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上8点30分,我拖着行李箱,跑向排尾,大概过了五分钟我的气才算喘匀了。接着就是耐心的随着队伍慢慢向前蠕动。

终于排到了最前面,我把机票递给服务人员,漂亮的女孩微笑着看了看接过去的机票,又看了看身后的时钟,然后对我礼貌的说“小姐,您早到了两个小时,现在是另一班飞机取登机牌的时间,您在登机前半个小时来领登机牌就可以了。或者,请您留意广播。”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意思,对我这种从来没坐过飞机的人,整个登机流程确实复杂了些。还要集中精力听广播,这跟公交车报站是一样的,从来没坐过的线路一定要留意听,不然坐过站是常有的事。这也不像座火车,早早就会有一群人站在检票口,你根本不用着急起身。

我尴尬的对她还了礼貌的笑容,拖着行李让出地方,在走开时,还听见有几个人在身后窃窃私语,她们一定在我的行为里发现了我这是第一次坐飞机,而且隐约中还听到了笑声。霎时间脸上泛起一片红,又加快了离开那拍队伍的脚步。

  宽敞明亮的候机室里,希希松松没有多少人,我坐在一条靠近卫生间的长椅上,环顾四周,看着人来人往的行人,有闭目养神的,有在啃着面包零食的,还有三五成群低声聊天的。

  从沈阳到拉萨需要在成都转机,算算时间如无意外下午三点左右就可以抵达,这又让我小小的兴奋了一下,我又开始浮想联翩,思绪乱飘。到了拉萨应该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恨不得每一寸土地都要走过,适当的时候还是要参加当地的旅行团,差价要提前算好,即能省钱又能玩的全面。

  为了压制飙升的肾上腺素,我决定先去抽烟缓解一下,我拖着行李箱,走向角落里的吸烟室,里面的人并不多,机场因安检而没收了每个旅客的打火机,但在吸烟室里抽烟的‘烟友’们却都心照不宣的会留下烟头,不会掐灭,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像奥运圣火一般传递下去,但升起这火种的第一人是谁呢?到是没人知道。

  我在这间“毒气室”中,一根烟刚吸到一半就已经受不了了,好像足足吸了一包烟,这让我彻底相信,可以顺利挺上几个小时或者一天不在抽烟都是没问题的。当我一边揉着被烟雾呛红的眼睛向原来的座位走去的时候,迎面急冲冲走过来一个人,我结结实实跟他撞在了一起。也许是因为他个子太高没有看到我?也许是我只顾着揉眼睛没躲开他的匆忙。我撞在他身上的时候这个男人纹丝未动,可我却被结结实实的撞翻在地。因为从包里拿出烟时,没有拉好拉链,化妆包、大瓶小瓶的护肤水,零钱等等全被这一撞,甩了满地。那个男人先是一愣,然后蹲下身子匆忙的拾起一地的东西,他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对我连连道歉:“小姐对不起,我没看到您。”这个男人身高至少一米九,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瘦长的脸上颧骨凸起,神情紧张,他心不在焉的帮我捡起散落一地的生活用品,眼神却向四处游离的张望着。“算了,算了”我回应了一句,并没有破口大骂,因为今天姐姐心情好。

  他那双大手抓了几下零碎的东西基本上都装回了包里,男人没有愧疚的表情,只有急迫,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又急匆匆的走开了,也许是腿长的原因吧,那个男人瞬间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我又回到原来的位子坐下,原本平整的手提包现在变成了好像被马蜂叮过的脸,四面都鼓着大小不一的包。我把里面东西倒在旁边的座位上,需要从新整理。

当我正在掂量如何把一瓶形状不规则的护肤水找到一个不错的位置时,广播响起,这正是我要搭乘的那班飞机。没办法,只能把剩下的在次没规律的瓶瓶罐罐装回去,忙乱之中一张内存卡掉到了地上,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东西应该在相机包里,也许是刚刚被撞了出来。这东西可重要的很,在关键时刻它至少还能多存储几百张照片,反正这一路我是要多多拍照的。绝对不能错过任何一棵树,一座山。我正要把内存卡费力的塞回到那个蹩脚的小口袋中,这时广播又催促起来,我顺手把那张内存卡揣进了裤兜里,拎起行李奔向登机口。

  期待的一切将成为现实,后座的一位男士殷勤的帮我把行李箱举过头顶,塞进行李架中,我用假笑回应了对方后轻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机舱内也渐渐的开始安静下来,大家都坐定位子,等待起飞。那放松的瞬间却引来了困意,我打了个哈欠,又开始预想落地后的风景,比起此时窗外雾蒙蒙的空气不知要透彻多少。昏昏沉沉中,那个把我撞倒的男人,仿佛又出现在了面前,他高耸的身形,虚化成了一个细长的影子,逐渐拉成了一条线,最后,沉重的眼皮关闭了眼前的最后一丝光亮。半梦半醒的思绪游历在城市的上空,工作的压力依然缭绕在灵魂里,已然成为了生存中的细胞,抛之不去,梦境中不断浮现出开会的场景,领导阴阳怪气的指责,永远都做不完的工作,同事之间展示给对方的虚伪嘴脸,永远打不出去的电话和走不回家的暗淡小路。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把我从层层梦境中唤醒,再次堕入进另一个噩梦中。飞机里有些吵杂,乘客们伴着飞机的颠簸发出惊恐的喊叫声,机舱里的提示灯不停的闪烁着。我的邻座,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正费力的想从座位上站起来,高高的举起右手伸向头顶的行李架,一位空姐见她此刻危险的行为,立即示意她赶快坐下并且扣上安全带,这使她更加烦躁起来,对空姐大声的吼叫着:“我不能呼吸了,我的血压在升高,我的药,我的药在包里。”老太太继续移动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伸出惨白的手去够行李。

  空姐在颠簸的飞机上努力控制着不稳的步伐,扶着椅背走到老太太面前,希望她能配合自己,空姐对她解释着,“阿姨,请您不要站起来,这样做非常危险,飞机很可能遇到气流,如果您离开座位很容易摔倒,请您系好安全带……”话音未落,飞机又是一次剧烈的上下颤动起来,人们惊恐的大喊大叫着,整齐的音频就像观看足球比赛时,进球后的一瞬间整个球场都整齐的呐喊一样。唯有这个老太太不是用喊叫‘庆祝’而是把早餐都吐在了这位好心的空姐身上。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古语用在此时此刻是最为恰当的。无论你处在生命中的哪一个阶段,都无法保证明天是否能平安度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的不会是亲人,钱财,未来,只有一种感受占据在每一个细胞里它叫‘恐惧’,唯一出现在脑子里的颜色是一片空‘白’。刚刚还是晴空万里,风平浪静,转眼间却成了末日。飞机内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和女人孩子的哭泣声,让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起来,空乘员们都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扣好了安全带,等待着未知的下一秒。坐在我旁边的老太太又呕吐了一次,也许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导致的疲乏让她暂时安静了下来。飞机在空中翻腾着,所有人的心也跟着飞机翻腾,有的人在祈祷,有的人在哭叫,各种情绪在此时按部就班的一一上演,但没有任何人表现出平静,机舱内的灯忽明忽暗的闪烁着,把人们没有血色的面孔映衬的更加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生物钟根本无法正常判断,时间,在此刻没有了参照物,生命也同扑落的鹅毛一样轻,像是过了一年那样漫长,飞机终于慢慢平稳了下来。

是机长技术高超还是我们这些人命不该绝呢?其实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飞机不在颠簸,我们此时都还活着。在这生死拉锯战中,我们算是赢了死神一次。

慢慢的飞机上孩子们已经不在哭泣,孩子本要比我们成人更容易忘记痛苦。扩音器里传来了机长坚定的声音:“我们已经安全的绕过雷雨区,我们现在非常的安全,希望大家放松心情,迎接美好的下一秒。”鼓掌和欢呼声淹没了机长的英文通报声。

  下午2:57分我顺利到达了成都机场,当双脚接触到坚实的地面的那一刻,安全感才算彻底回归。

走出飞机才发现整个成都被黑暗笼罩着,跑道上的灯和控制塔上的灯光都已经开启,瓢泼的大雨被寒冷的风吹成了一层薄雾。我裹紧外套,竖起领子尽量把寒风和雨水挡在身体外面。飞机上共患难的人们互相打着招呼,拥上接机的客车,车窗上瞬间挂上了一层如薄纱的哈气,雨水敲打着车顶,发出轰轰的闷响。

  因为天气突变的原因,从成都到拉萨的班机需要改签,如果运气好明早就可以出发,但如果天气还是如此恶劣,只能听从机场安排。

所以在成都我就要浪费一整天的时间?也许还会多耽误更长时间,这让我心生烦闷,突然有了想回去的冲动,心情从兴奋转为惊恐,又从惊恐变成了沮丧。但对于这种因为外在因素而导致的改签行为,机场是负责住宿和晚餐的,这样才让客车上的这群人安静下来。但还是有一两个人因为赶时间而咄咄逼人,不肯罢休,他们虽然知道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还是会用抱怨来泄愤,机场的工作人员依然保持着温柔和蔼的语调对他们反复致歉。这情景就像是,这种鬼天气是机场人员集体施法故意造成的一样。可以想象,机场工作人员此时心里的脏话就在嗓子眼里憋着,努力不让它们跑出来。

  暴雨没有变小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车窗外的景色已经被雨帘遮掩的模模糊糊,唯有路灯在车窗上映衬出一朵朵橘黄色的纱影,忽长忽短,忽大忽小,像燃烧的礼花喷射着炫丽的烟火。客车不知开了多久,车厢里慢慢安静下来,有的打着瞌睡,有的在打电话报平安,有的再发朋友圈,吐槽自己的遭遇。大概一个多小时以后,客车停了下来。

  我们站在五星级宾馆的大堂里,看着头顶上明亮的水晶吊灯,看着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如白昼的明亮,温暖的空气届时让大家倍感舒适。一位穿着黑色西服,身材微胖,皮肤白嫩的男人满脸堆笑着迎面向我们走来。先是礼貌的介绍了自己是这家宾馆的经理,然后为大家讲解我们所得到的待遇。

  经理和机场人员交涉了一会,开始为大家办理入住手续,我们将住进这间五星级宾馆的高级套房,价位在每晚千元以上。宾馆提供火龙浴、自助海鲜晚餐、游泳池和台球室等娱乐设施的享用。而且我们会单独入住,不会和其他游客拼住。这样的安排足实让我们这些人从悲愤的情绪中彻底走了出来。办理好入住手续后,大家依次被服务员带到各自的房间里。

  我的房间是603电梯的斜对面,一脸谦恭的服务生推开门,点亮欧式壁灯的一瞬间在白色的壁纸上照射出柔和的光亮,从中暗藏着浮雕状的玫瑰图案被放大了一倍。房间里家具齐全,宽大的暗红色沙发旁是一个半米高的红木短腿茶几,地毯是纯羊毛的,踩在上面有如踩在草地上一样舒适。卧室里两米宽的大床上铺着高级丝绒材质的床单。服务生放下行李,掩门站着,没有走的意思,他用专业的微笑注视着我欣赏房间的样子。其实我心里明白,他是想要小费,可我真的不想掏出计划之外的费用,这让他有些不快,嘴上的笑容抽搐了几下,有些气愤的转身离开了。

  说实在的,我还真是挺喜欢这种外面风雨交加,而房间里却灯火通明温暖舒适的午后或是夜晚,这也许就是安全感吧。我把行李拖进卧房,端详着这张能让我摆成一个大字都绰绰有余的床,然后把外套在空中旋转几圈脱手扔出,在临空跃起,扑向大床,柔软的床垫让我慢慢陷了下去。我闭上眼睛,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如果飞机没有冲出雷雨区,自己没有脱难,而是死掉了,我的家人、朋友和爱过我的人都会怎样呢?我开始浮想联翩,听着窗外狂风肆虐,心中却异常的平静。

  当当当!一串清脆礼貌的敲门声扰断了思绪,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缓过神来,我在酒店里,应该是服务生吧。

  “是谁?”我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我不喜欢这个时候被打扰。

  “您好,小姐!服务生,请开门。”

  我打开门,是刚刚没在我这里得到任何好处的服务生,他一改刚刚的不悦,取代在脸上的是殷勤的堆笑。

  “有事吗?”我问。

  “杨小姐您好!您是机场送来的客人。”他礼貌的说。我点了点头示意他说的没错。

  “杨小姐,机场的工作人员在我们酒店的二楼会议大厅里要开个会,请您下去一趟,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哦?好吧!我过会就下去。”当我刚要关门时,对方用手挡了一下。“杨小姐,您现在就需要到楼下去,机场人员和其他乘客都已经在等您了。”他的吹促让人感觉有些不自在。“好的,我知道了,五分钟后我就会下去。”我坚持。“我先去个卫生间,如果愿意你就在门口等着吧。”我并没有相信他说的都在等待我这种假话,还是把他关在了门外。

   这间浴室足有十平米大小,浴缸是圆形的,周围放着高级洗浴用品,马桶是金黄色的,每一块洁白的瓷砖中都映衬着一星光亮。虽然马桶看上去很干净,但我还是有些许顾虑,这毕竟是公共场所。照例我还是掀起马桶盖蹲在上面,一身轻松后,正准备站起来可脚下一滑一只脚竟然踩进了还没冲水的马桶里,一条裤腿全湿透了。我自言自语的抱怨着,一转身正瞧见镜子里狼狈的我,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们向对方苦笑着。“为什么我今天这么倒霉啊?!”我攥紧拳头对着镜子大喊一声。

  我抱着还在滴水的裤子找到了酒店的洗衣间,服务员说在这里洗衣服是免费的,而且晚上就能干,还会送回到我的房间。这才是真正的五星级酒店,我感叹着,留恋着!我暗暗承诺自己一定要全力享受这里的一切,哪怕是只有一晚。

  在一楼的会议大厅里,成都转机的人员几乎都到齐了,我开门的声音引来了他们平静的目光,讲话的工作人员笑眯眯的摆摆手让我坐下,然后继续没讲完的话,坐在我左手边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孩,打扮的很时尚,低着头手指灵活的发着微信,坐在我右手边的正是那个一路吐过来的老太太,此时的她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

  开会的内容主要用官方话再次安抚我们的情绪,但在我看来真的很多余,也许是他们怕我们乱说话影响声誉,所以尽力满足我们所有的需要,还有明天‘如无意外’飞往拉萨的飞机早上就可以启程,剩下的时间就在道歉,会议尾声是宣布今晚的晚餐是海鲜自助,六点就可以吃了。

  酒足饭饱后,我和老太太一起在大厅里坐下,继续聊着在吃饭时未聊完的话题,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也走了过来坐在我们对面和我们聊了起来,他是要去拉萨找他的女儿,但具体什么事情他却没说,只知道他姓董。随后又来了两个女孩,看上去都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她们自称是亲姐妹,两个人是逃学出来的,只是为了网络上的一个视频,讲的是“天葬”她们非常有兴趣亲眼目睹那种“残忍”。

  其余的人有的回了房间有的去了楼下的酒吧,各自去找乐子了。大家都饿坏了、累坏了也吓坏了。我们几个在大厅里聊起了天,说着我们来自何方,讨论着飞机上的事,我忽然发现,生活在世界各地不同的人们,竟然有许多同样的向往,让我们聚在这里,去了解其他地方的生活。这就好像,我们会选择不同的职业,不同的房子,不同的朋友形成了我们不同的生活,但无论我们在做什么,如何去做,我的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寻找幸福,体验自由、给予或接受爱。这些让我们有了动力,有了热情,有了奔向远方的勇气。

  那位有高血压的老太太姓韩,她此次进藏是为了她的丈夫,一个老画家,五年前去了西藏学习和交流藏地艺术文化,唐卡是其中一种很有名气和很重要的绘画艺术,韩老太太的丈夫在当地认识了几个喇嘛,一起交流绘画艺术,可能是因为当地信仰的感染,或是他参透了宗教的真谛而“开悟”了,就在此出家做了喇嘛,这让韩老太太一时接受不了换了重病,血压一直在升高,当老太太出院后不久就走上了这寻夫之路。

  我们聊了很久,也聊的很开心。八点钟我们各自散去,回房间休息,疲乏让我无暇再去享受其它的欢乐。

我打开行李箱,找出睡衣,准备去洗澡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这时我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要说哪里不对劲还真说不上来,但就是哪里错了,比如箱子里的那件红色针织毛衣还有白色的裤子是不应该放在一起的,而我却记不得是不是放在了一起,还有我那个装日用品的包,我记得它没放在床上。突然间一股莫名的恐惧席卷全身,是不是有人进过我的房间呢?我急忙打开行李箱的暗格,在夹层中找到我的全部财产和证件,还有大衣口袋里的五百块钱,这些一样都没丢。我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应该是太累的原因让我有些疑神疑鬼,但我还是加强了防盗意识,万事还是小心点好。如果真有人进来过,那个服务生的嫌疑最大,看他那讨厌的笑容就知道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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