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镇·峰回路转

深秋时节下起了雨,桃花镇像是个青涩娇羞的少女,蒙了层薄纱,袅袅婷婷。

黄府偏房里,倚着门槛立了条长方桌,桌上铺了不大的一方纸,女人穿着藕粉的旧夹袄,伏在桌上正画的入神。

身后传来了一声冷哼,“又在这拿腔作势,平白碍人的眼!”

女人听了这话,撂下笔搁在了一边,眉眼低垂下去,“我是少爷的妾,你不过是我屋里的一个丫头,不该同我这样讲话。”

那丫头瞪了瞪眼,走到长条桌前哗啦将画撕成两截,“你还是省省吧,什么妾不妾,不过是少爷拿了几两银子从四方楼买来的,又比我贵到哪里去!”

丫头说罢又瞧了一眼手里的画像,画中一条窄巷子,两个孩童背着身立着,身上各挂了一块显眼的玉佩。

丫头厌恶地将画像揉了,扔在桌上,“画的什么劳什子。”

银铃把纸团捡了,又细细抚平整,把另一截也一并收进了木箱子里,这样的画,她已积了良多。

银铃被卖到四方楼那年,也不过十三,早年家中遭了难,父母俱离她而去,只得跟着奶奶一路逃荒来桃花镇投靠远亲。

后来看银铃一天天长大,亲戚家不肯再养着两个吃闲饭的人,奶奶年迈,银铃虽是百般不肯,却还是进了四方楼,只求个果腹。

银铃在四方楼做了几年的洒扫杂活,突然有一天,远亲家托人给她递了消息,奶奶病重,他们家拿不出银子给她治,让银铃想想办法。

银铃立时慌了神,这些年来她省下的钱,统统托人交了远亲家给奶奶治病,如今无论无何拿不出什么银子了,只回了那人再给她点时间。

晚间银铃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饭,正巧晚娘来后院,银铃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老板娘,我奶奶病重,我……我想……”

晚娘眉头皱了皱,“你省省罢,我这善心可不是这样使的,你欠下的银子几时还清还没准。”话音落了晚娘便回前厅去了。

掌灯时分,四方楼里一阵骚动,原来是黄家少爷来了,这黄松整日里游手好闲,就喜欢沾花惹草。

银铃央求晚娘无果,当下见了黄松进门的排场,又想到奶奶的病再不能拖了,便寻了一个人少的空当,咬咬牙跪在了黄松面前:“少爷你行行好,我奶奶重病,您舍我几两银子让我给她请个郎中,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小厮眼疾手快地过来踹了银铃一脚,银铃吃痛,却不肯放开拖了黄松衣襟的手。

黄松这才弯下身来,捏住银铃的下巴往上一抬,啧了一声:“可怜见的,我偏就瞧不了美人儿落泪,你俩跟这姑娘去把事办妥,带她来回我吧。”

后来银铃入了府,黄松像是忘了这么一个人似的,终日里仍旧花天酒地,亦或宿在哪个小妾那,黄松给了她妾室的名分,却是个可有可无的。

银铃本性软弱,府里的女人又闲,自是爱扎堆捏软柿子,被欺负狠了,传到黄松耳朵里,他也肯维护银铃几句,黄松对银铃笑嘻嘻的,说她像是他在大街上捡的一只猫儿。

幼时银铃学过丹青,闲来无事她便画几笔打发打发时间,在画里忆起故乡,总是那条窄巷子,她和儿时的小哥哥并肩同行。

后来,银铃在黄府之外的后山上,寻了一处野亭子,人少,落得清净,吟诗作画,好不快哉。

一日,银铃从野亭回了黄府,午间见天气阴沉,就脱了外衣躺躺,却发觉自己竟丢了自小戴的玉佩,那玉佩她日日贴身带着,想是丢在了去野亭的路上,便匆忙去寻。

一路到了后山,遍寻无果,银铃慌不择路崴了脚,偏巧一只宽厚的手臂将她稳住了,银铃一看来人,是个有些眼熟的男人,“姑娘小心”,银铃缓过神来,急忙抽回身子拘了个礼,“多谢公子了。”

“姑娘行色匆匆,所谓何事?”银铃心内焦急,连忙跟他简略说了说,男人立时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问可是这物什?银铃一看正是她的玉佩,不禁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小生陆严,敢问姑娘这玉佩是从何得来?”银铃不解,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同陆严说了,陆严听罢,摊开手掌递到银铃面前,竟是块一般无二的玉佩!

“这是……”

“你是银铃?”

“小哥哥!”银铃有些恍惚,那日陆严同她分别,只将玉佩偷偷塞给了她,说好好珍重,日后终得相见。

银铃把玩着手中的两块玉佩,小时她在陆严家见过,这是陆家传家宝,代代传承,象征夫妻间相辅相成。

陆严将玉佩给了银铃,对她的情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几年以后,黄府家道中落之时,银铃想起她跟陆严的重逢,心里都是悔恨,莫不如当初不去寻那玉佩,丢便丢了,也不至于让黄松遭此磨难,说到底,他也是无辜。

那日之后,陆严常来野亭,银铃与他相谈甚欢,在黄府里落寞无聊,有了陆严,像是在银铃枯燥乏味的生活里,撒尽酸甜苦辣。

陆严没过多久就向银铃表白了心迹,银铃陷入了两难。

虽说陆严与她自小相识,且如今带给她的陪伴如重生一般重要,但她永远不会忘了,她走投无路之时,是黄松给了她后路。

饶是将这些恩恩怨怨按下不提,银铃的卖身契还在黄松手里,如果陆严肯帮她赎身还好,但若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又如何?

陆严听了银铃的顾虑,“不如,你去偷了来?他并不十分看中你,了了这桩事,我带你南下回老家去,他还能费心思寻你不成?”。

银铃颇是踌躇了一番,思及往日在黄府中受的委屈,罢了,就放手搏一搏。

银铃提及要带着奶奶一同返乡,陆严答应下来,又说黄松私藏了一份账本,应是同金银细软放在一块,嘱咐银铃去偷卖身契时,若是找到了一并带出来。

银铃心里乱的很,没多想便应了,她对陆严的信任,很久之前,在他交给自己那块玉佩时,便根深蒂固了。

那一日下了一夜大雨,黄松宿在了四方楼。夜半时分,银铃潜进黄松的房间,她想起那天无意中撞见黄松掀了一副山水画,往暗格里放了东西。

她急慌慌地循着摸了过去,有个黑漆木盒,没有锁,银铃打开一看只有一本账本,又搜遍角角落落,没找到卖身契,只将账本带了出来。

账本交到陆严手上,他翻了翻,笑了起来,“银铃,有了这个,卖身契便不作数了!”银铃不解,只想早日离开,陆严却说时机未到,再等等。

黄家似乎是一夜之间破落的,黄老爷锒铛入狱,老夫人一病不起,黄松到处给人塞银子,磕头,央求人家拉黄家一把,可谁知昔日里上赶着巴结他的人,如今全是如弃敝履。

黄家乱成了一团,老爷和少爷的十余房妾室,不惜为了几件首饰大打出手,黄松一气之下将那些聒噪的女人们赶出了家门。

黄松连着在房中喝了几天闷酒,银铃进门时吓了一跳,地上全是翻了的酒壶。

“你怎么没走?”黄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也滚。”

银铃打了盆水给他擦脸,“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黄松喝的东倒西歪,“陆家,哼,当年不过是我爹手下的狗!如今……如今……”

陆家,陆严,银铃怔了怔,哪就有这么巧合了。

银铃一连几日在野亭等着,终于等到陆严。

“听闻黄家败落了,银铃,过几日我们就可以回到家乡了!”陆严笑得有些狡黠,银铃见了他的笑,却升起一股恶寒,“陆严,这事跟你没关系吧?”

起初陆严还极力搪塞,后来终是坦白,他不过是陆家的养子,陆家这几年渐渐壮大,唯一的阻碍便是黄家。

树大招风,那样大的一个产业,那么多的人虎视眈眈,做生意嘛,谁家都有软肋,好好利用黄家的软肋,陆家没了阻碍,陆严也借机在家族里崭露了头角,更能抱得美人归,一举三得。

银铃眼看着陆严洋洋自得,说银铃帮了他怎样大的忙,他如何使了阴谋诡计,如今在陆家如何风光,那嘴脸,让银铃如坠冰窖。

她害了黄松。

银铃拿出那枚玉佩,当着陆严的面掷在地上,狠狠地盯着陆严,“你真卑鄙,从此刻起,你我就如同这玉佩一般了。”

她无法容忍以后枕边睡的,是这样一个心机狠毒之人,不顾她的安危,为达目的而利用她!那些幼时美好的光阴,旧时日里的情爱,竟成滋养阴损的土壤!

陆严还在她身后说着什么,银铃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她迫不及待地要去见黄松,她要好好保护他,就像她被府里的女人欺负的时候,黄松将她揽在怀里,说“银铃很乖,你们别胡来”一样,她要跟他从头开始,她这时候清楚明白地觉得,她是爱黄松的。

也许情不知所起,但情之所至,生之必达,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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