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前面走着的，应该就是死神了。

当我停止了呼吸不久后，就看见了他。

很早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世界上最讨人厌的就是死神了。披着一件黑斗篷，手里拿把巨大的镰刀，专门来夺人性命的。听起来很可恶，仔细想想还很吓人。

可是，我前面的那个死神给我感觉并没有那么吓人。我死的时候，他把我轻轻抱起来，叫我跟在他后面走。在我身后，还跟着一朵花，几只蝴蝶，和一只看起来有些上年纪的猫。它们大概是和我一起死的吧。

“你是死神吗？”我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

“嗯……算是吧。”

啊，我竟然和死神对上话了！

“为什么说‘算是’呢？”我好奇地问。

“只是做该做的事情而已，我们并不觉得自己是死神，只不过人们会这样称呼。”他淡淡地说。

“我们？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像你这样的死神吗？”

“当然咯，有很多啊。只要有一个生命结束了，我们就要去迎接。每秒钟都有千千万万个生命结束，靠我一个怎么来得及。”死神回答我问题的时候，头也没有回过。只是一门心思，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他的手里并没有镰刀，衣服倒是黑黑长长的。

其实，我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问题想问他。比如“到底有多少个死神”啦；“你一生下来就是死神吗”；“死神有没有朋友呀”等等……但我又怕这么多问题会让他感到厌烦，万一他不想带我走了，半路把我扔下了怎么办。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但跟着总没错。讲不定有些问题一会儿我自然就知道了。

想到这儿，我便把那些还没送出口的问题，咽回了肚子。

“你累不累呀？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一路上很安静，我放轻声音说。

“我也想，但还有很多生命等着要去迎接呀。”

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不停地往前赶着。直到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哭声，死神才放慢脚步。

“你们在这等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死神就不见了。

哭声变响的时候，死神带回来一个婴儿。

刚出生就死了呀……我正可怜着小婴儿的时候，死神把婴儿递到我面前：

“麻烦你先抱一会儿，谢谢。”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还没等我答应，婴儿就已经抱在了我的怀里。死神继续往前赶路，头也不回。

“你放心，这个生命刚出生不久，灵气都没聚好。一会儿就散了，不会让你一直抱着的。”死神解释道。

虽然我还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但知道了，不用一直抱着。

果然，走着走着，小婴儿越变越轻了，有一个瞬间，散成了宛如魔法光点一般的，淡淡的闪闪的小星星，乘着一片柔和的风消失了。就像有一位隐形的仙子，用她的魔法棒，挥了个魔法一样。

“你累了吧，这里可以休息下。”死神终于停下脚步。

在我面前，出现了一块大大的绿色草坪。那儿有鲜花，还有蝴蝶。

我看到，原本跟在我身后的几只蝴蝶，飞去和那些蝴蝶们围着转呀转，然后一起飞走了。像和失散多年的朋友重聚了一样。

而原本跟着我们的那朵花，也找到了它的伙伴，跑去跟它们拥抱，一起在树下摇。

剩下小猫和我，还没遇到什么熟悉的事物，也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

“坐会儿吧。”死神说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

说着，死神往草地上一坐。原来他猜到我还有许多问题。

“碰到过不少死去的人，来了以后都问了一大堆问题。不过也好，好奇心是件珍贵的东西。”

既然他这么说，我就可以放心问了。但我却一下子不知道问什么好了。

跟着我走的那只猫，用脑袋往我腿上蹭了蹭，像要跟人撒娇。

我坐下来，轻抚着它的背。

“你为什么要夺走我们的生命呀？”看着这只可爱的猫，不知不觉，我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你也认为是我们夺走了你们的生命吗？”死神无奈地问道。

被这么一反问，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想起自己死去的时候，并不是死神在拉我，或是有什么在和医生们互相争夺着我的生命。而是我确实很累了，没有呼吸了之后，死神才出现的。他到我身边，把我轻轻托住，拥抱了我。被拥抱的那一刻，仿佛有种光一样的温暖。

“如果这样认为的话，不如试一下我的工作吧？”死神提议。

做死神的工作？那我岂不是也变成了死神？我一边想，一边问他：

“你是让我试着去夺走……哦不……是接一下死去的生命吗？”

“嗯。虽然有些程序你做不了，但有些是可以的。如果你愿意试的话。”死神补充道。

“嗯……我还是不要当死神了，但我可以当你的朋友，给你出出主意。”

其实，我盘算着想让死神别急着去迎接那些生命了，或许那样，生命就能活久一点。

“要不我们就在这儿休息休息吧？别去接那些生命了，或者晚点再去？”我提议。

“那不行。”死神斩钉截铁地回答。

死神果然还是死神。没有心肠，好无情，好冰冷。

“如果你做了我的事情，你也会像我这样。”死神又说。

我抬了下眉毛，也不想浪费时间说什么，只想证明一下看看。“好，那我就来试一下吧！接下去要接谁？一起去！”说完，我起身，等着安排。

死神叹了口气，便带着我出发了。

死神带我来到一只小鸟身旁。那是只快死了的小鸟，一块大的石头正压着它喘不过气，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怎么办！我们快帮帮它吧！”我看着死神说。

“我们是搬不起来石头的，也没办法送它去医院。只能眼睁睁看着呀。”死神说道。

“可它这样太痛苦了！实在看不下去啊！”我着急地说。

“除了等着，我们能做的，只有拥抱它，结束它的痛苦。你会怎么选呢？”死神又用一种淡淡的，冷冷的声音回答。但它听起来却藏着一丝温暖。

我默不作声，但眼睛却在祈求死神快点帮它结束痛苦。

死神看着我也有些痛苦，拥抱了小鸟。

终于，小鸟飞来我们身边了。看着它自由飞翔着，没有痛苦的样子。感觉真好。

“我们刚刚夺走了它的生命哦。”死神提醒。

“可那是……”

我刚要解释什么，忽然想起死神的那句“你也会像我这样”。

我抱起小猫，不知道说什么。

死神又带我去了些地方。

医院、住宅、屋顶、草坪、池塘、树枝上、还有墙角的一个小洞边。只要有生命快结束的地方。死神都会知道。

死神一般都是先在一旁看着，等那些生命自然的结束。偶尔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才会提前拥抱它们。但那是极少发生的。有时我都开始怀疑，死神的心肠是不是比我都好。他拥抱那些生命的时候，总是那样的轻柔，那么的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他们受到伤害一样。像极了刚出生时，母亲第一次接过孩子的样子。

然而接过生命的时候，人们在那里哭，我们在这里常常为它结束了痛苦而高兴。

但是，一连串的工作跟下来，我已经倦了。我又想劝死神停下来休息休息，但这次没开口。也许有些快要结束的生命，正需要他，等着他。

一路上，死神还跟我讲了些有趣的事情。

说之前跟着他走的那些去世的生命，有一个人遇到了自己以前的亲人朋友，跟他们汇合的时候抱成了一团，他们笑得太响了，不巧又是冬天，弄得一面湖上结的冰都裂开了；有个人想变成一弯彩虹，说要去天空里玩一圈再回来，后来那个人趁天空刚被雨水洗过，就立刻把自己挂在了半空中，回来的时候，弄得一身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一边走还一边打嗝，连打出来的嗝都是一会儿绿一会儿蓝的，你见过一个会打嗝的彩虹吗？也有的人变成了一朵云，还实现了愿望，飘到一半变成了一朵兔子形状的云，可惜刚有些散了想回来的时候，撞到一团冷空气，结果又聚起来，变成乌云了；有的还想继续当一只不被打扰的虫子，又去当了一回虫子。但那些都是死神不知道的魔法，要经过专门的小神灵同意才能变。

死神就是死神，死神只做死神该做的事情，只做只有死神才会的事情。

死神的眼神里，永远那样平静。带着一点冷酷，又夹着一些说不出的温暖。

不管接下来有多长的路，我都愿意跟着他多走一会儿。

死神也可以不只是死神，他也可以是：

我的死神朋友。

一木果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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