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梦

                   

                      吕福贵

        这人上了年纪啊就老爱做梦,做梦的大部分内容大都跟老家有关,我也不例外,所做之梦都是小时候老家的人和事,更多的是与水有关。前天晚上,又做了一个梦:假期满了,要离家到单位上班,发现缸里没水了,很着急,便挑着水桶去村子里人家井里吊水,连续跑了三家,第一家井水干枯了,第二家没井绳,在第三家才吊到了水。梦醒时分,梦随人愿,我的梦如同我的人生总和水紧紧连在一起。

        泾川县地处黄土高原沟壑区,水资源极度匮乏。我家世居北塬的一个偏僻干旱的小村子,这里“十年九旱”,“十山九破头,滴水贵如油,水往沟底流,人在沟边愁”,“锅里无米,灶下无柴,缸里无水”,就像“三座大山”,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年年代代,祖祖辈辈,人们想水,盼水,梦水……。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出生在这里,打我在娘肚子起就遭受了老天不公正的待遇,据母亲说,当时没啥吃的,更缺少喝的,经常吃玉米芯,榆树皮,睡到半夜三更,有孕在身的母亲口渴的嗓子里冒火,想喝口水,结果缸底朝天,连一口水都舀不下,有时渴的实在受不了,便让哥姐端上水碗,到邻居家借水。自打记事起,我就一直受到缺水的困扰,和小伙伴在田野里玩耍,口渴了没水喝,便到地里把玉米旁边长出的还没来得及拔掉的玉米娃娃折断,放在嘴里慢慢嚼的咽玉米杆汁液。要到沟里拾羊粪豆去了,感觉口渴,便拿起马勺到缸里舀水喝,被母亲阻止了,到沟里去了喝吧,水少的不够做饭了。下到深沟里,便趴到泉水里尽情地喝个饱,有时泉水也干着,便跑到沟底水渠里,用手在旁边刨个小水泉,引进水,等水稍微淀清了便喝。深沟里的水也少得可怜,一眼两米见方的水泉,中间有两股近乎线绳粗细的泉眼,往出汩汩地渗水,就是这眼泉水,而且水上面飘满了树叶、枯草、羊粪豆等杂质,却要养活两个村庄近三四百口的人畜饮水。每天凌晨,村里有青壮劳力的人,等不得鸡叫便下沟挑水,去的早的,还能舀到一担清水,去的迟的,便成了浑浊的水,为了担水吵嘴打架的事常常发生。

雄伟壮观的王母宫山

      等到八九岁了,我便和小我两岁的妹妹到深沟里抬水,天亮了,我俩抬着一个笨重的、四面漏水的木桶,下到深沟,泉水基本干枯着,我们便坐下来一边等,一边挖来泥,把水桶裂开的缝子糊严,等到泉眼泛的水有一马勺了,我们便轻轻的舀到桶里,接着再等,一桶水要等一两个小时,抬到半山腰,水漏的不满了,我便哄妹妹说桶病了,给桶吃些土霉素就好了,你下去端水,我去找药,妹妹极不情愿,我说,你不下去端水,狼来了,我就跑了,不管你了,她说:我下去狼来了咋办?不怕,娃娃勤爱死人,娃娃懒狼叼去了没人撵。狼不叼勤苦娃娃。我用大人经常念叨的一句谚语忽悠她。她便嘟噜着嘴踱下沟底去了。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人缺吃少喝,狼也没吃没喝,到处跑的伤人畜,不时传来狼把娃娃叼走了,人们谈狼色变。我抓来胶泥土顺着桶边流下去,水就漏的慢了,妹妹到沟底舀一马勺水小心翼翼地端上来再添到桶里。有时抬回来的水浑浊地吃不成,母亲便在缸里撒些盐沉淀。

恭请瑶池圣水

        那时人们都住着窑洞,遇到天下雨了,沟里路滑下不去,庄里人便拿着盆盆罐罐木桶到村子里文化室的瓦房檐下接水;冬天大雪封了路,人们便铲来雪消水吃。村子里有七八户家里有深井,但是因为困难买不起井绳,大家便凑钱合买,等到雨雪天气了便去吊水,好多时候井水因天旱而干枯了。我很羡慕有水井的人家,曾央求父母给我们家也打一口水井,母亲无奈地说,咱们住在沟边,打不出来水,再说也没钱打啊!为了能在有井的人家吊一担水,我常常变着法子和他们套近乎,帮着他们家干农活,推磨……。期间受尽了屈辱,但也领略了人世间的温暖。一些有井人家一听桶响,就知道有人来吊水,便赶紧关大门,有时硬着头皮下到地坑庄子,他们轻则脸拉得老长,重则打猪骂狗,指桑骂槐,让人脸发烧。

这比沟里抬水省劲多了

        小时候跟着鸿顺爷放羊,我揣着母亲蒸的野菜馍常给他吃,冬天,馍冻的成了冰坨,我便拾来树叶用火烤,馍烤的又黑又焦,我变掰大半个给鸿顺爷吃,而我肚子饿的咕咕叫,就到水渠里掰几块冰噙在嘴里慢慢含化,之所以和他套近乎给他吃馍,原因就是他家有水井,遇事早为人。记得有次天下大雨,我理直气壮地去他家吊水,刚把桶下到井里咕咚一声水满了,鸿顺爷听到有人吊水,很是生气,他坐在炕上把门摔得砰砰响,自尊心很强的我臊的脸烧心跳,无地自容,但是水桶咕咚一声,已经吊到水了,便硬撑着吊上两桶水,逃之夭夭,以后便再也没有到他家去吊水。新庄奶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奶奶,每次去她家吊水,她总是笑容可掬,从没拉过脸,还让她的娃娃帮我吊水,有时还给我馍吃,老奶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至今我还很怀念她很感恩她。堂哥喜仓人很勤劳善良,每当雨雪天,母亲正愁无水做饭,他便披着塑料布,拄着棍子挑着一担水进来了,我和姊妹们欢呼雀跃,有饭吃了,后来我工作了以后,常想法设法报答他,他去世后,我还写了一篇怀念文章,追思他。

        以后上学了,我几乎每天下午都迟到被老师罚站,原因是每天中午放学后,我要和妹妹到深沟里抬水,那时父亲在外工作,一家七口人的生活全靠母亲一个人支撑,每天还有三垧繁重的体力劳动,种自留地,还要给一家人做两顿常常遭遇无米下锅窘迫的饭,根本没有时间去挑水。有时实在没水做饭了,母亲便给我们炒玉米粒、黄豆吃,吃完了,下到沟里扫树叶,趴在沟渠里喝水,为此常常闹肚子,小伙伴们便喊着“吃豆豆,喝水水,稀屎拉了两腿腿”互相调侃。那时我最大的奢望就是家里缸里有水,当我放学或玩耍回家口渴难耐时,能爬到缸边美美地喝一气子水。最大的期盼就是跟父亲到县城,去了能买一本小人书,能吃八分钱一碗的素面,面吃完了,还能有两碗不要钱的面汤饱喝一顿,那种带碱味的面汤实在太诱人了,至今仍难以忘怀。父亲说好好喝完,走的路上渴了没水喝,特别是那二分钱一罐头瓶的红红的甜水很是诱人。

        完颜洼村的坡头庄地处偏僻山头沟茆,是我们走县城的必经之村,这里更是极度缺水,人们一年四季都吃窖水,苦涩难闻,当时外村人评价这个村:坡头人不贤惠,宁给一个馍不给半口水。事实真是这样,有时从县城回家,爬了几里山坡路,汗流浃背,路过这里,实在渴的不行了,便跑到人家,老娘老奶奶的叫,讨口水喝,常常跑几家也要不到一口水。

      上中学时,每天中午在学校灶上打一瓷缸开水,泡的吃馍,等到下午口渴了,便向带着酒瓶水的同学借两口喝,说定还水日子,他便拿着瓶子塞到你嘴里,不能多喝,更不能大口喝,实在渴的不行了,便偷偷地到学校下面的土井里面,用洋瓷缸吊水喝,有时校长知道了,便严厉训斥,并没收了瓷缸。一个洋瓷缸那时可是个奢侈品,只有当过兵或者工人干部家属才有,被没收了,回去免不了一顿打。

        缺水吃,用水洗衣服更是一种奢望。村民们一年四季几乎不太洗衣,衣服实在脏的不行了,就盼望着下大雨,涝坝里有了水,全村子的人就端着盆子拿着脏衣服去洗,浑浊的水加上人们无休止的洗衣,往往变成了草绿色,奇臭无比,就这水还是家畜的饮用水源,我们小伙伴戏水的乐池。

        那个时候,年年闹旱灾,每年三四月份玉米出苗了,天旱的不行,幼苗都被晒蔫了,生产队里便组织劳力到深沟里,水井里找水灌苗,我们小学生也责无旁贷地加入到抗旱大军中,玉米地里立满了水缸,大人们往缸里担的倒水,我们就用缸里的水浇苗,不能多浇,一棵苗半碗水,水浇到苗的根部吱—地一声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以至这一幕深深定格在在我的人生字典里,甚至影响了我的人生价值观。小时候,母亲曾给我讲过“一泡尿与一把麦”的故事,夏收开始了,有位大叔去割麦,麦子和人一样个矮粒瘪,割着割着,割到一把麦,杆粗粒饱,大叔很奇怪,想了很久,才找到了答案,春上在地里劳动时,在麦苗上撒了一泡尿。母亲生前常不厌其烦的教导我们要节俭,特别讲要节水,讲“细水长流”的道理。母亲的话我记了大半辈子。以前在农村,每次尿涨,我尽量忍着要尿到庄稼地里,以后进了城,只要客观条件允许,我也做贼似的尿到大树下或均匀的撒在花草地上。(我有个不正常的想法,尿到厕所里是垃圾,撒到大树下就变成了肥料了。尽管有悖于公德)。

“隆重”恭迎圣水仪式:乐在山水间!

        那个时候的农村孩子,根本就没有自来水的概念。记得恢复高考那年,我到县上参加考试,发现校园里有一砖墩墩里面有一个水管子伸出来,有人从管子里接水,我很好奇,口也渴了,一看四周无人,便偷偷地打开龙头,美美喝上一肚子水。回来后便在村子里给伙伴们炫耀,人家城里就是好,修个砖墩墩插根铁管管,水就流出来了,小伙伴神话般地听着,煞是羡慕。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为了抗旱,每个生产队都打了一眼机井,人畜饮水困境才有所缓解。

        以后参加了工作,再也不为水发愁了,但我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福分,知足感恩,惜水如金,特别是看了电影《上甘岭》之后,看到可爱的志愿兵因口渴嘴唇干裂,一壶水每个人轮流着泯一口的镜头,使我对水的感情愈加深厚,在单位我常常劝阻那些浪费水的人,要爱惜水。刚参加工作晚上在单位住,有些人上完厕所或洗完手不关龙头,半夜三更我常常起来披衣关水龙头。到外单位或饭店吃饭或出差看到厕所里龙头漏水了,我很着急,便赶紧找到主管领导,告诉他们赶紧修理,没日没夜地流,太可惜了。外出住宾馆,我也从来不浪费水,洗澡打香皂和洗发水时常常关住花洒,在龙头接点水洗脸,在单位或外出喝剩的开水也舍不得倒掉,第二天早上起来热了再喝。在家里,我更是煞费苦心节水,有时妻儿不解地说,一吨水才几块钱,有那个必要吗?我便给他们讲小时候缺水的遭遇,讲节水与钱有关也无关的辩证关系,在我的言传身教带动下,现在节水已成为我们全家的自觉行动,用洗完脸的水拖地,摆完拖把的水、洗菜水、洗衣服水、甚至刷牙水都舍不得倒掉,盛在一个水桶里,用来冲厕所,下雨了在楼上排水管里接水浇花。每次交电费,物业管理员都会说,你们家的水费这次又是全小区最低的。

        三十年前的一天下午,我和几位朋友到瑶池沟游玩,看到一股清泉从山涧石缝间澎涌而出,白白的流走,感到很可惜,我便利用业余时间在这里取水,三十年来风雨无阻。

        欣逢盛世,国泰民安,在党的阳光照耀下,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老家全部通上了自来水,困惑了乡亲们千百万年的吃水难问题从根本上得到了解决。但看到有些人无节制的浪费水,我很心痛,常为此忧心忡忡,一筹莫展。也许是冥冥中的注定,当工作号的末班车即将到站之时,命运之神竟然做出了这样的安排,2017年6月,我被调到了县水务局,爱水节水意识更加强烈。翌年6月,我发起成立了泾川县优秀传统文化促进会,近年来,在送优秀传统文化进校园、社区、乡村讲座活动中,我讲的最多的是节约用水,常常举一反三,现身说法,启发大家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做爱水惜水的模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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