冷冷的看着酒坛,却没有动,虬髯大汉哈哈笑道:“姑娘放心,这酒里可没毒!”说着便走过来给自己倒了一碗,仰脖一饮而尽。

虬髯大汉这才正视女人脸庞,立时呆了一呆,心道:这姑娘容貌也不出彩,我咋就看得心里这么得劲儿!

女子见他花痴模样,眼中寒芒一闪,手按住了大刀的刀柄。

虬髯大汉一激灵,讪讪的道:“哎呀!姑娘对不住!俺酒喝懵了,勿怪勿怪,没有冒犯的意思,这么大雪,老鼠都不出来,两个大活人能碰上,那就是缘分呀!姑娘一看就是江湖中人,俺就是图个爽利痛快,看到练家子就想亲近亲近,这酒喝了,咱们就是朋友,出了这酒肆,就有缘再见,谁也不欠谁!”

他说得豪爽,可那女子始终紧握着刀把,还一口一口的吞咽着馒头,明明下咽困难,却对那酒坛不看一眼了。

虬髯大汉慨叹一声道:“姑娘信不过我,这酒也要请,喝不喝在你,我心意到了!”然后坐回自己的桌子喝起了闷酒。

雪越下越大,把天地连成一片白色混沌,酒肆外一声马鸣,小二才辨认出一匹马到了酒肆跟前,马是白的,骑马的人也是白的,和飞雪几乎融为了一体。

那白人翻身下马,一手扶着腰中长剑,一手扛着一个大布袋走了进来,看到哪女子背影,眼睛一亮,却直接坐在了虬髯大汉桌子对面,把布袋扔在了地上,那布袋竟然在蠕动。

小二刚要上前招待,被虬髯大汉一个眼神阻止了,他看着地上的布袋皱眉道:“白一品,这又是什么?”

对面叫白一品的白人一抬头,却是尖嘴猴腮,面色苍白,一双小眼睛眼袋泛黑,冒着淫邪之气,他咯咯一笑,解开布袋,露出一个女人头来。

布袋中的女人满脸惊惶,嘴被布条绑着,呜咽无助,却掩饰不住她姣好的面容。

白一品又是咯咯直笑,笑声比鬼哭还难听:“这是左近的大财主马员外的闺女,我昨夜掳了来,等待会儿杀了你之后,正好慢慢享用!”

虬髯大汉勃然大怒:“白一品!俺追你追了九个省,被你糟蹋的姑娘还少吗?算你还有点胆子,敢接受俺的挑战,真是淫虫附体,死到临头了还想那龌龊之事!”

白一品冷哼道:“胡天霸!你别以为我躲你是真怕了你,老子是玩女人没工夫搭理你,今天就让你死个明明白白,老子采花霹雳剑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虬髯大汉呸了一声,不由分说,起身一个板斧就劈了过去,白一品早有准备,一踹桌子倒退一丈有余,眼见那大板斧把桌子劈个稀碎。

虬髯大汉欲轮斧追击,忽感脑中一片眩晕,身子竟提不起半分力气,刚刚举起的斧子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颓然坐下,咬牙道:“酒里有毒!”

白一品又咯咯阴笑起来:“你错了,这可不是毒药,是老子纵横花丛的良药软身媚骨散,姑娘服用娇弱无力、婉转承欢,汉子服了嘛,任是举鼎力士也要手无缚鸡之力!”

小二竟然也淫笑的走过来,拍了拍虬髯大汉的毛脸,笑道:“白大哥,小弟这趟差事办的还算漂亮吧,怎么犒劳兄弟我啊!”

白一品抽出腰中长剑,踱步过来道:“等我宰了这厮,酬金照付,你我共同品鉴这美人如何?”

小二看着地上如花蕊般娇嫩的姑娘,咽了口口水,又看向那啃馒头的女子,淫笑道:“那这位……”

白一品嘴角挂着得意道:“还不是你我兄弟的盘中餐、笼中雀吗?”

两人相视哈哈狂笑,虬髯大汉悔恨自己大意,咬牙道:“这位姑娘,你快跑,俺还能拖他们一阵!”

那女子闻言也不做声,吞下最后一块馒头,起身拿刀,任那长大的断头刀刀口拖地,就这么拖着向白一品走来,刀口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白一品一愣,道:“你……你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大刀已迎面劈来,这刀来得好快,女子招式毫无花巧,甚至露出极大空当破绽,可白一品就是来不及格挡,也来不及躲避,他本可奔着女子的空当拼个同归于尽,但只是一刹那的犹豫,身首便分了家。

这边白一品的脑袋还没落在地上,女子的大刀已如惊空冲天般撩向那小二,可怜小二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喉咙一凉,鲜血如瀑喷涌,死不瞑目。

虬髯大汉目瞪口呆。

女子在白一品雪白的衣服上蹭了蹭刀上的血迹,把那布袋中的女子抱扶出来,解开她的束缚,转头对虬髯大汉道:“你!负责把她送回家!”

女子说完就要走,虬髯大汉忙道:“女侠且慢!你救我一命,我便欠你一条命,这条命我一定要还上!”

女子冷哼道:“我杀他们是为了救这姑娘,我最恨淫邪之人,与你何干?你不欠我什么!”

虬髯大汉突然一抬手,竟揭下了自己的面皮,露出一张白皙俊逸的脸庞,连声音也变了样子:“女侠!你不要我报答是你的事,但有恩不报不是我的作为,所以我必须坦露我的真面目,我在江湖上的身份很多,就像这张面皮下,我是江湖人都敬仰的千里独行伏魔侠虬髯客,你可知道?”

女子好奇的看了看那精致的面皮,摇了摇头。

他又道:“没关系,我还有别的身份,每个都是大名鼎鼎,比如威震九州玉面书生廖不凡,你可知道……那千金散尽有求必应刘老员外呢……那飞天狐狸星夜取人头慕容卿呢……那夺命琵琶江南色艺双绝陆浅雪呢……”

他一连报了十多个名字,一开始女子只是摇头,后来目光逐渐转冷,握刀的手也紧了紧,他连忙打住道:“好吧!无所谓的,只要你知道我的真实姓名就可以了,我是千面郎君花暖融,易容术冠绝天下,姑娘但有所请,我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女子一撇嘴角,不屑的拿起自己的斗笠往外走,花暖融急道:“姑娘不屑与我为伍,但也该留下个名号,让我自寻机会报答!”

女子翻身上马,道:“我叫郭圆圆,没有什么名号,你不欠我什么,这酒钱给你,咱们互不相欠,后会无期!”

女子一夹马腹,枣红马徐徐前行,一串物件飞了进来,正落在花暖融跟前,他拾起一看,却是一串铜钱,铜钱用红绳串连,打了一个奇特漂亮的蝴蝶结,打结处系着一块颜色鲜红状如血滴的小石子。

花暖融倒吸一口凉气:“血滴子!”

又联想到她那大刀和不要命的刀法,喃喃道:“视死如归,搏命一斩!好个一刀分生死的如归斩!”

花暖融喊道:“姑娘!你没饮酒,这小二也死透了,你这酒钱给谁啊?”

喊声湮没在呼啸的北风中,女子骑马的身影也消失在了纷扬的雪幕里。

雪停了,风未停,整条汴河被冻得平滑如镜。

郭圆圆在河边策马缓慢行走,沿河柳树上的枝条不时抛下雪粉扑打在脸上,清清爽爽。

汴河边的商铺又重新开门营业,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卖糖葫芦的、捏糖人的、算命的、运货的、闲逛的好似一下子都涌了出来,还有不少孩童撒欢的跑到汴河上抽陀螺、打爬犁、滚雪球。

郭圆圆却与这番热闹格格不入,她的身影是孤独的,心也是孤独的,她来这里不是散心的,而是观察一下开封府的驻防绿营总兵刘毅山的私人府衙,因为刘毅山是她此次任务的击杀目标。

原因是刘毅山私通天地会,血滴子多次寻找证据都被他巧妙躲过,于是干脆将他杀了一了百了。

郭圆圆心道:“我本领已成,做完这次任务,正顺路去杀那人报仇雪恨!”

忽然,冰河上孩子们一阵喧闹,岸上行人也纷纷侧目,郭圆圆循声望去,只见一艘画舫缓慢在冰面上行驶而来。

大船怎么会在冰面上行走?原来是有几十名纤夫穿着倒钉鞋在前面拉着,那船上竟然摆满了鲜花,离得老远就能闻见扑鼻的清香。

船头立着两个人,一个在前,羽扇纶巾,风流倜傥,一个在后,娇柔娴淑,袅袅婷婷。

郭圆圆眯眼一看,才看清,那前面的公子哥竟是千面郎君花暖融,后面的女子就是她在酒肆中救起的布袋姑娘。

那画舫缓慢但坚定的向郭圆圆驶来,岸上行人连连惊叹,郭圆圆目光却逐渐转冷。

画舫渐渐驶到她跟前,花暖融在船头高喊一声:“停船!”

所有纤夫都松了口气,大船缓慢停下,花暖融直视着郭圆圆道:“郭姑娘,我大冬天搜集这满船的鲜花献于你,只求能与你结伴同船游览这汴河,可否赏光登船一叙?”

岸上的大姑娘小媳妇都露出赞叹之声和嫉妒之色,郭圆圆却依旧冷冷的看着花暖融。

花暖融笑道:“小莲,还不放下梯子接郭姑娘上船!”

原来那布袋姑娘叫小莲,听了花暖融的吩咐,连忙去放扶梯。

可郭圆圆已经调转马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花暖融急喊道:“哎呀!郭姑娘!你别走啊!你我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如此大费周章还换不来你一个笑脸吗?”

他见郭圆圆毫无驻马回头的意思,情急之下,未等小莲放完扶梯,便从船头跳下,不轻不重的落在了冰面上,怎料他所落之处冰层甚薄,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冰面上立时不见了花暖融的身影。

“公子!”小莲惊呼一声,花暖融已露出头来,在冰窟窿里扑腾着,他刚扒上冰洞的边缘,那冰层就又被他扒得碎裂一块,如此反复尝试,人没上去,冰面却碎裂越来越多,他已懂得嘴唇发紫,头发结了冰,好不狼狈。

纤夫门见冰窟窿在花暖融的不懈努力下不住向他们漫延,纷纷高呼道:“公子,可不要再折腾了,再弄这冰就都裂了!”

突然,一道裂缝从花暖融刚搭上手的冰层上分裂开来,越来越长,越来越大,河上岸上都是一片惊呼,一大片冰层碎裂了,所有船夫连同大船滑落水中。

一时间,冰面上鬼哭狼嚎一片,郭圆圆也不禁回眸望去,看到如此滑稽场面,嘴角不经意间泛起一丝涟漪,虽然转瞬即逝,却没有逃过花暖融的眼睛。

花暖融终于游上了岸,趟着冻结成冰的裤腿,腿都打不了弯的奔跑着,边跑边喊:“郭姑娘,等等我!”

郭圆圆不禁回头瞟了一眼,恰看见花暖融如大木偶一样飞奔而来,嘴角又是一翘。

花暖融施展轻功,片刻便追上了郭圆圆的马儿,郭圆圆也不停,继续前行,他便在马下一蹦一跳的跟着,开心的道:“郭姑娘,我终于看到你笑了,也不枉费我这般狼狈!”

郭圆圆勒住缰绳,面容又恢复一片冷硬,用比这冰河水更冷的声音道:“花暖融,你我绝不会再有半点干系,你若是再跟着我,莫怪我的如归斩了你的脑袋。”

花暖融一缩脖子,停下了追逐的脚步,眼看着郭圆圆策马渐行渐远,眼中满是无奈和流连。

“公子,别着凉了!”小莲不知何时追了过来,将一件貂皮斗篷披在了花暖融身上,他却好似并未察觉,愣愣的瞧着郭圆圆消失的方向,心下却想:我终究要娶到你的!

夜已深,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亮和星辰。

开封府驻防绿营总兵刘毅山的府衙寂静一片,所有宅子的灯都熄了,只有刘总兵第九房小妾的居处暖香阁还亮着烛光,映得窗纸昏黄一片。

刘总兵长年驻扎在城外兵营,难得回家一趟,酒足饭饱以后,便火急火燎的奔到了暖香阁,进屋二话不说,拦腰抱起小妾绿竹便肆意怜爱,却不知房梁上有双眼睛在虎视眈眈。

郭圆圆早早的潜入了暖香阁,在房梁上静静的等着,简直比猫还要无声无息。

她眼瞅着猴急的刘总兵跑进了宅子,冷眼看着他与那小妾浪言秽语、上下其手,静观着两人脱得赤条条在榻上翻云覆雨,她不着急,她知道刘毅山也是武功了得,她必须一击必杀,所以她要等,等刘总兵攀上那感官的高峰,再最刺激也是最松懈的一刻出手。

刘总兵在嫩白膏脂上耕耘着、喘息着,在挥斥方遒、大杀四方后,终于率兵直捣中军,似骑兵冲刺般势不可挡,摧枯拉朽,横扫千军。

郭圆圆终于等到了他放马卸甲的一刻,如归刀悄无声息又势如破竹的泄洪而下,直取刘总兵的后脖颈。

扑哧!刘总兵的脑袋从脖子上滚到女人的胸脯上,又摔滚到地上,鲜血狂喷到女人的脸上、身上。

女人已经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和恐惧镇压得喘不过气来,郭圆圆用床单擦了擦刀刃,将大刀背负在身后,冷冷的道:“我不杀女人,你莫要出声,但你若蹦出半个字,我立马宰了你!”

郭圆圆见女人傻愣着不说话,心道她吓傻了,叹口气便走出了暖香阁,谁成想,她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听见身后女人杀猪般的叫声:“抓刺客呀!”

女人凄厉的叫喊声凶猛的划过夜空,划过整个刘家大院,郭圆圆暗骂一声,就要飞檐走壁而去,怎料一股势大力沉的掌风汹涌而来,她急忙闪避,伸手去抽后背的大刀,可那掌风变为手刀直切她取刀的手腕。

郭圆圆刀没抽出来,只能继续闪躲,才看清来人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道士,她知道,这是刘总兵的护院,实际上却是天地会赤火堂堂主玄真道人,负责刘总兵与天地会的沟通联络。

郭圆圆确信自己只要拔出如归斩,便能一刀宰了这牛鼻子老道,怎奈玄真道人始终不让她手握刀柄,此时,刘毅山的家兵已经涌来,将郭圆圆和玄真围了起来。

郭圆圆暗暗叫苦,这要逃出去简直千难万难了,可怜自己血海深仇还未得报。

正凄苦间,忽听暖香阁中传来一声断喝:“都给我住手吧!”

吱呀!暖香阁的门开了,一个高大男子走了出来,浓眉虎眼,气势逼人。

郭圆圆一见那人差点惊掉了下巴,那人竟是刚刚被自己砍了头的刘总兵。

刘总兵穿着丝质睡衣,脚蹬着竹屐,右手背后,左手把玩着一串铜钱,铜钱用红线串连。打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结上还系着一个血滴状的小石头。

玄真道人一见刘总兵,立时停了手,郭圆圆也束手现在一旁。

那刘总兵哈哈笑道:“老子这么久没回来,怕你们这帮小子疏于值守,看不了家护不了院,才弄得这出戏,让我的远房侄女冒充刺客试试你们,没想到你们还真经不起考验,要不是道长来得快,你们早就让刺客跑了!今天他妈的谁都别睡觉,给我满院子站岗巡逻,非得收拾收拾你们这帮兔崽子才解我心头之恨!”

一众家兵垂头丧气的分散走开,各自到各自的岗位。那刘总兵打个哈哈,一把搂过他的便宜大侄女,对玄真道人道:“哎呀!道长对不住啊!我本想收拾收拾这帮兵痞子,怎料惊动了道长,罪过罪过,来来来,进屋来,我摆酒赔罪!”

他说着就要拉玄真进暖香阁,玄真拂袖冷哼道:“不必了,道家养生,熬不了大夜,喝不了大酒,下次总兵大人要玩耍还请知会贫道一声,免得真的狼来了,却无人来救了!”

那刘总兵嘿嘿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惭愧惭愧!”

唠唠叨叨的,眼瞅着道士走开了,才听怀中的“大侄女”道:“你可以松开你的臭手了吧!”

那刘总兵讪讪的缩回手,笑道:“咱俩赶紧溜吧!待会那被我打晕的女人要是醒了,咱们这戏可就没法演了!”

密云散去,露出金黄的月牙来,银白的月光披洒在开封府的街道上,也披洒在两个飞快奔走的身影上。

两人一口气奔到汴河边,捡了个大石头坐下歇息。

花暖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哈哈笑得愉快,郭圆圆不想笑,但嘴角不自禁的打着弯。

花暖融平复了下气息,道:“昨日见你来回在刘府大宅周围来来回回,我就知道你要刺杀的是谁了,为了让你万无一失,我可真不容易,比你还要早一步进入那个暖香阁,藏在了床底下,本想如果你一击不中,我再补刀,你可不知道我在床底下的痛苦,空间狭小,还要听着浪声,看那床榻来回晃悠,真怕那床塌了把我砸死!”

“噗嗤!”郭圆圆不小心笑出了声来,想要后悔却晚了,直把花暖融看呆了,他两眼直勾勾的瞅着郭圆圆道:“圆圆!你笑起来真好看!”

郭圆圆脸上微微一红,马上恢复了冷若冰霜的颜色,道:“你救我一次,我会想办法还你的,你可以让我帮你杀个人!”

花暖融叹息道:“圆圆,你为何要把自己包裹在一层冰冷的壳里面,如果可以,我不要你再杀一个人,咱们俩找个山水如画的地方终老岂不是好?”

郭圆圆冷着脸道:“你再说一句混账话,我就要了你的命!”

花暖融再次叹息道:“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想要你就拿去吧!”

郭圆圆愣了一下,别过头道:“不可理喻!”

她起身就要走,花暖融祈求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就再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我不要你杀人,只要你再坐一会儿。”

郭圆圆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冷冷道:“我再坐一会儿,你我就两不相欠了!”

于是,两人相对无言的坐了半天,任河上冷风吹着。

“阿嚏!”花暖融突然打了个喷嚏。

郭圆圆冷哼道:“都着凉了,就坐到这里吧!”

她起身又要走,花暖融幽幽的道:“我问你个问题,你再走行吗?”

郭圆圆想了想,道:“你可以问问看,我却不一定回答你!”

花暖融问道:“你为什么要当杀手?”

郭圆圆沉默着,良久,就当花暖融以为她不会说一个字的时候,她却开口了:“有一个小女孩,叫丫丫,在很小的时候,爹娘就被一个大恶人逼迫而亡,而她被一个血滴子救起,她认那人为义父,学了杀人的功夫为爹娘报仇,可那人不肯教她武功,给那女孩起名圆圆,就希望她圆圆满满,但女孩不想圆满,义父不教,只好自己去练,她从柴房找到一把断头大刀,日日拖刀进山苦练劈砍,一开始连拿起那刀都困难,后来竟也能劈得虎虎生风,一次她又进山练刀,却碰到了黑熊,她害怕极了,拼命劈出一刀,竟将那熊断为两段,于是她知道了自己能杀人,为了磨炼杀人功夫,她偷偷逃离了义父,跑到京城加入了血滴子,在多年的杀人生涯中,她悟出一个道理,只要你肯拼命,不怕死,刀够快,谁都能一刀斩断,她练就了熟练的一刀流,终于决定执行完下一个任务就去报仇!”

郭圆圆不说话了,花暖融看着她平静的面容,似乎能觉察到眼中的孤独悲伤,他忍不住道:“你的仇人是谁,我帮你杀了他!”

郭圆圆看了花暖融一眼道:“不用你出手,这人必须我亲手去杀,告诉你也无妨,他是少林寺的一个和尚,法号圆通!”

花暖融一愣,接着脸色惨白,有些颤抖的道:“圆圆,这仇不报行吗,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郭圆圆有些疑惑的看了花暖融一眼,冷哼道:“谁稀罕你的东西,又不用你出手,我自己的仇自己报,我等了十几年的一刀岂能因为你一句话就放下!”

花暖融面露悲苦道:“我知道这个人,出家前是盐帮江南分舵少舵主,后来家族整个被朝廷连根拔起,他侥幸脱逃,万念俱灰,上嵩山做了和尚,这十多年苦苦修行,只为赎罪,原来那个人等于已经死了,这个和尚已和原来那人没有一点关系,你还要杀他吗?”

郭圆圆有些诧异,没想到花暖融对这圆通这么了解,旋即道:“一个人做生意欠的债,破产了归隐山林就不用还了吗?要做清净和尚下辈子再说,先把这辈子的债还了!”

花暖融眉头紧锁道:“少林寺高僧如云,武功都是一等一的高强,你上了山也报不了仇的!”

郭圆圆坚定的道:“那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花暖融竟然流下泪来,凄苦道:“我求求你,不要报这个仇了,我求求你!”

郭圆圆疑惑的看着泪流满面的花暖融,嗤笑道:“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求我,又不用你去少林寺杀和尚,你紧张什么,好了,你的问题我也回答了,此一去,无论成功与否,你我都不会再相见了!”

郭圆圆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沿河疾走,花暖融呆呆的坐在大石上,显得那么无助,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留下她。

郭圆圆心里竟有一丝希望他追上来的想法,但马上狠狠摇头撇去这个恼人的念头,她的刀法胜在了无牵挂、有去无回,如果心里有了生的留恋,哪里还能视死如归,哪里还能使出一刀决生死的如归斩!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寒冷刺骨的空气,疯狂的奔跑起来。

味仙楼,嵩山脚下最大的酒楼,这里的斋菜最为出名,八宝羹、素三鲜、罗汉斋,比大鱼大肉更令人回味。

郭圆圆刚走到味仙楼门口,店小二就使劲吆喝,来拉她进楼。

郭圆圆心想,上了嵩山不知几多凶险,不如先吃饱喝足了。

于是在小二的引导下,上了二楼,酒楼二层竟已满了,只剩下最中央的一个桌子还空着。

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连绵不绝的抱着菜名,最后问:“客官你吃点什么?”

郭圆圆道:“四个馒头!”

小二直起身来,翻着白眼道:“要吃馒头街对面有王大娘现蒸现卖的,客官还请移驾,咱们这酒楼容不下您这尊菩萨!”

“她的这顿饭我请了,把你们酒楼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都端上来!”一个悦耳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郭圆圆回头一瞧,却见一个披着白狐绒披风的女人走了过来,她容貌端庄明丽,气度大气从容,嘴角一直挂着温暖的笑容,一双眼睛好似能看穿你的心思。

那女子走到郭圆圆对面坐下,和声道:“酒楼已没地方了,我和妹妹拼一桌吃,可好?”

郭圆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能素未谋面就请人吃饭的,好像只有花暖融主动请自己喝过酒,于是道:“你怎么又跟来了!”

那女子一惊,道:“妹妹在和我说话吗,我何时跟过你了,以前你我可不曾相识,我叫南宫晚晴,你认得我吗?”

郭圆圆冷哼道:“你以为你变了样子,换了名字,我就认不得你了吗?趁我还没发火,赶紧给我滚!”

那南宫晚晴脸上阵红阵白,气道:“你这妮子说话太也粗俗,我好心请你吃饭,不接受也就罢了,怎还恶语相向?”

郭圆圆心道你还要演,随手把大刀擎在了手上,道:“你莫要在这里聒噪,今天我有要事要办,你若耽误了我的心境,我现在就拿你的人头祭刀!”

那南宫晚晴眼神数变,终于站起来道:“我以为我伪装的天衣无缝,本想下药毒死你算了,却不想你认得我,那就对不住了!”

她突然高呼道:“兄弟们!操家伙吧!这小妮子识破我了!”

霎时间,整个酒楼二层的人都站了起来,掀桌子的掀桌子,踢板凳的踢板凳,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式兵刃都操持在手,噔噔噔噔噔噔,一楼的客人也拥挤上来,手里都拿着家伙,这帮人把郭圆圆和南宫晚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郭圆圆一惊,有些搞不清状况,于是试探的道:“你……不是花暖融?”

南宫晚晴一愣,道:“花暖融是谁……原来你不认识我,你是认错人了?”

郭圆圆点了点头道:“我恐怕是认错人了!”

南宫晚晴嗤笑道:“你认错人没关系,我没认错就行了!血滴子的如归斩是你吧?刘毅山刘总兵是你杀的吧?”

郭圆圆心中一凛,咬牙道:“没错!是我!”

人群立时群情激奋,大喊:“为刘大哥报仇!”“杀了这清廷走狗!”“用她脑袋给反清复明祭旗!”……

南宫晚晴抬起手向下压了压,人群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她寒声道:“死也要让你死得明白,我是天地会赤火堂二当家,这里的都是赤火堂的英雄好汉,本来杀你个小妮子无需如此兴师动众,只可惜你杀的人太重要了,一个掌握清廷过万兵马的人物就这样被你杀了,我们在开封培养起的势力也损失大半,天地会人人都想把你杀了,所以大家商量今天一人砍你一刀,把你剁成烂泥为止!”

郭圆圆咬紧嘴唇,双拳难敌四手,自己一把刀再厉害,也挡不住这四面八方的利刃,她不怕死,只是大仇未报,心有不甘。

南宫晚晴笑道:“兄弟们!谁来砍第一刀!”

“我来!”一个光着膀子长了一巴掌护胸毛的大汉拎着一把杀猪的屠刀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他大声道:“这第一刀还得俺张屠户来,谁砍第一刀都便宜了她,畜生只配这杀猪刀!”

身后人群纷纷叫好,张屠户也洋洋自得。

南宫晚晴莞尔道:“好吧!这第一刀就交给你这屠夫了,你可看准了,别一刀杀死了!”

张屠户不乐意道:“我杀猪二十多年,放放血还不会吗?”

说着,张屠户就举起了刀来,郭圆圆也握紧了刀,心道今天要杀个天昏地暗了。

张屠户的刀刚要劈下,咣当!那屠刀却掉在了地上,人则软绵绵的瘫在了地上。

南宫晚晴愕然,怒道:“杀猪的,你耍的什么宝?”

张屠户愁眉苦脸的道:“哎呦!二当家!奇了怪了,我浑身软软的,半点力气使不出来了!”

南宫晚晴气道:“没用的东西,来个正经人,先把这第一刀砍了!”

无人说话,接着扑通、当啷之声不绝,酒楼上满满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兵器脱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呻吟咒骂之声不绝。

南宫晚晴大骇,颤声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他们都中了我的软骨散!”

郭圆圆和南宫晚晴一同循声望去,只见那店小二踩着瘫软的人群走了过来,来到郭圆圆旁边,嘿嘿一笑道:“没想到白一品的这个药还真他娘的管用,我就在他们酒水里下了少许,这帮英雄好汉就都抗不住了!”

郭圆圆惊呼道:“花暖融!”

那店小二揭下面皮,露出花暖融一张嬉皮笑脸,他嘴角歪笑道:“哎呀!看来没有我你活不下去呀!”

郭圆圆啐了一口,脸还是冰冰冷冷的,心里却没来由的有些暖意。

南宫晚晴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花暖融笑道:“这酒楼里就你没喝酒,也就没中我的软骨散,不过也没关系,你本来就不会武功!你是玄真那淫荡道人偷偷收的关门女弟子,专门练那双修大法的,不然也不会莫名其妙爬到二当家的位置,识趣的就也躺下,不然我可杀人喽!”

南宫晚晴尤在逞强道:“你和天地会作对,你摊上大麻烦了!”

花暖融语气转冷道:“你也不看看你们惹的是谁的媳妇,你们才真是惹上大麻烦了!”

南宫晚晴冷哼一声,还是乖乖躺在了地上。

花暖融笑道:“算你识时务!”却小声对郭圆圆嘀咕道:“咱们赶快扯呼,待会儿只怕玄真那个淫魔就要来了。”

郭圆圆也知此地不宜久留,转身就走,刚要下楼梯,突然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巨响。

她慌忙回头看去,只见花暖融嘴角淌血,胸前一个血窟窿如梅花绽放,鲜血瞬间湿了前襟,而躺在地上的南宫晚晴正拿着一把还在冒烟的鸟铳。

花暖融向前倒下,郭圆圆慌忙抱扶住他,南宫晚晴一边给鸟铳装药,一边咬牙切齿道:“我是不会武功,但老娘有火药!”

郭圆圆发出不由自主的尖叫,如归斩横扫而去,南宫晚晴刚抬起装药完毕的鸟铳,脖子便被砍断了。

花暖融卧在郭圆圆的怀里,艰难的道:“你快走!不要管我!”

郭圆圆一句话不说,背起花暖融就下了楼,沿街奔跑,想要找一个医馆,却一时又寻不见,不禁心急如焚,感到身后的花暖融气息奄奄,不觉竟有两行清泪流下。

突然,一人拉住了她,将她一把拉进了街旁一处宅子,郭圆圆刚要出刀,却发现竟是小莲,小莲看到昏迷的花暖融,也是惊急万分,道:“这是怎么了,公子早上出去还好好的,先进屋,我去找大夫!”

屋内,灯光昏暗。

花暖融躺在床上,气息微弱,面如金纸。

号称登封妙手的杨神医正小心的为他包扎着,小莲在一旁打水递毛巾,郭圆圆则背身坐在门槛上,仰望着一弯残月,心中矛盾至极,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牵挂,恐怕再难以使出真正的如归斩了。

杨神医包扎完毕,走了出来,郭圆圆连忙站起来,定定的看着医生,终究没有问出口。

杨神医叹口气道:“还好火药打得偏了,差点就伤了心脏,但他失血过多,情况很危险,我已尽力,他能否活过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送走了神医,小莲去熬汤药,郭圆圆就做到床前,呆呆的看着花暖融。

突然,花暖融呼吸急促,竟发出微弱的声音,郭圆圆急忙俯耳去听,却听他道:“圆圆,莫要去报仇!圆圆,莫要去报仇……”

郭圆圆攥住他的手,急切的道:“你放心吧,我不去报仇了,只要你好起来!”

花暖融听了话才逐渐气息平稳,沉沉睡去。

连续几日,花暖融都没有醒来,郭圆圆亲自给他喂药喂水喂饭,心也越来越不平静。

夜里,郭圆圆趴在花暖融的床边睡着了,忽听有人轻声呼喊:“水……水……”

她一激灵坐起来,看到花暖融在出声要水,又惊又喜的斟了一碗温水,一勺一勺的喂他服下。

花暖融喝了几勺水,竟微微的睁开了眼睛,郭圆圆欢喜的道:“你醒了!”

花暖融看清了郭圆圆的面容,露出虚弱又真诚的笑容,轻声道:“我睡了几日了?”

郭圆圆道:“有七日了!”

花暖融还是笑道:“我这几日天天梦到你!”

郭圆圆轻轻的呸了一声道:“都伤成这样了还占便宜!”

花暖融微笑道:“我说的都是真话,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

郭圆圆又呸道:“死什么死,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花暖融正色道:“你在梦里不停的喊我,我就不停的向你跑,我追上了你,也就醒过来了,我想,是你让我醒过来的,只要有你陪着我,我就能好起来!”

郭圆圆笑道:“好,我就陪着你!”

花暖融反手握住她的手道:“我是说,你要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好!”

“不去报仇了,好不好!”

“好!”

“我们找个山水如画的地方,相依到老,好不好?”

“好!”

“我们生很多很多的娃娃,好不好?”

“……你有完没完!”

日子如水般流淌,人如小船顺流而下,风景再美也要路过,水情再险也会度过。

花暖融在郭圆圆的照顾下,身体好的很快,虽然身体虚弱,却已能行动自如。

郭圆圆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她还叫丫丫,她最喜欢和爹娘沿着运河乘船漂流,爹爹撑船捕鱼,娘亲做饭刺绣,船撑得平稳,鱼捕得肥美,饭做得香甜,花绣得鲜艳,虽然三个人挤在一条船上,长年累月就是那一小方天地,但生活始终有滋有味,内心永远快乐安逸。

现在她和花暖融也是在这一小方天地里,朝夕相对,却不厌倦,有时她想,如果日子永远这么活下去,那该多好。

但这个想法也让她羞愧和恐惧,她常常责问自己:丫丫,你忘了你爹你娘惨死的场面了吗?你忘了你从四岁开始就天天进山练刀了吗?你忘了你第一次杀人时疯狂作呕了吗?你忘了为了了无牵挂与世隔绝了吗?你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报仇?还不是要真正结了自己的心结?

郭圆圆一次次的在花暖融和报仇之间挣扎,眼见着花暖融一天比一天精神,一天比一天快乐,连去那山水如画的地方都已提上日程,她想通了:我必须报仇,此仇不报,我永远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就算到了山水如画之处,心里也要藏着一处恶水险滩,一辈子也绕不过去,我还是要报仇,杀了那秃驴,也不过一刀的事,以后就可以开始我新的生活,和他天涯海角,何处不风景如画。

这一日清晨,花暖融伸着懒腰走出房间,小莲递过来刚熬好的药汤,他愁眉苦脸的道:“又要喝这苦东西!你看我都全好了,杀虎追鹰都不成问题!”

小莲板着脸道:“夫人说了,你不按时喝药,她就再也不对你笑!你不喝,我就去告诉夫人!”

花暖融让小莲叫郭圆圆夫人,尽管小莲从没当面叫过,但背地里却如此称呼,两人还自得其乐。

花暖融无奈的道:“这才都长时间啊,就不认我这公子了!”

他接过碗,龇牙咧嘴的喝了一口,道:“夫人呢?”

小莲不确定的道:“应该在西厢房吧,还没起来吧,我去看看!”

花暖融摆了摆手,笑道:“我自己去叫她起床!”

花暖融端着药碗蹑手蹑脚的来到西厢房,轻轻的推开门,先把脑袋探进去看,却见床上被褥整齐叠放,哪里有郭圆圆的影子。

他急推门而入,环顾房间,却没有看到一直挂在墙上的如归斩。

哐当!药碗跌落地上,摔得粉碎。

嵩山,峰峦巍峨,雪浪延绵。

郭圆圆沿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缓慢而坚定的向上攀登,她在不停地忘掉花暖融,尽量忘掉所有牵挂,每走一步,力量和意念都在积蓄,都为了那此生最后一刀。

到少林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不着急。本以为安静的山路上不会遇到其他人了,却突然有个和尚晃晃荡荡的从山上走下来。

两人越走越近,郭圆圆能看清他面孔时,心中一颤,那和尚眯着一双桃花眼,左脸上有一大块丑陋的伤疤。

这人化了灰她也不会忘,那双猥琐的桃花眼已经深深的烙印在她心中,还有那块被爹咬伤的脸,他就是在她心中已死了千遍的盐帮少舵主花步亭,现在的少林寺和尚圆通。

郭圆圆心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省了我硬闯少林寺了。

她握紧了如归斩的刀柄,紧盯着那和尚,一步步向他接近。

那和尚已发现了她,好奇的看着她,还有几丈远就停下来,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这山里有野兽,让贫僧护送你上山吧!”

郭圆圆心中讥笑:当了和尚还是那么好色,真是本性难移,不杀你天理难容!

她也不作声,只是一步步的向上走,眼睛紧盯着和尚,和尚见她望向自己,也死死的和她对视。

郭圆圆觉得和尚的目光十分奇怪,不再是色眯眯的样子,反而很深情,然而越是深情她越厌恶,爹娘的面容再次浮现在她心头。

两人越来越近,五尺、四尺、三尺,郭圆圆毫不犹疑的出刀了,出刀的一刻她的心已彻底放空,这一刀还是那样视死如归,还是那样一往无前,她对这一刀有十足的信心。

只一刹那,和尚的脑袋一飞冲天,鲜血也如礼花般绽放,那尸体颓然倒下,头颅飞出老远,鲜血如雨洒下。

郭圆圆用和尚的袍子擦了擦大刀,她感到奇怪,和尚面临死亡没有惊惶,反而眼中带着笑意、带着解脱。

仇人就这样杀死了,好简单!

她感到自己内心一阵空虚,不知接下来改干什么,这时,她的心开始被另一样东西逐渐填满,她确认填满她的心的是花暖融,她不再有仇恨,她可以让爱占据自己的心灵了,她可以不再刻意孤独了,她可以和他天涯海角、山水如画了。

郭圆圆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和喜悦,她向山下走去,走着走着就蹦跳起来,跳着跳着就狂奔起来,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花暖融的身边,甚至没羞没臊的想要抱住他,亲他一口。

她飞快的跑回家,推开门就往花暖融的东厢房奔去,进了东厢房,却没有花暖融的身影,她又走到庭院里,一遍遍的喊着花暖融的名字。

小莲跑了出来,郭圆圆高兴的问道:“小莲,他呢?”

小莲黯然道:“公子走了!这是他留给你的信!”

郭圆圆接过小莲递过来的那张纸,上面写道:圆圆,我走了,你不要找我,你我缘分已尽,当你拿起刀上山的那一刻,就说明了你对仇恨的执念超过了对爱的承诺,既然我在你心中不能化去仇恨,那就不如忘了我,此一去,山高水长,再无会期,你我各自保重!

落款是花、暖、融三个圆润的字。

郭圆圆不肯相信这是真的,道:“小莲,他又在恶作剧吧?他藏哪里了?快告诉我!”

小莲眼中含泪道:“公子真的走了,走的时候还告诉我,不要再找他,找也找不到!”

郭圆圆气道:“这信上都是什么狗屁理由,简直不可理喻,我去找他!”

她边说边往外走,刚打开门,却呆愣住了,一个和尚站在门外,一双桃花眼,左脸一块难看的疤!

“你……你明明被我杀死了!”郭圆圆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那和尚走进庭院,双手合什,面露悲苦道:“施主,你杀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二弟,花暖融!”

这句话如一道晴天霹雳把郭圆圆击得崩溃,她摇着头,眼泪决堤而流,她不想相信,但又不由不信,一切疑问都明晰了:为什么花暖融一开始要替他报仇,但一听仇家的名字便阻止她报仇!为什么山上的和尚那么深情的望着自己!为什么刀劈下时和尚不挡不避!为什么和尚死时眼带笑意和解脱!

一边是亲哥哥,一边是爱人,最后他选择牺牲自己来保全兄弟的性命、成全爱人的复仇。

花步亭!花暖融!为什么我早没想到!

郭圆圆的心被痛苦撕裂着,比爹娘死时还要心痛,因为她亲手杀了她最爱的人。

圆通和尚看着郭圆圆失魂落魄的样子,叹息一声道:“所有孽缘皆由贫僧一人而起,你爹娘是因我而死,你一生孤苦是因我而来,我一生作恶无数,本该早就下了地狱,亲生弟兄却又代我而死,贫僧已无颜苟活于世上,请女施主砍杀了我吧!”

说完,和尚跪在了郭圆圆面前,俯首伸颈,等着她的手起刀落。

郭圆圆看着眼前这真正的仇人,紧握了握手中的如归斩,然而她的手却在不住的颤抖!

哗啦,信纸从她手中滑落,翻滚着飘落在地上,现出背面的一首诗来:

了然生死难评说

却道人生苦难多

执剑难斩恩仇怨

着想万千化烟波

放了屠刀成了佛

下了黄泉入了魔

执子之手东风破

念君思君两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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