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于佳是不会出来吃饭的。饭好了，是奶奶做的拉面。美丽做了杂酱，放了于佳最爱吃的香菜。

何美丽把调好的饭菜准备往瑜伽房间送的时候，奶奶装作被辣椒呛着似的，咳嗽了几声。美丽知道婆婆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进去刺激到于佳。

可美丽心有不甘。明明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就鬼迷心窍把自己当成恶魔，居然还报警。

美丽端着调好的面，刚走出厨房门口。于刚一个箭步跨了过来。“美丽，还是让妈给佳佳送吧。”

美丽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感觉自己的情绪像炸药包一样一触即发，怎么也无法控制。她皱着眉头气呼呼地盯着于刚，“佳佳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难道你也要把我当成恶魔对待？”

何美丽把碗推到于刚怀里，转身回到卧室，扑到床上，呜咽着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于佳最近每晚打游戏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会儿好像与游戏中的人物交谈，一会儿又与猪队友对骂。从前那个文静秀气的佳佳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出现在美丽的眼前了。

一上初三于佳说什么也不去学校？美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于佳的回答就是说作业越来越多，像山一样，她每天做梦都梦见周围都是山，一座一座地将自己挤压到不能动弹。

说着还让美丽看自己手上磨出的茧。

“可是佳佳作业多也不是你一个人呀。一放学连饭也顾不上吃就不停地写，每晚都要写到凌晨一两点。妈跟老师说说，让减轻点作业。”美丽扫一眼于佳，不耐烦地回复。

可是于佳眼中却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恐。她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耳朵，闭上双眼，拼命地摇着头，“不要，不要”

当然美丽没有听于佳的，因为孩子都不去学校了，她当然要去学校了解情况。得出的结论是平常中等的孩子吃完饭后作业，10点以前都可以做完。像于佳这样优秀的孩子，9:30做完，实在平常不过了。

难道这孩子中间贪玩儿？看着也不像啊。美丽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有一天美丽在偷偷看到的于佳的日记本上找到了答案。

“当我再次请求妈妈送我去上学被拒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押赴刑场的囚徒。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如果我可以是哪吒踩着风火轮去学校或者像孙悟空变成一个小蜜蜂飞到学校该多好呀。

郭冬梅胖胖的脸上肥肉横飞，小小的眼睛被挤成一条缝，但她的狠是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发射出来的。

果然在快到了校门口拐弯处的那堵墙旁，又闪出了她的身影。她双手抱在胸前，抬头看着旁边，都不正眼瞧我一眼。只用鼻子哼哼两声，随即伸出一只手来。

我脸上早已渗出了冷汗，慌忙从书包里掏出一叠作业本，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她手上。

她大笑一声：果然是听话的好孩子！随即蠕动着她那胖胖的身体，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像螃蟹一般走向校门口。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一年了，马上就要升初三了，一上初三作业会更多，我大概没有睡觉的时间了吧？

美丽看完感觉从未有过的愤怒，原来女儿的作业多，竟然是被有人逼迫着代写。可善良敏感的女儿却从未说起过，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自己送她上学。

想到这里，美丽的胸口莫名地痛。这种痛不停地蔓延，直到背上像被人拿着火鞭抽了一般。

门外的电话响起，于刚压抑着内心的焦虑，小心翼翼地陪说，“不是，是这样，霍总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家里孩子生病了，我想再陪陪她。”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霍总说了什么，于刚的声音充满一种无望的凄凉，“好的，霍总，我知道公司是有制度的，可是这不家里有特殊情况吗？过了这几天我可以免费加班来补偿。

协调不了？那我就明天去吧。行，我明天能去。”

这时美丽已经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走出房门。看着丈夫于刚正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一根接着一根抽烟。摆在茶几上的那碗面，已经蔫蔫的坨成了一团。

“这样吧，你去工作，佳佳就交给我。”美丽轻声宽慰丈夫。于刚看也没看何美丽，冷笑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交给你？我是交给你。可你这几年是怎么看的孩子呀，我活蹦乱跳的佳佳怎么能得抑郁症？她被学校的孩子逼着给写作业写到那么晚，你这个当妈的就没发现吗？孩子让你送她去学校，怎么就不能去，还要说是锻炼她自立自强。你让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呢？”

自从佳佳被诊断为抑郁症以来，最痛苦的当然莫过于母亲何美丽。每个夜晚她都1万遍地在自责和忏悔中度过。这是第1次听到家人对她的责备。那种责备反倒像鞭刑一般，让她身体上的苦痛暂时缓解心灵上的煎熬。

“以前是我太粗心没有照顾好咱们的女儿。这次你放心，你只管好好工作。”美丽继续低声细语地说着。

“孩子的内心对你这么抗拒。居然把你当成恶魔，可见她曾经是多么的无望呀。妈又患着高血压，心脏也不好。不然我辞了工作，就在咱这儿跑网约车也不是不可以。”

于刚好像在自言自语，但那股无形的怨气还是像毒蛇一般，在何美丽的眼前晃来晃去。

“啊？可是那是正式国企的工作，网约车的临时工作怎么能与它相提并论呢？”美丽有些惶恐。

“你也知道国企的工作难找啊？自从将你娶回来，也没让你出去赚钱。带孩子真有那么难吗？还有妈在家里可以帮衬着你。我知道你辛苦，辛苦。可结果我的女儿还是抑郁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是想着多出几趟车，多攒点钱，咱们就有好日子过。可是我的后方塌陷了，你让我怎么能够放心得下？”

美丽知道此时多说无益，苦笑一声，又折身回了卧室。这个家已经经不起任何内耗和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