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山居小记·自由自在过生活

2020年的最后一个月,我们一家四口从闹市区搬到了郊区的新家。

新家在山脚下的别墅区,但我们住的不是别墅,而是与别墅有一墙之隔的小高层。小高层只有六座,每座二十六层,一层四户,东西各两户,中间隔着20多米的大长廊。

冬天的长廊是僻静空旷的,没有光照,加上温度低,长廊里总散发着浓重的阴寒之气,让人避之不及。若不是保洁阿姨每天上午拿着拖把将地板擦的光亮,提示住户们其实家门口还有一个宽敞的去处,没准这条长廊就被我们逐渐遗忘了。

其实长廊也不是绝对的无人问津。天气稍暖一些的时候,也会看见小孩子在长廊上跑来跑去。但这是极少的。我在这住了两个月了,也就见过两次,一次是一个周末的中午,几个上幼儿园的孩子在长廊拿着玩具打闹,一次是一对兄妹在长廊等大人,男孩蹲在地上扶着围栏不耐烦地大声朝楼道问:收拾完了吗?什么时候走啊?我们都等了你们快十分钟了。

腊八那天,长廊里出现了一位成年人。中午我在厨房做饭,透过玻璃窗看到一位阿姨在长廊的东南角宰鸡。一壶暖瓶,一个冒着水汽的铁盆,旁边一块抹布,阿姨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左手握着刚被烫好的鸡,右手徒手将鸡身上的毛拔下,时快时慢,手里一旦攒下一把鸡毛不方便继续拔的时候,就快速在水里涮几下,等手上干净了,用抹布擦去手上多余的水,再继续拔,几个回合就把鸡身上的毛摘得差不多了。最后她又用镊子夹那些又细又小的鸡毛,直到鸡身上一只鸡毛不剩。整个过程跟我小时候看妈妈摘鸡毛一模一样。

婆婆说,到了春天长廊准会热闹,不只会有宰鸡的,还会有种花种草的,做烧烤的,夏天在上面摆个桌椅乘凉的,也绝对少不了。

长廊处的风景还算宜人,至少视野辽阔。站在上面,向外望去,东面是山,北面是河,近处看不到高大华丽的建筑群,只有大片大片低矮破旧的彩钢房、稀疏泛黄的小树林、种着小麦的田地,还有几座古朴的农家房屋,早上5点多钟醒来能隐约听到鸡鸣声,白天站在长廊偶尔还能听到大鹅“呱呱呱”的叫声,大概都是从此处传来的。

站在长廊,俯身往下看,看到地面便是我们小区的门面房。门面房开业的只有两家超市和一个菜鸟驿站,其余的十几间都还没有租出去。我们刚搬来时这里还有一家羊汤馆,但没过多久就关门了。话说他家的羊汤的确一般,虽然也是白汤,但汤放久了上面会变清,不大像长时间熬出来的汤底。像我这种对羊汤有高要求的人,喝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喝第二次了。其实羊汤馆的关闭,也不能全怪羊汤。小区人少,这里也不是什么交通要地,客流量是个大问题,纵然羊汤做的再好喝,也不见得生意就能好转。到现在羊汤店关门快两个月了,还没有转租出去。看着关门的店,再看看旁边那两家超市,总不免为他们担心。(我当然是希望他们都能长久地营业。)

顺着门面房往东走就是小区的大门,同时也是别墅区的大门。门口的售楼处是一座法式大洋房,米黄色,三层,省去了外观上的精雕细琢,整体看上去漂亮雄伟、简约大气、气质稳重,给人一种安详稳定之感。若恰逢蓝天,洋房会变得异常浪漫,散发出安宁、优雅的气质,这时候路过洋房,我总觉得自己仿佛旅行到了欧洲国家。

洋房门口有一个小型喷水池,只有天气暖和的时候才会开放。房子周围植物众多,除了几颗茁壮的松树,其他我都叫不出名字,冬天零下十几度的那几天,植物们仍旧绿意盎然郁郁葱葱。洋房后院有一大片空地,极安静,边处有一个亭子,亭子里面有两把秋千椅,天气晴朗,没有风,光照又充足的时候,我和家人坐在上面,来来回回轻轻晃动着,安然地欣赏着周边的绿意,望着碧蓝如洗的晴空,感受着院子的静谧,如此恬逸闲适,心中总不免要感叹一句:岁月静好,红尘无忧,生活多美好!若是个春意融融的午后,真想伸个懒腰,将腿也放在椅子上,在秋千温暖的爱意中,美美的睡上一觉。

顺着洋房正门主路往前走50米是别墅区,路的西面,也就是洋房的斜对面,就是我们小区的入口。小区物业不允许小区园内放车子,电车、自行车、三轮车、摩托车,都要求必须放到地下车库,给我们户主进小区,只留了一个特别窄,勉强可以横进一箱尿不湿宽度的玻璃门。想要到小区园内,还要再爬一段楼梯。玻璃门到楼梯之间,有一块空地。这块空地,是绝好的运动场所。周末的时候,常有小孩子和大人在这块空地打羽毛球,空地容下三组球队后,还绰绰有余,而且不耽误行人进进出出,因为空地周边还有一圈小路,也足够两三人并排行走。

爬楼梯上来踩到的平地,才算真正到了小区园内。冬天的小区,除了围墙上和作篱笆用的冬青树,到处都是光秃秃和枯黄的景象,看不出具体什么植物。婆婆说秋天过来的时候,她在小区内看到了柿子树、桃树、石榴树,她亲眼见过一个老头带着孙子在小区园内打柿子。

可能是冬天的缘故,也可能是住户较少,在小区园内很少有人行走。每次我出门,无论是哪个时间段,站在小区里,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我孤零零一个人。没搬来之前,我还担心这要是真住下了,那跟隐居有什么区别?孩子以后不会连玩伴都没有吧?

可是当我彻底搬完家,真正住在这里的时候,才发现我和家人能在这里生活,是一件幸事。因为在这里,我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做“远离城市的喧闹和骚动”,什么才叫做“从自然中获得心灵的宁静”。

白天的小区园中,四周无人,宽阔的地面可以随意行走,没有车来车往的嘈杂,世界安静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无论什么时候,空气都是新鲜的、干净的,深深吸上几口,一天都会心情舒畅神清气爽。抬头仰望天空,一眼便看出天空的颜色。明净的天空,没有雾霾做滤镜,湛蓝就是湛蓝,浅蓝就是浅蓝,瓦蓝即是瓦蓝,不必再去造新的词汇。六座高楼高耸入天,周边没有任何遮挡物,每次我在地面仰望天空时,总有一种高楼是坐落在天上宫殿的错觉,整个画面格外恢弘,无边无垠。

小区东面是一座座起伏不平的青山,屹立在蓝天之下。此山名为腊山,据说是乾隆皇帝当年在腊山游玩,看到日月同辉的景象,有祥瑞之意,故赐名为“腊山”。站在小区园中看这座山,肉眼可见的树木稀疏,多少有些萧然之感,显然它在济南众多山群中,并没有得到特别的关照。但它看上去又是那么平缓,那么圆润,那么稳重,有一种不争不抢温润恬淡之气。或许正是这种不争不抢的气质,令我每次望向它时,总会无意识地心胸顿开,忧愁速解。

若恰逢好天气,一天中小区最亮眼的景致,是下午太阳缓缓西移的时候。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在地面、砖墙和青山上,让万物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泽。待到薄暮时分,天空简直又美得像一幅油画。我几乎每天下午五点多钟都要站在窗边观看这幅画。看不同的天气,日落的景象有什么不同。天高云淡的时候,太阳往低处垂下来,周边大多数是深红色的,像是有仙人拿着颜料在天空作画,刻意制造精美绝伦的景象,供凡人观赏。有时候天边也会是粉红色的,但必须也是在一个晴天,天空又是宁静的,淡淡的蓝中飘着淡淡的云,有柔和的微风,那么这时候,令人惊叹的粉红色天空很可能会出现。如果能遇上更为纯净的粉红色,我总要站在园区欣赏一阵子,不是去拍照,只是静静地观看,看它的轮廓,看它的颜色,看它的变化,真真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观”,能观此景,不负此生。

从小区楼下到我家要坐电梯。我家在离山最近的那一座高楼。因为住户很少,电梯里常常是空无一人,我们很难体会到城市里拥挤不堪的早高峰和晚高峰。我家在22层,临近顶户,光照充足,即便没有暖气的情况下,冬季白天的室内温度也能高达28度,床上的被褥都会被太阳晒的比原先蓬松一倍。每天早上一睁眼,如果窗帘是开着的,望向窗外便是青空。冬天如果能在7点10分之前醒来,站在窗边,恰好可以看到完整的日出。那个火红的小圆球,恰好就躲在那座可以让人心胸开阔的青山后面。看着它从山后面一点点往上冒,直至最后的喷薄而出,突然就不再向往在泰山之巅守候一夜的忍耐和下一秒凝神眺望的惊喜。

我们家里的装修并不跟随主流,没有吊顶,没有射灯,也没有奢华的背景墙,这当然是经济问题所致,但家里整体感觉让我和老公还有婆婆都很满意。沙发、餐桌、床都属传统红木家具,墙橱、五斗柜、书桌、书柜、灯具都是从宜家所购。家里的摆设一切从简,东西越少越好,一切遵循郁达夫在《日本文化生活》一文中写到的“平淡中出奇趣,简易中寓深意”的家居理念。这不是媚日,我们只是觉得这样的好处,一是看上去整洁,二是可以留出更多空间供孩子玩耍。

刚搬到新家,我在网上购置了一套漂亮的玻璃水壶,买了各种茶叶和泡品。每天早晨起来先给家人煮一壶茶水,每一滴茶水我都要细细嗅出它的气味,尝出它的口感。茉莉绿茶的清香柔和,菊花茶的清苦醇厚,普洱茶的细滑温顺,这在以前身居闹市,习惯于急功近利,每日只顾焦躁难安的心态中,是无法觉察和分辨出来的。

空闲时,半躺在沙发上,拿着一本书慢慢品读。手中的书无关成功之道,不能瞬间改变我的思维方式,让我短时间拥有财富自由的可能。它们只是一本本记录生活的散文集和小说,里面尽是生活的点滴,有人与人之间的亲情爱情友情,有秀美壮丽的河流山川,有朴素迷人的乡野风光,有对风月的感叹,对故乡的思念。我逐字逐句的读,反复的读,感受文字和词句的准确和绝妙,感受作者所描述的美妙场景、氛围和故事,并沉浸其中,仅此而已。

临近春节,我和婆婆一起研究起了美食。多年的吃外卖经历,让我的胃变得越来越挑剔,见不得多辣和多油,希望多吃些清淡的蔬果和五谷杂粮。在新家里,打开电视,我们告别了打打杀杀的电视剧和嘻嘻哈哈的综艺节目,转而去有着地方文化特色的美食纪录片,然后一一记下感兴趣的美食,再去超市买美食所需的菜品和调料,亲自在家中一道道多次实践。羊肉必须放白芷,西红柿中放胡椒和醋才能出酸汤,奶酪中放双孢菇味道最佳……各种美食上桌之后,我们就像品菜师一样逐一品尝,去掉不好吃和吃不惯的,剩下的便是属于这个家庭的日常食谱。快过年了,再从中挑选出八道名字好听,有寓意的菜品,便制作出了独属于我们这个家庭的年夜饭菜谱。

最近室外气温有些回升,在小区园内行走时,不再只有我孤落落一人,偶尔会见三两行人和我一样悠悠然散步。羽毛球也不再是唯一球类,还出现了少见的实心球。游乐园的孩子也比以前多了,孩子们的笑声和叫声,从上午十一点持续到下午五点。草坪上多了些许绿意,有孩子在上面躺着,跟父母聊天,还有小狗在上面撒欢儿。娃看到园内有人,兴奋地手舞足蹈,非要让我抱着带她去看看别人手里的玩具,原来是扭扭车、滑板、陀螺,可惜她太小,只能摸摸、碰碰,什么都玩不了。

我们终于不再无视长廊。每天上午,娃都要来长廊看看,她在上面来来回回的跑,笨手笨脚地踢球,拿着干黄豆一把一把地撒在长廊的地面上。我追随着她的步伐,护她周全,偶尔向外远望一下东面的山,北面的河,看看刚长出绿油油幼苗的麦田,数一数快要告别干枯的小树林里有几个鸟巢。

简单的生活中没有了对金钱的担忧,也没有了对略胜别人一筹的追逐。在自然之气的围剿下,抛却尘世中所有跟名利相关的烦恼,只关注生活本身,在宁静中找回对世间万物的感受力,坦然感受身边的每一处美。

或许,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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