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至性的大唐众生相

——读纪廷孝《大唐天回》

虽然不认识写作《大唐天回》的纪廷孝老师，但从他的作品里，看得出他是一位至情至性的博学之士。因为，他用他的一腔深情，塑造了一群至情至性的大唐众生。文如其人，书似人子。如果没有一颗至情至性的心，没有饱满丰盛的知识储备，任是泰山压顶，也是写不出来这样一部精彩绝伦的“命题作文”。

《大唐天回》不管是从史料的广博性，还是故事的趣味性，特别是从作品里无时无刻不透露出来的作者意蕴深藏的思想性，都让读者看到作者发自内心对这个世界的悲悯，对人性光辉的推崇。

大唐盛极而衰，始于唐玄宗。但唐玄宗确实也是位了不起的皇帝，他生性英明果断，知晓音律，仪表雄伟俊丽，开创了开元盛世。除了这些，他还风流多情。《大唐天回》里的李三郎，一直对他的爱妃杨玉环念念不忘。盛唐自唐明皇走向衰亡，安史之乱逼迫玄宗经金牛道向南逃蹿，马嵬坡遇兵谏杀杨玉环，多情的李三郎更加魂不守舍。乱世之中，连一国之君都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何况乎平民百姓？

蛰居帝都长安郊外的何振业夫妇，忽然被来自西南的南诏国再次强掳，这位生在天回曾经师事南诏国王子的饱学之士，青年时期毫无征兆地被掳去南诏国，虽然意外收获了美好爱情，但耳闻目睹了更多同行者的不幸。那段真实存在的历史，起因皆是在大唐与土蕃之间摇摆的南诏国，为了迅速强大起来，突进大唐疆域，掳掠年轻工匠，利用他们的技术和劳力，增加自己国家实力。《大唐天回》根据唐玄宗向南逃亡，待叛乱平息之后回返；以何振业为代表的天隳青年被掳去南诏的一系列经历，描绘出大唐天隳的民风乡俗、地域特色，展现出了巍巍大唐上至一国之尊下至平民百姓的命运、使命、情感、爱情、生存、死亡、尊严、荣誉、奉献、牺牲等等，把古天隳人那种坚韧不拔、智慧包容、以民族团结为重的“天回精神”刻画出来，特别凸显了他们至情至性、忧国忘身的一面。

不可否认，一部书的精神内核，肯定打上了作者本身的深刻印记。这部《大唐天回》彰显的那种至情至性，也许跟作者在某个特殊年代的人生经历有密切关联。只不过，作者具有丰富的历史知识、细腻独到的文笔功底、对问题有深刻独立的思考，在某个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时机，蕴藏在内心深处的这种丰富情感与人生阅历，便转换成另外一种形式喷涌而出。

值得肯定的是，作者手中的笔如同一支灵巧的雕刻刀，仔细而认真，耐烦且洒脱，从容不迫地将古老成都特别是大唐天回的人文历史、政治经济、民间风俗、典故趣闻娓娓道来，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张弛有度。读者跟随着作者的笔触重回大唐，不但看到盛时大唐开始走向衰败，而且从作品中体会到作者悲悯的内心，对着历史发出长长的感慨叹息。

充满惊险奇诡的楔子，开篇即紧紧抓住读者，一场两国交锋、故土难离的家国情仇，从此拉开序幕。整部作品时而倒叙，时而穿插，多个人物的前世今生，在不同场景里不断被披露出来。但无论是老皇帝的宫闱秘史，还是小人物的婚娶偷情，无不笼罩在对人性的思考探索之中。对婚姻、爱恋等个人生活的描写，其实就是展开了大唐关于文化、经济、政治的画卷。

任何丰盈的历史都离不开创造它的人物，而承载它的是故事。如何让尘封的历史被发掘出来，使枯燥的历史知识能够让人饶有兴趣地接受，那么仅仅只是通过研究，揭开某些历史真相还远远不够。展开合理的想象，塑造贴近历史真实的人物，编撰合符历史进程的故事，从而再现历史就显得非常有必要。《大唐天回》的作者正是如此，他把安史之乱唐玄宗狼狈南逃、毗邻的南诏国为了自我强大，突进大唐掳掠人口的那段历史挖掘出来，通过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让时隔千年的我们重新看到彼时人们的仓皇无奈、奋起挣扎。当然，随着他们重新“活”过来的，还有他们平常普通的生活。一幅幅川西平原栽桑养蚕骟鸡狗、大唐皇室醉生梦死忙争斗的历史图景，情景交融，环环相扣，生动形象地跃然纸上。

作者不但写大唐政局、写蜀地市井，而且对“蜀地从来就是包容之地”赋予浓墨重彩。何振业被掳去南诏，突然失去了正常生活，夹杂着字面意思大多数人都能弄懂、生活在西南地域的人更觉生动有趣的方言俚语，让乱世中的大唐盛景逐一浮现，而且像打着旋的波涛，不断翻滚着呼啸往前。在人生地不熟的南诏国，一群远离家乡的青年男女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在这里，他们遭受折磨，过着非人生活，但人性倒底不至泯灭。何振业利用他的才学与睿智，不但尽力保护同来的家乡子弟，甚至成为王子之师。为了达到人民和睦相处、国家长治久安的效果，何振业运用儒家思想影响段氏王子，这对后来南诏国的走向确实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这部煌煌巨著里，除了盐米酱醋，茶酒烟无一不细述；除了奏折家书，诗词赋无一不涉及。历史知识故事化，故事细节化，细节通过生动的语言体现出来，这是本书成功的原因之一。比如描写南诏丞相牛饮：“却已喝得水落石出、竭泽而渔了”；说蜀国亡，是“刘禅垮杆”；写采石场徐某的悲惨命运：“其家族就有遗传精神病史，这一弄促使病情加剧，想不疯咋整？”写屠夫卖肉：“何伯留步，俺给你留着上好的宝肋，买些去煮连锅子、炒回锅肉好下酒。买些背绺、坐墩肉宰元子乖孙子吃了长得快”、说用草药替人看病的瘟家公“他自己不生病就是万幸，指望他医好病简直就是奇迹”，还有诸如“劣酒上头，穷话更多”等等，幽默风趣的文字，让读者莞尔。但笑过之后，又深感作者确实贴近生活，是通过沉重的生活获取的人生经验。在这样一幅辽远闲适的大唐成都平民生活图景里，古镇天隳活过来了，金牛坝的人文历史重新活在人们眼前。

对人生经验的总结，还有“那‘自律’骨子里是一种自卑，一种缺乏自信的表现。潜意识里，很可能是怕担负责任。你既然没有准备好，机会就去敲别家门，这怨不得谁的”这样的精辟句子；对李隆基为情所困，但很快又依红偎翠，作者更是做了一番深刻剖析，然后总结出唐明皇“不念过往”“让大家心情愉快起来”，其实就是苟且偷生、“天下莫非王土”的傲横。根据作者书中的自我介绍，我愿意相信关于南诏国的描写，其实就是作者年轻时期那段历史刻骨铭心的过往。古天隳青年在南诏国的挣扎、适应、改变、涅槃，似曾相识。无论历史离我们有多远，但其中蕴藏的教训、经验，都值得所有人反思、铭记。无论落难皇帝，还是被掳唐人，男女都是心之所向情之以往。只有人生阅历的丰厚，饱经世事的沧桑，才会对“情”有如此深刻的领悟。在这部作品中，读者追随作者的笔伐，不仅看到盛唐遭遇安史之乱皇帝的落魄、边民受掳的苦难，了解历史给人留下的艰辛与辉煌，更透过文字看到作者对历史深切的反思，对人性饱含忏悔的省悟。人是复杂的多面体，哪会非黑即白？感人心者，关乎于情。作品中表现出来的积极向上、随势而为、不忘初心，大胆求索，不得不让人感动，更是作者对历史的一种担当。

文学作品要具有积极向上的正能量传播，除了揭露人性丑恶，更为重要的是分析其形成原因，给读者予以启迪。揭露的目的是探究，分析的目的是为了总结，最终达到扬善惩恶。虽然文学作品不一定应该全都是颂唱赞美，但无论如何应该具有遏恶的导向。有个段子这样说：“一流的作家写人性，二流的作家写人生，三流的作家写生活，四流的作家写生存，五流的作家写故事，六流的作家写事故，七流的作家喷私愤，八流的作家唱赞歌。”有文化的作家很多，能写很多文章的作者也很多，但能“写人性”的作家肯定不多。纪廷孝老师当属“写人性”的作家之一。

蜀地杰出代表天隳青年何振业正如北宋时期哲学家张载名言“横渠四句”说的那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何振业不愿在南诏国为官，也没有在大唐帝国为臣，但他心中肯定有“国家”这个概念。他心中的国家，是给人民谋取福利、让人民能够安居乐业的载体。“载体”与“载体”和平共处，是何振业心中所愿。这也是这部作品充满善良人性的悲悯反思、作者充满谦恭自省的有力警示。

小说最重要的特点，是读者明明知道是虚构，但愿意相信，并且引起共情。在真实历史大背景下虚构的细节，增加故事的趣味性，增添了作者的思考。具有资料性的环节、独到思考的视角，对读者全面了解历史并从历史中吸取养分作用甚大。在作者看似平静淡定的笔下，盛世大唐早就危机起伏，惊涛巨浪被险象环生的金牛道减弱，宁静的繁华中波诡云谲，南诏国的突袭和掳掠，增添了一抹异域悲凉。这样的氛围，给作者笔下的所有人赋予一种鲜明的时代特征，让他们在乱世之中自由自在地凸显性格感情。

“‘治大国若烹小鲜’是说能力强者的举重若轻，而实际上应当理解为将大国当小鱼烹，就要小心，少翻动，一句话：不折腾。”这是作者思考之后的精辟见解，更是千百年来儒家思想的经典结晶。渴求变革自强的南诏国求贤若渴，却采取掳迫的方式，让作者发出“在个人安全没有保障的社会里，弱者被欺压的地方，必有沉默的大多数。假如那时世界坠入万劫不复的黑暗，那么，吹灭最后一盏灯的，不是坏人的凶焰，而是好人的忍气吞声”的感慨。但是，值得欣慰的，是“那样恶劣的人际环境，你我这样的绝大多数，不都还保持着善良与人性嘛？”作者通过作品所作做的思想表达，可谓淋漓尽致。

在这部地理文学著作中，作者对地理历史、文化名人的解读和书写让人称道。李白、杜甫、高适、芩参、孟浩然、王维等一大批唐时诗人都囊括其中；天隳古镇到唐时成都的三座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庙宇的前世今生，作者都如数家珍。本书的严谨，还表现在书中无论哪个人物，都是有始有终，在作品中都有完善的交待。

本书着墨南诏国的部分，虽然与大唐有密切关系，但似乎占比过大；关于天回特色的豆腐，几乎都集中在篇末，有堆砌之嫌。如此微瑕，不足掩玉。《大唐天回》不但值得爱好历史的普通读者阅读，更值得研究天回地域历史、立志弘扬天府文化、愿意为人性探索奉献一己之力的高人雅士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