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自己的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我自己的故事,也是我最害怕忘记的,零碎但纯粹的故事。

关于那段难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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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爷爷离开的时候新拐杖还没有用多久,新帽子还没有戴多久,爷爷一生好像只穿那一款鞋,就是姥爷布鞋,一双他能穿好久,久到我不知道这双鞋是何时开始穿的,何时褪下了它原本的颜色。

爷爷和奶奶过惯了苦日子,姑姑偶尔回家会带一些新衣服给他们,他们舍不得穿,想留着以后穿,然而那些崭新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穿,就随着他们的离开烧掉了。

爷爷家里没多少东西,却给每个孩子都分了家产,分家产的那天我也在,爷爷坐在炕下面,我正对着爷爷坐在最对面,大人让爷爷不要说了,而爷爷严肃的交代着后事。我心里暗暗有着一种想法,不可能!我甚至坚信爷爷虽然神情严肃,但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然而,所有的希望稻草都是因为走投无路而被迫选择的侥幸心理。最后,家人除了被迫接受,似乎又什么都做不了。

那是我第一次,品尝到失去的滋味。刻骨铭心。

听说,爸爸是最随爷爷的孩子,听说爷爷年轻的时候脾气比爸爸还差,听说...我总是听说,却没有更认真的去爱他们,了解他们,关注他们。当然,也来不及了。爷爷和爸爸一样,大概一生也没对自己老婆说过什么甜言蜜语,但是离开之前爷爷安慰奶奶的话,听着却十分窝心。他说,孩子都养大了,也都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这辈子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也没什么遗憾了。听着像是他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像是安慰我们,像是了无牵挂了,像是安心了。而奶奶安静的听,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有没有回答,我也忘了。不是说有那么一句话嘛,伤心的永远都不是离开的人,而是留下来的。所以在我听来,这是一句悲伤的话,因为它代表离别。

关于那段美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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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家的热炕头,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因为那里,存在着有奶奶独特香味的枕头,是唯一打麻将扑克的时候可以耍赖的地方,有和妈妈吵架偷跑出来看电视的电视机,也有冬天给我暖手的奶奶的膝盖。那是只属于那里的味道。

爷爷喜欢给我讲故事,爷爷最喜欢讲黑瞎子,能讲到我睡着,然而我才知道黑瞎子就是熊,爷爷就在也不能给我讲了。

奶奶做的爆锅面条,我每次都能吃两碗,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面条,每次奶奶问我吃什么,我都说吃爆锅面条,那时奶奶宠溺的表情,就像一张珍贵的定格照片,久久的存在脑海。

因为爷爷在家里不管钱,所以奶奶去南京的时候会给爷爷生活费,爷爷花的很拘谨,每天会到旁边的馒头店买俩馒头,然后偶尔塞给我两块零花钱,偷偷跟我说别告诉奶奶,然后我真的和爷爷一起,瞒了奶奶一辈子。

爷爷家的烤地瓜又香又甜,还记得小时候我蹲在烤地瓜的炉子旁边剪坏了头发,爸爸来接我的时候气的发了脾气,而我还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我曾经还因为地瓜被家里的大人取了外号,却不知道那是大人们小时候没钱天天吃腻的东西。现在好久没吃了,以至于在学校只要见到老人卖烤地瓜我就买。

上幼儿园的时候总会先去奶奶家等会到了时间在去上学,幼儿园放学也会先回奶奶家等爸妈下班。有一次,老师让我们回家拿一颗种子种上,爷爷给我拿了一个大碗,种了种子还浇了水,比别人的花盆都丑,但是我却待它宛若珍宝,小心护送到幼儿园,令人伤心的是它却始终没有发过芽,大碗下面只有厚厚的土层。

有一次放学去爷爷家的路上没憋住,都走到门口了却还是尿了裤子,我只能岔劈着走进爷爷家。那时候穿的是连体衣裤,脱了就像金蝉脱壳一样,而爷爷淡定的给我晾了衣服,还怕我冻住用被子把我包起来放到炕上暖着,然后我光溜溜的等着父母下班,那时候感到的丢脸,在现在看来都如此美好。

过年的时候,妈妈让我去帮爷爷奶奶擦玻璃,爷爷生气的说擦什么擦让我回家,我伤心的回家告诉妈妈,妈妈跟我说爷爷是心疼我怕我冻着,我才明白爷爷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的疼爱。

到了小学,课变多了,上学早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少去爷爷家了,所以我每次去爷爷家,爷爷都会从下面的小床上两腿一蹬,蹦起来朝我笑。我离开的时候亲自把我送到门口,然后看着我的影子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初中有一次我回头望过,在拐角的时候,再往前一步,爷爷的视线就看不到我了,回头望的那一眼,我只觉得,眼前是一位拄着拐杖,遥遥相望的老人。才恍然大悟,爷爷,是一位老人。当时的那一眼回望,这辈子都忘不掉。

爷爷的家门口有一个树墩子,爷爷总是能一坐就是好久,像一座安静的石像,让我不忍打扰。爷爷离开后,每次路过,我总是在树墩子那徘徊一阵,之后不久树墩子也不知道去哪了,路上修了水泥路,没了它的容身之地。还记得树墩子前面有过草丛,有过草垛,有过蝴蝶,有过蚱蜢,我捉过蝴蝶,烤过蚱蜢,帮爷爷拔过野草。而现在,野草已经长满爷爷的老房子,直到跟着妈妈再次来到这里,我才深切的体会到物是人非的含义,甚至连房子都让我感觉到陌生,屋后的树墩子也都成了回忆,我还记得,我在那里过过家家,画过画,还在树墩子的洞里塞过石块。小时候哥哥姐姐都不喜欢和我玩,只有它跟我玩,我想爷爷也是一样喜欢这个安静的陪伴者,树墩子能陪着他消磨时光,蹉跎岁月,能静静地陪伴他,不离不弃。爷爷坐在树墩子上的时候,我经常喜欢用手够窗沿的石灰当做粉笔玩。爷爷不让够,我便偷偷够,即使会被发现,爷爷也从来没对我真正生过一次气。

关于离别,关于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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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一直留着我幼儿园的铅笔橡皮还有玩具,据说年轻的时候还有不可一世的暴脾气。爷爷很普通,但是在我心中是最伟大的人,他在那样艰苦的年代养大了六个儿女,也可谓儿孙满堂,每个儿女都长大成家过着幸福的生活。放到现在的年代,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讲,一个孩子已经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六个孩子,是怎样一步一步拉扯大的,挤在那么小的房子里共同成长的,简直难以想象。这些都是我自己对于爷爷奶奶的回忆,我害怕自己渐渐淡忘这些美好而单纯的童年回忆,所以我要记录下来,时刻告诉自己,感恩亲情,温情陪伴,珍惜当下,拥抱未来。

爷爷也曾在他的最后一个生日的时候问过我会不会来,小心翼翼,带着期待和害怕。自己已经尽力忽略掉拒绝后爷爷脸上失望的表情,却还是在爷爷去世后想起这件事后悔莫及。为什么我就不能去说一声要请假,为什么我就不能逃一次课,为什么我就不能跟老师说,这可能是爷爷的最后一个生日,为什么我这么懦弱。我还记得我和姐姐还有哥哥,我们三个留在我家,已经忘了当时我们怎么就被安排在家里了,反正就是这样了,大概是他们不忍心让我们看到爷爷离开的场景。我们三个都没有说话,我已经忘记了季节,忘记了那一年爷爷多少岁,忘记了当时家里养的是哪条狗,只记得我们三个谁都没有说话。我和姐姐,弟弟在不在我忘了,都站在地上,哥哥在逗小狗,试图消散内心的阴郁。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哥哥哭了,知道了哥哥原来也会脆弱,我还记得,平时跟我们说笑打闹的哥哥摸着我的头安慰我,真的很有哥哥的样子,心里也因为这只手掌得到了平复。那是长这么大以来,唯一一个摸着我的头安慰我的人。我不记得父母的拥抱是时隔了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但是我知道,我有时只是一个渴望被他们拥抱和鼓励的孩子。我真的好希望,我们也是那种喜欢热情拥抱,互表爱意的家庭,因为这样,就永远不会担心自己遗忘了一句我爱你。

对于家人,所有的责怪都是爱组成的,如果我早点懂得这个道理,我会收敛幼时所有娇纵的脾气,紧紧粘着你。而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虽然它不会让我停止爱和想念,但是它可以减少疼痛,掩盖伤痕。如库斯图里卡一般,不让疼痛将自己变得痛恨世界,而是相信世界依然的美好。我相信,所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人都希望我成为一个乐观善良的人。乐观源于释怀伤痛,伤痛源于爱。

爷爷奶奶离开不久后,连家里的狗狗也去世了,让我觉得世间或许真的存在人与其他动物之间的温情,只看你是否温柔以待。

这些都是我不知道多少次,在凌晨的时候写给自己的日记。对我来说,我的童年真实幸福,却记忆零碎,我记得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却整合不成一个完整的自然段。因为这些回忆,无关文字,无关工整,无关格式,它是我生命中最珍贵最纯真的海岛,使得我总想忙里偷闲,进去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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