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现在6岁，从4岁开始，他的头发就一直留得比较长。5岁的这一年最长，有半年的时间，像功夫足球里周星驰的发型，稍微再长一些；另外半年的时间，像长版的女生波波头那样。出门总是被认作女孩子，也有人故意取笑他。亲戚朋友和老师，都有如临大敌般劝解我们“赶紧给他把头发剪了吧”，也不乏微言大义般的警示“毕竟是男孩子，这样恐怕会影响他的性格”，连父母一开始也是又急又气地说我们“好好的一个孩子，弄成这样”！

但是我和老公面对这些不同意见，一向都比较坚持和淡定。之所以一直鼓励宝贝留着头发，也是出于一种“希望他和我们一样淡定”的期待。整个过程中，我们向儿子坦白交代我们的心情和期待。到现在这个时候，任务已经圆满完成。

最早时候，并没有特地要留长发，只是冬天的时候出于保暖的考虑，没有给宝贝剪成平头。不曾想这件事居然惊动了很多人，无论是亲戚上门还是出门遇到邻居，大家打过招呼之后的第一句话都非常统一地变成了“孩子头发长了，该剪了”。随着天气转暖，相同情况下的这句话就变成了“孩子头发这么长，怎么还不剪呢”？ 再过一段时间，重复遇到的亲戚或邻居，看到我们还没有给孩子剪头发，可能就具有了一种“自己的好心关爱未被我们虚心领受”的遗憾心情，转而开始意味深长地感叹：“哎哟，我一直以为是个男孩子呢，现在看看，怎么养成女孩子了呀？”

最受伤的当然是孩子。孩子的心都是很敏感的。一向遇到人都乐意打招呼的他，开始不愿意打招呼，并且在分别之后闷闷不乐，告诉我们：“妈妈，他们都在说我，说我的头发，我很不开心。” 有时候也会很不开心地对我们说：“我想把头发剪了。”

当时是暑假期间，我们每天在一起，所有的情况都一起面对着。我和老公告诉他：“宝贝，男孩子留长头发，不是一件严重的事，这是一件独特的事。独特，就是不同于通常情况，很容易被挑战，会被很多人反对。长头发被反对，你要剪掉它很容易，剪掉之后，这个问题也就解决了，立刻就没有人笑话你。但是爸爸妈妈希望你体验一下被反对和嘲笑的这个过程，尝试体会一种能力——敢于独特的能力”。

对孩子来说，这个意思是比较长的，这么长的意思，当然不能一次一遍讲完就好了，我们会常常重复核心含义、目标、相互鼓励，确保大家对这件事的理解是一致的。对于我和老公来说，当很多意见都如临大敌地表示要将儿子的头发铲平之后，我们也立刻感觉到“如临大敌”：留个长头发屁大点事就要惊动这么多意见来镇压，要是人们一反对我们就照办，我以后还能指望儿子有什么勇气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于是，头发长还是头发短，已经具有了某种哲学意义，也具有了教育意义。我们觉得这是一种言传身教，我们不能做言听计从的父母，从而让他误以为反对意见是生活中不能承受之重。

在我们的时常鼓励和相互支持下，暑假期间，这件事获得了短暂的平衡。大家都过了新鲜劲，也不再特地点评他的头发。偶尔也有比较开明的亲戚朋友，会肯定他这样很酷很帅气。对于这些变化，宝贝也很满意。

新的挑战来自于开学之后。

才第一天，回来的时候，不仅是宝贝愁眉苦脸，我妈更愁眉苦脸。我妈不开心了一整天，晚上的时候，很为难地样子，开口对我们说：“给他把头发剪了吧，老师看他眼光会不一样的。” 在我们没有认为很严重的时候，妈妈继续放了狠话：“你们这样做，老师会看不起他的。我也不高兴去接孩子了，你们自己去吧。” 继而我们问儿子，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子说：“老师说男孩子不能留长头发，是不允许的。”

第二天，我去接孩子放学，老师对我说：“你们怎么给他留这么长头发呀？他热得难不难受啊？” 我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向老师询问学校里有没有规定不可以留长头发。老师说幼儿园没有，以后上小学和中学之后是有的。现在他留长头发，学校里是没有意见的，只是老师觉得他会不会热得难受。

回家后我将老师的话告诉了妈妈，跟他说不会有她担心的情况出现。而且我同时也看到了，学校里也有男生留着很特别的发型，比如有男生扎着非常长的细细的小辫子。

之后的时间里，有时候儿子回家会生气地说“我不要和谁谁谁做朋友，因为他嘲笑我的头发”，也有时候开心地说“谁谁谁很好，我和他/她成为了好朋友，因为他/她觉得我发型很好看”，等等。渐渐地，随着头发越来越长，关于头发的事情，也在学校里达成了新的平衡。

大夏天的时候，因为热而且宝贝不喜欢扎头发的原因，我们修剪了发型，仍然保持着比较长的模样。宝贝还交了一个理发师好朋友，即使不理发，也经常去找他串门玩。

再后来，他又面对了很多出乎意料的挑战。

有一次傍晚，他和我去操场上玩，当时有两个陌生老太太坐着乘风凉。我在玩滑板，宝贝在玩滑板车。过了一会儿，宝贝喊我过去，他正坐在滑板车上闷闷不乐，告诉我说：“妈妈帮帮我，我被欺负了。” 这时我听到老太太们一搭一档地在取笑他：“你说你是男孩子，你头发怎么这么长呢？你头发这么长，不剪掉的话，我就叫你女孩子，哈哈哈！” 孩子很委屈地看着我，我将他拉走了，到别的地方玩，跟他说：“宝贝，她们很清闲没有事情做，就想找点乐趣，她们觉得取笑你很好玩。她们明明知道你是男孩子，故意在逗你，这样的情况，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而妈妈也不可能去打他们，对不对？” 很快，儿子不再关注这件事并重新开心起来。

也有很多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并不是故意逗他，确实因为形象带来的识别错误：“哎呀，你是男孩子呀！看你头发这么长，我以为是女孩子呢！” 宝贝后来比较习惯了，有时候会主动地先介绍自己“我是男孩子”，偶尔也会顺着对方的话自嘲一下“额，对，我头发长了一些，所以你以为错了哈哈”。

对于一眼就认出他是男孩子的人，宝贝会特别开心，会认为这个人很特别，很有眼光：“他/她认得出我是男孩子！他/她是怎么知道的啊？他/她肯定是看出来我很帅、很酷！” 也会对认可他形象的人非常有好感：“他/她觉得我长头发很帅，他/她觉得我头发特别一点也挺好的吧！”

有一次新的顺丰小哥来取件，看到宝贝忙里忙外地帮着递快递，觉得很有趣，对我说：“你家丫头性格挺像男孩子的啊！” 我们都觉得很有趣，我跟宝贝说：“你看，男孩儿的性格就是男孩儿，男孩儿不会因为留长几根头发而变成女孩儿的性格”。

事实上，长头发也许造成了儿子被误认为女孩的比例升高，但是即使是小时候，我们给他剃平头甚至光头的时候，也还是有人执着地认为他是女孩，甚至于我们明显穿了男孩子的衣服，也被陌生人认为成：“特意把女孩当成男孩养”。 只不过现在留着长头发的时候，熟悉的人反而点评我们为：“特意把男孩当女孩养”。

这期间，我们一起看了一场电影：《奇迹男孩》。在电影院里，我淌着两行热泪地对儿子说：“宝贝你看，这个男孩子，他也遇到了发型被嘲笑的问题，他把小辫子剪了。但是他真正困难的挑战是他的脸，他的脸被嘲笑，他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他只能锻炼自己面对嘲笑、解决问题的能力。他不能换脸，他需要面对问题。谢谢你没有把头发剪掉，你面对了所有的问题，你很勇敢。”

我觉得关于头发这件事，真是无意中给宝贝儿子开了一堂错综复杂的社会课，从这堂真实的、不可预料的、什么意见都有的课程里，我们至少可以总结出以下要点：

1. 人们很容易发表各种意见，但是极少情况下对自己的意见负责。作为有效责任人，自己要对自己采纳何种意见充分负责。

2. 这个世界上的意见有很多，纷纷扰扰，但真正需要面对的意见，恐怕不是很多的。分辨出值得为此付出时间精力的意见，而干扰信息们，Let it go.

3. 对于不了解情况的人，如果表达出了对事情的误会，这是一种“正常表达”；而对于明知道情况的人，故意表达误解，这是一种“逞口舌之快”的需求。在某些场景（比如谈判）这是一种技巧；而大多数日常生活中，只是大家不“谨言慎行”的表现，即：逞自己的快乐，让别人难受去吧。

文  |  Zara.C ，书于 2018年5月11日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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