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这天天气晴朗，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人来到西安郊外的公墓，送思维先生最后一程。思维先生朋友不多，大概是和他乖戾的脾气有关。思维先生活着的时候收到的最多的评论就是“什么都要较真”，当然思维先生本人倒是很不以为然，他大概还很享受这种跟人诡辩的过程。公墓里的朋友们也都在回忆思维先生生前的这一重要特点，仿佛这是他唯一的品性一般。要我说这也是好事，毕竟人的一辈子能让人记住那么一两件事情，也好过大家平淡如水般的“不错的人”的评价。

“有一次我跟他抱怨工作生活不顺，说到了概然怆泣这个词，没错，很不幸，第一个字发音纠错了，他马上就接了一句‘那是慨然怆泣’，然后我们就不再谈论工作和生活了” 第一个说起这事的人凌云叔叔，据说小时候就是古文小王子，其实举得这个例子我多少觉得有些不合适。毕竟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人，这样的词说错了，就算放在我身上，可能马上也要纠正他。

接着就是一阵谨慎的欢笑，大概所有人都会多少觉得在这个场合也不适合所谓的“开怀大笑”吧。

“可不咋的，有一次我为了表示赞同，说了一句in deed，就好像按了他讽刺人的按钮一样，他马上接了一句，I humbly accepted, sir. 就好像in deed只有英国皇室才能说一样。” 说话的是一个壮硕的阿姨。

再次迎来了一阵拘谨的欢笑。毕竟在这样的场合，更多的是为了追忆故人。也免不了安慰遗孀。所以自然而然的，有人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说了一句：“不过毕竟先生渡过了幸福的一生。”

“是啊！我一直都很羡慕他” 舒展开了眉毛的一个高个子男人说道。

“尤其是遇见了你以后，我相信在这之前思维总是想的很多。跟你在一起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做事也特别干练了，心情也好了很多” 大概是思维先生关系最好的朋友了吧，大家都叫他郑一亿，这时候转过头来，对思维先生的夫人说道。

“你知道他在遇见你之前，痛苦了很长时间。” 一亿叔叔继续说道。

思维先生的夫人是一位很优雅的女人，虽然已经65岁的年龄了，但是看上去还像四十多岁一样，脸上没有什么皱纹，唯一让岁月留下的痕迹可能就是眼角的鱼尾纹。“都是你老让我笑” 思维夫人总是这么说思维先生。但我一直觉得作为一个已经年过花甲的人，只留下一点点鱼尾纹的痕迹，本身就是对岁月这件事情的嘲讽。但不得不承认，思维夫人的眼睛笑起来确实很好看。她没有笑的时候眼睛就像一对鸭蛋一样，虽然我也觉得这样比如好像欠缺妥当，但毕竟能够准确的描述给你们这双眼睛有多么的大而明亮。可是一旦笑起来，一双眼睛就好像桃花花瓣一样，对称的嵌在那张像汝窑瓷器般精美泛光的脸上。其实我也最喜欢跟思维夫人一起待着，因为她总是因为我各种奇怪的行为笑起来，我就喜欢这样跟她待在一起。

“我知道。结婚那天，他在台上说话你们也知道” 思维夫人回答道。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里说的是思维先生在结婚典礼上说的那些感谢自己夫人的话。那个时候还没有我，但这些话我也听过无数遍了，其中不乏类似“是我的夫人给我带来了关于生活所有的新希望”，以及“我一直都想要跟我的夫人结婚，但从来没想过是哪天，但直到今天，我知道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据说当天思维先生这么一个性格古怪的男人在看到自己的新娘穿着婚纱的时候，感动到哭了起来，然后特别没出息的说“老婆你好漂亮”。我的天，这简直是我能听到最让人难为情的话了。好在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如果我结婚的时候我的新郎跟我说这么一句话，我一定觉得他可能是恐婚了。

“他一直说是我的勇敢让他喜欢我，但是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哪里勇敢。哈哈哈。后来年龄大了以后，怀疑他是不是说我没心没肺，这个该死的老头。”思维夫人继续说道。“但是他也就是在婚礼的时候对我说了那么多情话，后来有什么时候哄过我吗？我都不太记得了。”我更愿意把这当成是一个女孩的抱怨，只不过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少女。

思维夫人不像其他女人一样，经常梨花带雨，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我见到过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落泪。其中包括三次我不听话的时候，分别在我9岁，16岁，和34岁的时候，因为在我6岁以前如果我不听话的话可能收到的是她拽着我的辫子一顿训斥，或者她会先被我气走，不过那时候的事情其实我也记不清楚了，大多都是她后来告诉我的。据她说在我九岁以后，她开始觉得她不可能永远陪着我，所以后来心都变软了。我知道，那其实是因为她开始觉得自己老了，然而我并不太在乎。因为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父亲对她比对我好多了，有时候买了好吃的也都是优先给思维夫人。我父亲还大言不惭的说：“我要对我老婆好，有本事你以后也找一个对你好的老公” 好像是为了故意气我一样。但是如果思维夫人不在面前的时候，这个奇怪的老头会突然跟我说：“妞，走，带你去吃个羊肉泡馍，你妈不在，我今天就是你的了。” 现在想起来，这很好的解决了一个男人伺候两个女人的优先级问题，那就是老婆大于女儿。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思维夫人在说完这句话以后，虽然没有落下泪，但是脸上也憋得通红，六十岁的退休少女瞬间脸上浮现出年轻时的羞涩和潮红。要我说，如果我妈妈说她不想我爸爸，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就是这么一个倔强的人，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显得弱小，我始终觉得我的妈妈比我更像一个大女人。

想到这里突然有点心疼思维夫人。“妈妈，我觉得你们两在一起的这几十年，都变成了更好的自己。也算是给我树立了一个榜样吧。爸爸走的时候，对自己的一生应该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啥女儿啊，啥叫就算啊。那就是一个榜样” 妈妈的东北口音一出来，瞬间就把刚才伤感的情绪全都驱散掉了。

爸爸教给我的，不能辜负生命中每一个美好的瞬间。虽然今天是送走爸爸，但毕竟是一个好天气。我觉得如果今天是一个阴雨天，他也会感到特别失望吧。如果他能看见阴雨天，可能还会抱怨道：“这叫什么天气，走都不让人走好” 这个老头就是这么让人不省心。

回到家，全家人都聚在一起，不是特别熟悉的亲戚大概就是为了过来蹭一顿吃喝。相熟的人们反而更喜欢安静的一起喝喝茶，追忆一下过去。

“你还记得他最喜欢喝什么酒吗？” 郑一亿，作为真的坐拥上亿财产的人，这句话的语气不像是发问，倒更像是指示。

“川崎21年” 然后一亿叔叔自问自答道。然而实际上我知道，这是他们年轻时候吹过的牛逼，其实直到五十岁的时候，他们才将将能够在喝这个酒的时候不用考虑价钱。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喝什么样的酒不是问题，更多的是因为这个年龄的男人来说，自封自闭已经成为习惯，喝一点就才可以敞开心怀对谈一下风月。

“三十岁的时候就说请他喝这个，到了四十多岁才请到。”说到这，一亿叔叔眼眶已经红了，也许是因为愧疚，但更可能是因为想起了好朋友再也不能一起聊电影，摇滚和足球感到伤感吧。

思维夫人一如既往的闲不住，招呼亲戚朋友们吃好喝好。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宁愿自己累，也要尽量让别人满意。说起来，这一对老头老太太都不让我省心。

优雅的思维夫人最后来到最亲近的这一群人桌边。喝茶，一直都是思维夫人最爱的社交活动，她总觉得吃饭喝酒太过野蛮，尤其是如果喝多了，不受控制的思维让自己出丑，那是万万不应该的。——除非思维先生在身边。我曾见过他们俩在朋友聚会上，妈妈简直不像平常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她知道有人肯定会守护她，她喝掉了比平时多三倍的酒。就是那种大家都会以为她可能要疯狂的酒量，但是一看到爸爸，她所有因为酒精燃起的热情都变成了温柔。就好像酒精燃烧起来的温度，融化了她整个身躯，完全交给自己的丈夫。好在这种热情只是转化成了柔情万种，而不是惹是生非，否则那天我可能就会因为难为情而离家出走了。

“嫂子，来，坐这歇会吧” 一个胖胖的叔叔说道，我只知道大家叫他王总。听说他以前皮肤很黑，现在看来却白了很多。“王总你是在洗浴中心泡了太多时间了吧” 我对于这种打趣非常嗤之以鼻，但是看到他以前的照片，也只好相信这种推测了。

妈妈坐下之后，自然而然成为了众人关心的重点。大家都嘘长问短。免不了诸如节哀顺变之类的陈词滥调。妈妈显然也对此预估充分，礼貌的笑笑，告诉所有人没关系，跟自己爱的人过了一辈子，没有遗憾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再优雅的女人，毕竟是女人。爱人离自己而去，免不了伤春悲秋。这时候的女人，就算不是李清照，一样完全有资格感到哀伤。再多的简爱，也不能让她继续坚强。何况面对的是自己的朋友们。

在喝了一杯脂流茶（误）之后，她的动作就像是电影里那种坐在窗前的阳光下回忆似水流年的英伦少妇一般，缓慢而坚定。说道：“我当他面才叫他老公，在别人面前都是称他思维。”

“因为我感觉那个称呼只有他有资格听到”

“年轻的时候啊。每天就想着怎么对他好。给他做饭，看他爱喝咖啡，每天一杯咖啡准时中午十二点送到他上班的地方。你们男人可能不懂，问问你们的妻子。做妻子的，能够自己爱的人付出一点什么，感觉特别幸福。那时候啊，我的朋友都说我是不是倒贴去了，亏不亏。我想了想，觉得我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我喜欢的我就要付出我能付出的。不因为对方怎么想，就是因为我心里也高兴。” 说完啜了一口茶。

“你们知道我现在按摩和理疗，都是那个时候学的。有时候给他按摩，疼的他出汗大叫，但是按完以后他放松了，我心里就高兴。”

妈妈接着自己对自己笑了一下。好像不想让别人把这种回忆的快乐偷走一样。接着说道。

“其实那时候还挺好玩的。他知道按摩的时候有时候会疼，但是他不知道有时候我是故意让他疼的。他疼的也不会发脾气，谁让我是为了他的腰椎好呢。所以他只能忍着。我就只能忍着笑，不敢出声。幸亏他老是趴着，不然看见我阴谋得逞的笑，可能早几十年就跟我吵架了。”

这个故事引起了一屋子老人们会心的笑。有的人是因为同样的曾经经历。但也有人想起自己已经逝去的老伴，红了眼圈的有，轻声啜泣的也有。更多的是他们看破人生之后，通透的回忆过去。人们年纪大了，更愿意去回忆过去的美好，生怕当今生活的各种混乱打扰自己平静而幸福的回忆。

“思维啊，其实是一个扛不住事的人。但是他一直在装作自己能扛得了。有时候工作上压力大了，下班了也在公司呆一会，我估计是为了调整一下情绪。回来以后还装着跟啥事都没有一样。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其实跟他结婚第二年我就知道了。但是我没戳穿他。男人么，总有自己奇怪的自尊心。结果没想到，这一装，就装了一辈子。你说这人是不是傻。” 我明明看到妈妈心里有一滴幸福的泪落进了茶杯。

“他这个人啊。其实就是傻。那时候年轻啊。有啥事都想让他哄哄我。我当时想啊，你都比我大9岁。还不得哄哄我。你们猜他怎么着。看我明明不高兴了，啥话都不说，就光知道帮我干活。就是不知道哄哄我。年轻的时候啊，就这点小心思，年轻的女孩，谁还不是个公主了。最后搞得好长时间都不高兴，现在想想啊，这个老头，他就是呆。”

“可是回想一下。那些互相沉默的日子，真的是浪费掉了。辜负了我们年轻的时光” 妈妈不无遗憾的说道。

“其实没什么。思维以前跟我说过，那些最真挚的感情，可能都是在这种小矛盾小冲突中，经年累月之后，酝酿成最醇厚的酒” 郑一亿这个叔叔啊，啥都好，尤其是有钱。但有时候跟小女孩一样，这么多细腻的句子真是让人受不了。

“我后来也想明白了。虽然这话没错。但是浪费掉了的时间，在今天看来，真的是浪费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停顿一下以后。

”对时间有意义的那个人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席话，说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了。

良久， 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关于时间和空间的深沉思考。这个世界到底是因为什么存在，是因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吗？不，那只是一种对于世界运行方式的解释，而不是原因。一部老电影说这个宇宙中发生的所有诸如虫洞，时间迁移，相对论，末日，都抵不过人类的主题“爱”。初看时觉得真的很扯，现在看来除了爱以外，还有什么值得关注吗？父母的爱可以超越空间，但熬不过时间；对于父母的爱本以为可以熬得过时间，但是每一秒迫近的时候，谁又能阻挡这种思念的不期而至；对孩子的爱，有的克制，有的狂放，但无论地理距离，无论时差，你总是最操心孩子的那个人；对自己的爱人，能够像时间一样如影随形的，只有那个无论你在天涯海角都关注你，想为你做点什么的心意。

他们这个年龄的人们，不太可能表现出过于激烈的感情。但是每抽一口烟，每喝一口茶，每次一因为情绪牵动的皱纹的抽动都显得那么真实，没有年轻人歇斯底里的激情，没有年轻人像电影演员一样浮于表面的情绪化表演。你能看到的表情变动，就好像心里的一根线牵着皮肤一样，那么令人可信。正是这种真实的力量，才让人觉得老人们如果有情绪的表现，那必然是世界上最强烈的感情。于无声处听惊雷。

对于思维夫人来说，更是如此。作为一个在外人面前总是表现的很坚强的女人，每喝一口茶之后的眉头紧锁，让不懂的人以为是喝茶之后的本能动作，但实际上那是掩盖自己情绪变化的最自然的手段。

“最近总是梦到思维” 妈妈突然说到这里。我没见过妈妈这样外放的表达过自己的情绪。

“梦里我总是在跟他闹别扭，但是他从来不哄我。就好像我不重要一样。有时候梦着梦着，就哭醒了”

“有一次梦到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妈妈稍显有些难为情。“他说不知道，可能就是慢慢就喜欢了。我在梦里就气的不行，这叫什么答案啊，哪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啊。要知道我当年可是对他表白的。想到这里，我就醒了。”

“还有一次我问他。你给你前女友写了那么多感人的东西，为什么都不给我写一点。结果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妈妈喝了一口茶，但是我知道她其实想抽一口烟的心情都有了。

“他竟然说我哪有时间啊。这意思就是他有时间给前女友写那么感人至深的话，我就不值得吗？然后那天我又醒了。醒了以后就去医院看他。当时的心情，真的五味杂陈。看着他躺在病床上，恨他也不是，可怜他也不是。后来过了半个小时，这老头醒了。你猜他第一句话是啥？他说他想像一一一样吃咂砸。这老流氓啊。咱们大家年龄都这么大了，我也不嫌磕碜了。”

话说，荤段子在这些老人里，总有很大的市场，多半是因为他们也只能想想，要说起实干，也没几个还能那么鸡动。

“但是啊” 妈妈顿了一下，可能是给自己留下情绪缓冲的时间，说道 “这几天我老是梦见他给我写信。我一开始就想，这老头，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一句不说。像个闷葫芦一样。老了老了，想起给我写信了”

“那些梦里的信我还记着呢。”

可能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情算是思维夫人对自己的安慰吧，都静静的听着思维夫人的话。

“老婆。你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我想告诉你，你记不记得2017年5月20日。那天我们一起健身的那个GYM举办了一次比赛。我第一次见到你。我一直告诉你我是那天开始喜欢你的。但是你就是不信。其实那天我下班以后本来想去健身馆溜达溜达，反正没有事。到了以后好多人都怂恿我也报名参加一下。正当所有人都起哄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看到你笨拙的动作在做深蹲，但是依然倔强的挑战自己。我觉得我可能有一些感动。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生，没有别人的鼓励，没有别人的加油，还坚持挑战自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不管别人怎么看一样要完成自己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我没有记住你的成绩，但是我记住了你梳得的马尾辫，还有你的名字，周哲。这个名字是我比赛以后偷偷在花名册上看到的。我记得那天你在比赛的时候，我告诉你一个动作应该怎么做。你当时没有回复我。但是赛后你先走了，走之前给我挤出了一个笑脸。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奇怪而且尴尬的笑脸，但是我还是觉得那张持续两秒钟的笑脸，是我日后一生的纹身。”

“老婆。2018年4月21日。我给你写这封信。是因为这个月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月初由于一些客观原因，我们都有一种懵懂的感觉，要坚持下去在一起有很多困难。但最终我们都相信，只要我们自己有信心，不管外界的看法是什么样子，我们都不会离开彼此。我想4月10号那天晚上，因为你的决定，留在我身旁，是我这辈子迄今为止最快乐的一秒钟。前几天你因为看到我给前女友写的东西而不高兴，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这两天我在公司累积喝掉了7杯咖啡，吃了3顿饭。我想我在这种情况下显得非常笨拙，我不知道该怎么哄你，我想让你高兴，但是我又害怕你在我哄你的时候生气。我只能在信里告诉你不管之前怎么样，我最珍惜的永远都是现在的你。虽然我笨嘴拙舌，但是我想让你高兴，不想让你再想到这些。我这一辈子没有中过奖，但是遇见你让我觉得可能是我这一生中最高的奖励。我爱你的马尾辫，我爱你左肩膀背后的伤疤，我爱你叫我老公，我不想让这个称呼旁落他人。我想我要用人生中最大的热忱来爱你，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有热量。我每次抱着你都好像要把你搂进我的身体，我每次在家没有你在的时候都迫切的想要再见到你。我生怕每一次你出去聚会回家，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这可能是我有些神经质了，但是我就是想要跟你在一起，不管我自己一个人能不能很好的生活。你知道心情是一个很神秘的东西，我好像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生活无懈可击。老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放弃我” 念到这，妈妈好像有些爱怜地嘲笑道 “你们看吧，这家伙就这么没出息。有时候都不知道到底是他比我大9岁还是我大他9岁。” 其实我能感觉到妈妈当时的得意。

“老婆。感谢你今天给我给我们诞下一个小公主。我们会永远记住这一天，因为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要温馨的一起回忆起这一天，带上我们的小公主。我希望她以后长得像你，笑起来像桃花一样。也希望她以后像你以后遇见任何事情都不害怕，因为有我们这样优秀的父母作为她的后盾。从今往后的18年，我们可有的忙了。我之前一直在想象这样的场景，你为了喂奶，我也忙于换尿布，于是发生小小的争吵。直到小公主睡去以后，我们一起喝一杯庆祝这艰难的一天又过去了。直到有一天小公主开始走路，说话了。这位小公主开始像妈妈一样，开始崇拜妈妈，觉得妈妈是她这一生的偶像，什么都要学你，然后你们两个一起玩耍，并且哈哈大笑。我那时候应该幸福的像有两个小公主一样吧。当然如果这样的话，你们俩吵架我该帮谁呢？我想了好几天，我最终的决定是这样的：如果老婆在场的话，我一定是站在老婆这边，训斥小小公主不懂尊重我的妻子，这样我的小公主就可以开开心心的了。然后等到小公主不在的时候，如果小小公主再跟我抱怨的话，那我也必须先批评她一顿，以后要先听妈妈的话。否则我就不带小小公主去吃薯条以及喝西瓜汁了。”

“。。。”

“老婆。今天是2058年9月19号。我想我快要离去了。虽然我希望能够陪你一生，虽然我也一直坚持锻炼，但是你要知道。首先毕竟我大你9岁，其次，女人天生要比男人寿命更长。这样看上去，我先你一步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没关系，我先过去探探路，万一路不好走，等你来的时候我在来接你一起走。但是你要来之前可要告诉我啊，万一我没赶上来接你，我可能特别伤心，毕竟我可能要经过十年以上的等待才能等待跟你重逢。废话就不说了。我要走了，十年以后再见了。所以我想跟你多说几句话。老婆谢谢你陪我这一生一起度过。在遇见你以前，我曾想过要不就随便让家里人给我介绍一个结婚生子吧。反正人生也没什么期待。我想过的一生也许就此跟我一别永年了。但是我遇见了你，这让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精彩，我从来就不相信生命中的犬儒，遇见你之后我更加相信，我们这种天真的人总会遇到一起。世界上的精彩都由我们这种天真的人创造，只是我们需要忍受其他人的白眼和这个世界的不理解，但是遇见你让我感到不孤独。让我相信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异类。最近我常常想起我们的过去，虽然我现在没法移动，没法表达我的感受，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办法做到。但是我心里总是想起那些让我们感动的瞬间，我经常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第一次一起出游，虽然那次我们还不很熟。我也经常想起我们一起去泰国，我生病的时候，我的女孩突然变得那么坚强，在异国他乡问了所有能问的人，就为了帮我买药。要知道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一样对于四国语言都这么精通。我脑子里总是闪现你匆匆忙忙的走过一个街口一个街口拿着手机问人怎么买药的身影。人们都说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倩影。我觉得倩影这个词不能完整的表达我当时的看法，我觉得那个背景代表着温柔，代表着勇敢，代表着爱我的柔软的心。那个背影就好像我躺下去就能包住我一样温暖安全。我也总是想起后来我们带着小小公主一起在沃尔塔瓦河畔，那个地方身边围绕着的都是安静的古典音乐，我们看着夕阳落在沃尔塔瓦河畔。突然小小公主说她想永远住在这里。从那以后这就是我们奋斗的目标了。虽然最后没能达到，但是我想我们一家人的心情就像住在沃尔塔瓦河边的古镇一样。这一切都要感谢你，因为你让我勇敢去面对这个操蛋的社会。” 说到这，我心里想到，这么说爸爸妈妈为啥最后没有能让我们生活在沃尔塔瓦河畔呢？这对父母真是令人遗憾。

“后面的记不太清了。但是这些就是大意了吧。说来也奇怪，这个傻子从来没有哄过我，走了走了，反而给我发来这么多信。” 我心想妈妈真是老了，这种猜想也能进得了脑子。

“哎。可能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吧。人们不是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可能是因为我太想让他对我说说这些话了。”

一片唏嘘中，今天的聚会也就逐渐落下帷幕。生活总要继续。生活这辆战车作出了短暂的停留只有，马上又要重新出发。年轻人就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老年人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事件。反正没有太多人留下太多情绪在这件简单的事情上。

三年后。

妈妈可能先通知了爸爸，然后就和他相聚去了。

一年后，2062年5月20日。

我的儿子在逛VR社区的时候突然叫我过去，问我奶奶是不是叫“哲”。我说是啊，但是世界上叫哲的人很多啊。儿子指着全息屏幕对我说，你看这个哲的爷爷也叫思维。

我戴上眼镜仔细的看了一下。

全息屏幕上显示的是2058年以后一个叫做Mr 思维 的ID连续三年发的帖子，已经成为了热帖。我越读越觉得熟悉。

这些内容，跟妈妈当年讲述梦里爸爸给他写的信一个字都不差。

当晚无眠。

我想，一个人留给自己爱的人的行为，总会在某种程度上转化为文字。或者在另外一个时空，一个不善言谈的人在那里却是另外一个非常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而最终无论是什么样介质所表达的情绪，都汇聚在某一个时空，幻化为所要表达的爱意。

直到媒介消亡，爱意都是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