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深夜，李氏，扑腾着往家跑。不时催促跟在身后的孙子根儿，骂道：你奶奶个逼的，快跑，小孩崽子，腿脚都不如我这六十岁老婆儿？祖孙俩到了家门口已经是满头大汗，蹑手蹑脚的打开大门儿，又轻手利脚的上了房顶。因为，李氏跟根儿讲：大孙羔子，明儿早准保下雨，奶奶让你多睡一会，你帮衬着奶奶把晾在房顶小麦盖上呗。住在西屋的根儿她娘兰花，其实也没睡。祖孙俩这样折腾俩天了，她也懒得管，也管不了。划了一根火柴，紧着吧嗒了几口卷烟。一明一亮的熬着星空满天的长夜。

第二天，仍然然一大早就开始燥热起来，李氏起得早，鸡鸭鹅狗的一大帮，也睡不消停。忙活了一大气儿，已经累得腰酸背痛，回到屋时，兰花已经把一天的伙食做好，一大盆小米子水饭、葱叶、生菜劈了一大把。在俺们东北乡下，一碗黄豆大酱配上这些就就能捱上一个夏天。见婆婆进屋，兰花问道：娘，昨个儿祈雨请的是哪方龙王爷？李氏叹了一口气道：下神的说是北海龙王，许俺村今儿五更天下三寸的雨，这时辰早过了，这不连个水腥都没着边。摇了摇头，然后进了自己的东屋，看见根儿还在睡，李氏来了火气，一把掀起被子，然后骂道：太阳晒咋不晒烂你的屁股，赶紧起来，上房把小麦摊晒开。根儿，蜷缩着身子。闭着眼，哭腔说道：奶奶你答应俺，多睡一会的。李氏反驳道：龙王爷，说话不奏数，俺凭啥奏数？根儿放赖不起，李氏安慰道：乖大孙羔子，奶奶给你煮四个鸡蛋。根说：吃腻了。李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说道：胖妈说了，今儿还继续祈雨，心诚才灵呢。根儿听说继续祈雨，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床。

李氏顺手从碗橱抻出三个小海碗，就着葱叶子蘸大酱，一家三口扒拉着冒尖的小米水饭。这早饭就算是吃罢了。兰花去给毛驴割青儿。李氏领着根儿，赶着一百多只鸭子就去河东放鸭，要说往年这鸭子也好放养，但偏偏今年是火辣辣的干旱，门前的那颗大杨树都干巴尖儿了。这没水分的青草，鸭子突噜一天也吃不上八分饱，为了找好草，只有远远儿的走，祖孙俩中午也就赶不回来。李氏拎着塑料编织筐，筐里有个蓝印花布兜子，那里面是给根儿准备的吃食，五六根黄瓜、四个鸡蛋、一罐头瓶子水、一根六号肠、还有几块桃酥。根儿这娃子命儿苦，从小没了爹，但幸运的是他娘兰花也没改嫁。李氏每每想到这孤儿寡母的难处就抹泪儿，然后骂他那死鬼丈夫，短命儿子。

祖孙俩费了半天的事儿，才找到一个算是有草、有水儿的河滩。清早儿，那草在露水的滋润下还稍微透着翠绿，一个快干枯的水泡子也能勉强供上鸭子喝水。祖孙俩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会了。找了个荫凉儿李氏盘腿坐下，根儿掏出罐头瓶子咕噜咕噜的喝水。然后问道：奶奶你喝一口不？李氏说：奶奶不渴。根儿说：奶奶那北海龙王说话咋又不奏数了？李氏说：估计龙王爷要大庙吧。根说：盖个大庙得多钱啊！咱们不才一家出了十块钱嘛。李氏说：用不了多钱，用砖块、水泥的砌上一米高见方，上面用琉璃瓦帽上顶就成了。根儿说：这也不是大庙啊？李氏不耐烦的道：滚一边去，你懂个屁！于是根儿就自顾自的在河滩上挖起了小坑，把自己脚丫埋了进去又拿出来。李氏呢，不停地拿着长杆子追回离群的鸭子，在根儿把最后一口水喝光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了。根儿吵着饿。李氏怕饿坏了孙子，准备赶鸭子回家。其实根儿不饿，一堆吃食李氏只吃了三根黄瓜，其他的都让根儿吃了，根儿只想早点回去好看祈雨。

李氏赶着鸭子进院子，一眼看到兰花割的俩大扛青草，就知道儿媳妇没少受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兰花性子闷，不爱言语，但是心底透着良善，为了李氏跟根儿硬是不改嫁，是这个家的主力。李氏本想自己也受点累，养上一百只鸭子，等到了秋天卖了，贴补家用。怎奈赶上这么一个干巴巴年头，连草都没长起来。兰花早已经把晚饭菜准备好，韭菜炒鸡蛋、猪油炒大葱、还有早上剩的小米水饭，食材都是自家出产的。席间，根儿跟他兰花说：娘，今晚儿还祈雨，你也去吧。兰花说：我可不去，这一天累的半死，谁爱去谁去。然后就自顾自的回西屋了。李氏伸长了筷子，够着打了一下根的头。说道：快给我吃，晚了就占不上好地儿。

村西头的100瓦大灯泡早已经用杆子挑起，人群早已里外三层，香火早直冲云霄。青壮小伙子们去“接龙王”还没回来。此时人群中央的地上有一床棉被，被上放一炕桌，坐在炕桌后的那个赤红脸，胖大的妇人就是下神的，桌上有一瓶白酒、三盒香烟、还有一香炉碗儿燃着劣质香。摆供的桃酥、花生糖、香瓜儿的惹得孩子们直流口水。这时候有人高喊，龙王驾到。李氏赶紧拉着根儿一起跪下。“龙王”其实就是四个大小伙子抬着用秸秆扎的轿子，轿子上有一个牌位。那牌位也是秸秆框架，然后用黄表纸糊上面，用蓝条纸嵌边儿。上面写着五帝龙王之位。把牌位恭敬地放在炕桌上，那胖大妇人就开始唱起来：谷子开花压弯腰，茄字开花头朝下，苞米开花一嘟噜毛，龙王爷呀，你要来了我知道，不要吵来不要闹，威风有啊杀气多，威风杀气少带着。二神一看这胖大妇人唱起来了。就赶紧把事先准备好的柳条分发给小孩子们，所谓童男童女。让孩子们光着脚拿着柳条儿围着炕桌转圈。

根儿自然也加入了转圈的行列，只见那胖大妇人，开始哈气连天，眯着眼，盘着双腿，用手指敲打着膝盖，那大腿抖得如筛糠一般。然后妇人开始摇头，大辫子左右乱甩，啪啪抽在脸上。汗顺着脖子往下淌，脸色通红通红地，过了一阵子好一阵子。突然开口大笑，不停地勾着手，二神知道这是要抽烟，接过点好的烟，那妇人竟然不换气儿的一口气抽完。接连二根烟以后，自然那白酒也得尝一尝。突然那妇人竟然一下子哭了出来，根儿吓了一跳，不敢转圈了。滋溜回到李氏身边跪下。这妇人哭的是肝肠寸断，倒不上来气儿，人们好一阵子拍打才缓过来。祈雨也没中断。搭话二神问：龙王爷，哪个洞府来？龙王爷为何把心如此伤？此时那妇人又继续唱道：山连水 水连山，山前花开对对红，山后有着五老松。在南海我行雨浪涛天。人们嘁嘁喳喳，咬着耳根子说：来得是敖明老爷。那妇人又接着唱道:日落西沉五百载，龙王走出古洞外，抓把黄沙掩洞口，脚踏青云到人间，怜我千年古洞寒，哭我庙小容身难。根儿听不懂又唱的啥？问李氏：奶奶啥意思？李氏说：敖明老爷要庙。搭话二神说道：敖明老爷。您若给俺们村降雨，俺们就盖庙。之见那妇人又开始晃着身子眯着眼大笑。唱道：我许你们那四寸甘霖南边来，我许你们风调雨顺又一年。人们听说要下雨了头磕的声响。突然那妇人竟然直挺挺向后倒了过去。手疾眼快的赶紧抱住，幸好没跌坏。李氏对根儿说：敖明老爷走了，快扶我起来。娘俩又扑腾着往家跑，去盖麦子。根问：奶奶，今儿的龙王厉害还是昨个的龙王厉害？李氏说：都厉害！

第二天又是艳阳高照，村里的1997年是个旱年。村的1998年雨水丰沛，但却成了洪灾。人们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神仙的明儿天就是明儿年。那俩龙王都履行了承诺。所以也筹钱盖了一米见方的“大庙”。只是在根儿七岁的记忆里，那烈酒的味道混着香火的气味实在冲的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