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hapsody on a Theme of Paganini

一场大火能改变什么呢？把该烧的烧掉，把该带走的人带去，把剩下的人留在灰黑的余烬祷告。

Arthur裹了裹脖子上的围巾，脚下的踩着积雪，发出沙沙摩擦的声音。

他回到了加拿大那处祖父留下来半大的农场。这个地方偏北，所以爸爸常把它作为夏天度假的地方。冬天到这里，寒风扎的骨头生疼。土地已经被冻住，最后的藓类植被也覆盖在厚厚的积雪之下。

他紧了紧握着的身边小孩的手：“小心脚下，别摔个底朝天。”

“切，别老是把自己当个大哥哥，把我当成个蠢弟弟。你也仅仅比我大十一个月而已······我们可是在同一年出生的好吧······”身边跟自己几乎一样大的男孩絮絮叨叨的说道，然后挑衅般松开了Arthur的手，跳跳蹦蹦的穿过大铁门。

接着他就听到一声闷响，男孩仰面摔在了雪地里。

他幸灾乐祸地笑着跑过去拉起自己的弟弟，也不留神摔在了他身边。男孩像是蓄谋已久，翻过身爬了起来，半跪在Arthur身边，将手里揉好的雪球毫不留情的拍在了Arthur的脸上。

“Christian，你这是谋杀，你谋杀你亲哥！”

“反正哥哥不会向爸妈告状的。”

“你当Steward瞎？”Arthur将脸上有些化了的雪擦掉，然后指了指怕两个小孩出意外所以跟着的管家。

Christian噘嘴笑了笑：“下次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欺负你。”男孩拍拍屁股上的雪，继续朝藏书室走去。

他们来，是因为他们夏天留了几份作曲家遗世的手稿在这里。那手稿不属于Arthur，相反是Christian的小提琴谱。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小孩，小小年纪就已经活跃在了各大国际音乐比赛上。而Arthur对锯木头的工具不太感兴趣，尤其是在被老师逼着在水凼凼旁看了天鹅，并留下了童年阴影之后。比起学小提在手上留茧，他倒更愿意享受别人演奏的音乐。

Steward帮他们把有些变形的木框门打开，昏暗的藏书室就出现在了眼前：“老规矩，只能开灯，烛台上的蜡烛千万别去动，这里书很多，烧起来可不得了。我在外面等着，你们慢慢找吧。”

“好的，谢谢。”

Christian看着裹着厚风衣的灰发管家走远，走到Arthur面前说：“哥，这里太冷了，点个火盆取个暖怎么样。”

“你这是在作死。”

“真的，我现在忍不住发抖。”

Arthur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比自己瘦一些的Christian揽入怀中抱紧：“来，你哥给你暖和暖和。”

“噫！”Christian推开他，“起了一身鸡皮子疙瘩。”

“嗯，立毛肌收缩有助于产热嘛。”

Christian走回书架，抬头打量着一排排理好的画册和拉丁文书籍，不再提烤火的事。

Arthur埋头整理刚刚翻找过的书，抱怨道：“你究竟把它们藏到哪里去了？”

远远地传来Christian的声音：“就是记不起来了呀。”

Arthur抬头张望着，他看不到Christian。耳朵突然不经意捕捉到火星噼啪闪烁的声音，他从凳子上站起来，声音有些慌张：“你在干什么。”

弟弟的声音有些异样，突然有些悲伤：“只是······点个火。”

“快把它熄掉！”他确切的看到了火光，“很危险的。”

“来，来不及了······哥哥。”话音刚落，火焰突然冲了起来，将整个屋子笼罩在炙热的红色之中。“轰——”禁受不住火舌舔舐的书架轰然倒塌，他清楚地看到Christian站在当中。

“快跑，哥哥。”

Arthur脑海一团混乱，伴着耳鸣，视野开始剧烈的抖动。

“我被卡住了。”他冲Arthur无奈的耸耸肩，衣摆开始燃烧。

“你快点出来！”Arthur突然控制不住的掉下泪，“我去叫Steward。”

“Arthur，反正我也不想再练小提琴了。这样也好，不是吗？”Christian苦涩的打趣道。

Arthur深呼吸一口气：“你疯了？”他脱下风衣，将身上打湿，冲向火海拉住Christian。Christian向后退了退，更向烈火。羊皮纸烧起来的烟呛住两人，扼住他们的咽喉。

Steward为什么还没有赶来？Arthur狠狠地咬住嘴唇，然后不顾被火灼烧得发疼的左臂，将他拽了出来。

他们俩冲出房间，背离大火朝雪地跑去，直到身体疲惫到撑不住了，才跪在雪中喘着粗气。

四周一片茫茫然。

他笑了笑，再一次用力拥住了Christian。

Arthur起床时，窗外已经是大太阳了。他赖在床上，抬起左手端详手上的茧。又伸直手臂，让指尖碰倒从窗帘缝隙处逃进来的阳光。宽松的睡衣袖口滑下，露出一大截光洁细腻的肌肤。

梦在三秒之后就忘光了。

给自己匆忙烤了两片吐司涂黄油当早饭，然后打开电脑，随意的翻找着可以当做日常练手的曲子。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在没有乐团工作和新教学任务的时候，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必要练习的曲子。于是Arthur在检索栏里随意敲下一个字母“R”，接着弹出来了一首狂想曲。

Arthur定睛一看，觉得自己可以跪下来膜一膜。当然那是他十年前见到这个作曲家的时候的做法。

“拉赫玛尼诺夫和帕格尼尼啊······”这几乎是每个音乐生必走的鬼门关。

狂想曲里塞了十几个由帕格尼尼作品改编的变奏，搞得隔远了只能看到五线谱上一团黑。这是完整版的带伴奏的乐谱，走起来的小节就是小提琴奏第26号幻想曲。

虽然难，但Arthur有那一份天赋和经验在，所以并没有打退堂鼓，而是决定练一下，然后下周拿这个谱子去逼部里的学生对其精雕细琢。

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很疯狂，甚至有些变态。

他拉开阁楼的百叶窗，刚好可以三十度俯角看到羽生的书桌。小孩就盘腿坐在桌子上，托着腮跟人打电话。今天周六，他又在家里补学业。

Arthur确认了一下自家刚换上的隔音窗户，敲了敲厚实的玻璃，觉得应该不会漏音。

弓走弦吟。

“嗯，姐，我邻居在拉小提琴了。”结弦对电话那头的纱绫说道。

“你以前提到的大学音乐外教？”

“没错。”说着结弦便点了点头，“我给你讲他可厉害了······虽然没怎么认真听过他拉小提琴，但是看起来他的确很厉害的样子。”

“比如？”

“你现在听得到吗？”

“听到什么？”

羽生走到窗边，将座机听筒伸到窗外，从下往上只能看到Arthur的半个小提琴，但能听到琴声，他清楚地分辨出Arthur正在拉的曲子。

“听到了风声······”纱绫黯然道，“你想说他现在拉的曲子很难？”

“对呀。Arthur在拉<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诶！这首作品真的很帅，听了之后滑行的速度都不自觉的提升了，因为想要赶上逃跑的音符。演奏这个曲子的人自然很厉害，你想想这么快的节奏。”羽生坐回书桌上，亢奋的跟纱绫聊天。

“是呀是呀······”对方赞同道，“滑这首曲子的人也很厉害。”

结弦满意的眯眼笑了笑：“是的！”

“对了。”纱绫提醒道，“现在训练得怎么样？你那长短节目的曲目还有没有要改的，要记得提前向教练说。还有考斯藤，定了图样了吗？这么多事一定把妈妈累坏了。”

羽生很懂纱绫的意思：“我会及时通知你的！哦，对了，长节目想来想去还是用<流浪者之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完整版。”

他说着便将U盘插进了台式电脑，然后等着屏幕显示读取页面。

“诶？为什么还没有弹窗口出来？”

“怎么了？”纱绫问道。

羽生探下身看了看接口，将U盘拔了出来又对接上去，还是没有反应。

“什么情况？！为什么没反应？”羽生微微有些着急，伸手又U盘抽了出来。

纱绫安慰道：“再等等就好了······”

还没说完，就听到结弦一声“啊呀”。U盘在他手上脱离成了两半。

“完了，可能是在哪里被撞到了，U盘坏掉了。”

“不会的，冰场应该有备份？”

“今天上午我才跟工作人员说我找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流浪者之歌>，让他们把原曲删掉了。但是没有拷贝新的。要的曲子，在U盘里，而且······仅此一份。”

两人同时屏息，周遭突然安静。

“哇！妈妈肯定会吊打我的！”羽生仰面倒在榻榻米上，看着天花板不知所措，“姐，我完蛋了。”

“你要不要去问问你邻居？他是音乐老师。”

羽生坐了起来：“是个好主意。”

别看羽生平时在采访镜头前那么落落大方，有的时候还会流露出内心的小世界，那是因为讲到技术动作的时候提起了兴致，紧张感也会因此消散一些。但他终究还是怕生。

他站在Arthur家的门口，抬起手正准备摁响门铃，但停下了动作。转身走向台阶，刚想跨过马路回家，又紧紧的握了握衣角，皓齿将唇咬得发白，回头走到门前。

他在犹豫，从早晨犹豫到了下午。如果是其他人，是因为其他的事，他要么会放弃，否则一定说服姐姐和妈妈让他们陪同着去。纱绫开过不止一次玩笑，说他觉得除了冰场之外，什么东西都是怪物。羽生还狡辩道，连冰场算上都是怪物。还说要是生在一百年前，他一定要找个阴阳师当邻居。

“你？人家晴明大人说不定把你也认成个妖怪，把你收了。”

“大不了我自己做阴阳师！”

纱绫挑了挑眉：“胆小鬼还想收什么妖魔鬼怪？”

结弦不知道最后是谁拌嘴拌赢了。

可是因为Arthur，所以让他产生了第三种选择。他们这份关系不能用微妙来形容，但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了。与那个加拿大人的来往不多，但是每一次交谈，羽生不会产生与其他人见面时的心悸。他不会像公司职员那样，生硬机械；也不像记者，语气咄咄逼人；更不像那些冰协的官员，身上总有一股刺鼻的香水味。

羽生只是觉得，面对Arthur，想笑的时候是可以放肆的笑出来的。

天阴了起来，他知道这个季节的天气总是很多变，而马上就要下雨了。羽生坐在Arthur家门口的台阶上，想着下雨了就回去。他觉得与其唐突的找Arthur，不如在门口假装来一次“偶遇”。这样，装作音频丢失的事只是随口一提，别人也不会难以拒绝。傍晚这个点，不出意外地话他会出门吃晚饭，应该不用等太久。

羽生托着腮，街道亮起路灯，有些出神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Arthur问道。

羽生转过头看着同是坐在台阶上的他：“你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刚才啊。刚准备买晚饭，打开门就看到你了。所以，找我有什么事情呀，小朋友？”Arthur眯着眼，用半哄的语气说道。

“我已经不是小朋友了。”结弦不自主的跟着肯定的点了点头，“我找Arthur是因为······”

“没事，你说就好了。”

羽生站了起来，朝Arthur严肃的一鞠躬：“我将一首小提琴曲的音频搞丢了，那是我下赛季的用曲，很重要。所以拜托Arthur帮忙，看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唔······网上没有吗？”

“我打算用的那一版本有我很想合乐的地方，如果比赛中有那一处，一定会有很高的分加上去的。”

Arthur知道，这小孩对比赛总是一丝不苟而且精益求精。

“我去找一下，看能不能把电子档转成音频。”Arthur将门推开，“你也进来吧，马上要下雨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一个？”Arthur并没有采取对藤原以及其他学生的那种自问自答的态度，而是耐心的，对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被掰成两半的U盘的羽生，问道。

“······好的吧。”

“我有<流浪者之歌>的总谱，是在茱莉亚学习的时候和老师一起做过仔细研究后修改了的版本。坏消息是电子版的只写了一半，巴松还没有加进去。”Arthur偏了偏头，晃了晃手中被画得花里胡哨的谱子，“以我这种手速，写完也得要两三个小时。”他将电脑打开，拖开板凳，摊开一长条的谱子。又抬头，“你大概多久要？不着急的话你先回家，我明天拿过来。”

羽生想了想：“早上八点就要开始训练了。我要不然······能在这里等吗？”

Arthur点点头：“Of course.”

空间渐渐被雨声充斥了起来，雨点拍击在空调外机上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窗户被水迹模糊了，只能介着路灯看到风中摇晃的老树枝丫。

“咕——”尽管房间外的嘈杂声很大，Arthur肚子发出的抗议声仍然很明显。他喝了一口水，暂时盖住愈演愈烈的饥饿感。

“啊呀······忘了你还没吃饭。”羽生带着歉意，“等我一下。”他跑出门，将无袖运动服的帽子套到头上，朝雨里跑去。

“喂喂喂，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你伞也不打······小心感冒啊，本来抵抗力就差。”Arthur还没提醒完，少年已经消失在了雨中。

Arthur一向是讨厌写谱子的，因为速率低而且还要不停的转声部，有的时候恨不得直接用手戳屏幕，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自己正在写那个小孩要的谱子。

他停下手里的工作，羽生还没有回来。他大概是被妈妈拦下来，不会来了，刚才跑出去那一下太唐突，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他将门打开，看了看，雨小了一些。伸了个懒腰，因为太过认真的缘故，弄得腰部一阵发麻。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一切都很安静。

坐回沙发，指尖无意碰到一个冰凉的小物体。Arthur拿起来，发现是羽生落下的烂掉的U盘。标准的银色偏平长方体，挂着拇指大小的坠饰。一头穿着红色Polo衫的黄熊，应该是风靡于小学生界的维尼吧。小孩果真是小孩，这根本无法辩驳。

他将U盘放在茶几上，等明天给音频的时候一并交给他。

但是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让妈妈热了一下丸子。想到你可能吃不惯生食，所以饭团也是热的。”羽生将保温盒放在餐桌上，将盖子掀开，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原来他是跑回家准备晚饭。

Arthur看着诱人的餐食，咽了一口口水。

“耽搁你的晚饭了，真的是对不起。”

Arthur这才注意到羽生的眼眶有些红，应该是在家被妈妈说了一通才过来的。他的心脏紧了一下，无措的将手抬起来，想揉一揉他的被泪水沾湿后还未干透的睫毛。

羽生还在不停的自责，突然用手捂住脸，然后蹲下身，小声的吸着鼻涕。Arthur赶紧走过去，拉住羽生的手，摸得到手指上几道被冰刀割伤的痕迹，轻声道：“别哭了喂。”

羽生嘟囔着：“没哭。”

“那你吸鼻子干嘛······难不成感冒了？完了完了，我成千古罪人了，你妈妈不把我家掀了才怪。难不难受，我现在带你去医院还是在家里缓一缓？先喝杯热水吧，叫你别淋雨你听都没听就冲出去了，真是不乖啊······”

“我，我，我哭了，行了吧。”

Arthur愣了愣，看着羽生的侧脸，眼角还是湿润的。“哪能这么随便啊，别敷衍我啊，感冒这事真的不容小觑，尤其是你······”

羽生站起来，看他这么着急，也突然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来，只好说：“那，那我真哭给你看。”

“······”Arthur停止了念叨，“还是算了吧。”

羽生咬着唇：“再不吃就要凉了。”

“哪有这么快呀。”他在谱子上做好标记，关上电脑。

结弦站在原地，又有些灵魂出窍。

他柔软的发丝还未干透，Arthur知道他还是淋到雨了。他走过去，轻缓的抱住他，在他的耳畔说：“谢谢······”

抱住他的那一瞬，胸口一阵暖意。

“Chris······”他很低声的喃喃道。

和十三年前他抱住Christian的那一刻一样。

“哈哈，好痒啊。Arthur不要冲我的耳朵哈气······”羽生破涕为笑的推了推Arthur，“话说回来我还要谢谢你呀。

“那就用你们加国人的方式吧。”说罢羽生很大方的又抱住了Arthur，比Arthur矮一大截的他几乎是用撞的方式扑进了怀中，让他重心不稳向后退了两步，进而倒在了沙发上。

Arthur看着趴在胸口的幼狐狸，弯了弯嘴角。

他就是他，不是其他人，其他人也无法假扮。Christian Anthony是独一无二的，羽生结弦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

“快点去吃饭，菜真的要凉了！”小孩催促道。

TBC.[2017/5/28]

TBC.[2017/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