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父”时代:《红发女人》读后

【郑重声明:本作品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是一个到处认“父”(干爹)的时代,也是一个普遍失“父”(中心)的时代。

看过帕慕克的作品,特别是他的《红发女人》后,不免会生出这样的喟叹。

帕慕克,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成为第一位获此殊荣的土耳其人。有人对他的这本《红发女人》(以下简称《红》)有多重解读,包括诺奖委员会,其颁奖辞也隐约将他的祖国新土耳其所面临的身份认同,与其作品中主人公的命运相对照的意思,说:作者在寻找故乡的忧郁灵魂时,发现了文化冲突和融合中的新的象征,这就是瑞典皇家学院的推荐理由。

而我,则更关注本书中有关父亲角色的定位与缺位问题,因为这不但影响到个体(比如主人公)的命运走向,也关系到社会的和谐与国度的兴衰。家庭不能没有母亲,更不能没有父亲。如果说母亲的角色能保证子女生存无虞,那么父亲则影响他的孩子将来如何在社会上生活。社会没有定准,必至混乱无序,礼崩乐坏;于国于家呢,“国无异象,民就放肆”,是再清楚不过的光景。

没有人能代替父亲的角色。就如马哈茂德师傅问杰姆:信任徒弟要像信任自己的儿子,这样的挖井人才能站得住脚。猜猜看我师傅是谁?“ 马哈茂德师傅知道我晓得谜底,即便如此还是说:“是我父亲。”这让我们不禁想到中国有句古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在生死关头,还是父子关系靠得住。据说盗墓者也有个行规:一定要父子同行,儿子下洞,父亲把风,可见盗亦有道,生存之道。恰好,在《红》里也有这样的情节:已经情同父子的师徒俩一起挖井,徒弟失手把重物掉进了井里,师父就在下面。当发现下面没了声音时,害怕担责的他只想到自己,竟然置井下的师傅于不顾,逃离了现场并远走高飞。这也侧面表现了所谓师徒情的脆弱。而这,徒弟一定意义上也是在“弑父”。

“如果你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父亲的陪伴,就无法明白世界有一个中心和边界,你会认为什么事都可以做……不过,一段时间之后,你会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你会努力在世界寻找一种意义,一个中心,开始寻找一个能对你说不的人。”作者借着书中一位重要人物的口说了这段话,这就是我所说的失“父”状态:心灵没有中心,生活没有重心,生命没有意义。我们会发现,东方文化有这样一种特别的传统,那就是不吝于歌颂母亲——祖国是母亲、大江大河是母亲、就是某些会党组织,也想来蹭民众之母亲的角色。我们却没有一个可亲可敬的父亲形象,供我们去歌颂和赞美,哪怕是象征意义上的好父亲也付之阙如。

正因为如此,我们的文化是偏于雌伏和阴柔的。自屈原以降,以香草美人自喻为滥觞,历世历代的文人皆是如此德性,他们把干谒诗写成春闺怨,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就跟小媳妇儿嫁进豪门一样,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所谓“文弱书生”是也。因此,他们只知道仰望、依附、顺从,甚至是跪舐,却无法平视、介立和自主,偶尔有书生意气、豪放与狂狷者亦属异类,真是凤毛麟角。

直到今天,在你我周遭仍然有阴盛阳衰之叹,这类问题:我们喜欢归罪于哈日哈韩以及”外部势力。殊不知,根本是我们这里本来有这样的文化土壤,人家不过是引子和触媒罢了。

我们想要一个强大、果断的父亲,告诉我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为什么?是因为判断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道德的、正确的,什么又是罪过的、错误的并非易事?还是我们时刻都需要听到有人说我们无罪,无愧?我们每时每刻都需要父亲吗,还是当我们大脑混乱、世界一团糟、灵魂畏缩时才需要?这是一个长期父亲缺位,父爱缺失之人成长的挣扎与诘问,也可以说是导致主人公三代人“弑父杀子”悲剧的深层根源。没有父亲的陪伴、引导和鼓励,他们就像是一个人在孤独中行走,在黑暗里摸爬滚打——穷极呼天,痛则喊娘,他何曾叫过,或有机会叫一声:父亲,你在哪里?请帮助我!

恩维尔说:父亲是那个置子于母亲腹中后,能够终其一生保护他、接纳他、强大而慈爱的人。他是世界的开端和中心。如果你相信你有一个父亲,即使看不到他也会感觉良好,你知道他就在那里,他会来以慈爱保护你。我就没有这样一个父亲。其实,他的爸爸也没有那样的父亲。家庭中一旦生发一个不良的开头,便会影响久远,延及后裔,如不着力去施予挽救,就难以中止,会恶性循环下去。这是圣书中父神说过的,“恨我的,我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而主人公的儿子恩维尔所希冀的父亲,其实在地上真难寻觅到,不要说上好的了,就是次好的父亲,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唯有常与人同在的那位,才是他理想的父,也是众人的父。

作为新生代的土耳其人,恩维尔说:现代人是消失在城市森林的人。这就相当于没有父亲。实际上寻找父亲也是徒劳的。如果人是一个现代的个体,他将无法在城市喧嚣中找到父亲。倘若找到了,那他将不再是个体。在城市,人们被一个集体的假象所迷惑,为潮流和文化裹挟着向前,他们的欲望和肚腹就是自己的父,或者叫偶像,呼唤着人们向前、向前。这些东西确实可以暂时满足人的肉体和感官需要,却不断在悄悄地偷走了人的喜乐和灵魂。到处认“父”,不客气地说,其实就是“认贼作父”。

凡以别神替代真神的,他的愁苦必加增。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失“父”的时代,就是信仰缺失,理想虚无的年代。

如果您也感觉到心里有一个地方总是空虚,似乎需要很多东西才能填满,你应该读读这本书,作者未必能给你提供任何解决方案,却能帮助你厘清生命中缺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帕慕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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