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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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一日,我随着世间的一缕微风,滚落红尘,跌入一座僻静院落,从此,便开始了我树的一生。

是的,我是一棵树,一棵无名、无姓又无渊源与背景的树。

那时,我只是一粒种子,随着世风,四处飘摇。一次偶然,我经过这个院落,看到他站在院落中茕茕孑立的背影。只是那匆匆一眼,就缘定了我的一生。

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真应了人间那句话,“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再也忘不掉你的容颜。”

就为了这一眼,结束了我长达半个世纪的飘零,从此在他乡驻足、停留、扎根,直至终老。

2、
起初,我作为一粒卑微的种子,和所有废弃物一起,被胡乱地搁置在院落的一角。每日,风吹雨打、日晒雨淋,还得随时防备着被扫地出门的生死危机。

死,对于我来说我并不可怕,怕的是我再也见不到那让我怦然心动的背影。
一天、一天、又一天,我艰难地周旋于这乱世之中,努力地存活着,只为了在这人世间,能够多看他一眼。

就这样,不惊不扰,默默注视、默默守候,我以为我会一直以这样的姿态,与他终老一生,直到那一日的来临。

那天,憋闷了好多天的夏日,忽然下了一夜的暴雨。雨过天晴,整个天空到处透着一股清凉的气味,周围景物也如水洗一般地清澈透明,整个世界像换了一副模样。

晴好的天气,并没给他的心情带来多少改善,他一如既往地颓废、落寞,心里乱糟糟地,不知所终,犹如墙角的那堆杂物。

他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折回身,准备继续蜗居陋室,与尘世隔绝。

就在他回身的刹那,他的视线扫过墙角的那堆杂物,好像突然触电一般,浑身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就瞬间静止了。他犹如定格一般,保持着那个倾斜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堆放杂物的角落,出神。

3、
我被他的神情吓到了,守候他这么多天,从来没见他如此失态。是什么神奇的东西,竟让让他这样动容?这让我很是好奇。

顺着他的视线,我四处搜寻,他眼光所触及的位置,除了垃圾和杂物,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我正在纳闷的时候,他轻悄悄地向我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

他那走路的姿势真是滑稽:只见他高抬腿、轻落步,一步、一步、一步,轻轻地、慢慢地,像极了抗日影片中鬼子半夜悄悄进村的形象。

看到他那样子,我差点笑出声来。

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逼近,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并逐渐升级,以至到最后心动过速、面红耳赤,因为他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和他离得这么近,近得我能感受到他呼到我脸上的气息,我用力地吮吸着他的气味,激动地简直要窒息。

他慢慢蹲下来,呆呆地凝视着我,在我面前足足停留了半个时辰之久。然后迅速地回屋,翻腾出搁置很久的画夹,重又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我的身旁。

经过他的这番折腾,我的心绪也稍稍平稳了一些,当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了我的变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从一粒种子变成了一株幼苗。

雨后初晴,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当中,赫然冒出一株翠绿的幼苗,嫩生生的叶子上面,一滴晶莹的露珠,似落非落地悬挂在叶面上,摇摇欲坠。晨曦的一缕阳光照射过来,露珠映出彩色光环,犹如进入一个梦幻般的童话世界。

他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飞速拿起好久不动的画笔,把这一刻描摹在他的油画里。

是的,好久不动的画笔。

自从那次轰动一时的画展后,他好像突然失去了绘画的功能,再也画不出一副作品。

4、
那次画展是在三年以前,他以无名小卒的身份,参加省里里组织的一次绘画大赛。参赛以前,他已经从事绘画多年。只是一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作品,因此一直默默无闻。

据说这次大赛声势造得很大,请来许多大咖前来助阵,届时许多美术界名流都会亲临现场。这真是个露脸的机会,如果在这次比赛中能够崭露头角,前途必将一片光明。

他潜下心来,一头扎进画室,没日没夜地投入到绘画创作中。

为了创作出一副满意的作品,他昼不能寝、夜不能寐,夜以继日地构思、创作,作品画了一副又一副,可是一直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长时间以来,他的画作主题多以风景为主。那时候正是早春时节,都说柳树是春的信使,每当春回大地,万物还在沉睡之际,柳树就最先感知到春的讯息。一场春雨过后,沉睡了一冬的柳树就在一夜间苏醒了,那细细长长的枝条上渐次泛出一层层新绿。那毛茸茸的嫩芽轻轻伸伸懒腰,打个呵欠,舒展一下身骨,眨眼之间翠绿就盈满枝头。微风拂过,垂柳扭动她那柔软枝条,像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迎风起舞,鲜活极了、生动极了。

整个春天,在垂柳的肆意招摇下,慢慢鲜活起来。

他已经不止一次把垂柳收进他的画作中,只是,每副作品都好像缺少点什么,让他心生遗憾。

那日午后,他拿着画夹再次走进河畔。站在河堤旁,他轻抚长长垂下的柳条,陷入深深地沉思。视线渐渐模糊,恍惚之中,一位披着薄纱的俊俏女子,缓缓向他走来,到他面前款款一拜,然后就翩翩起舞。

只见那女子天生一副柔弱风姿,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妩媚与飘逸,顾盼回转之中,又含着几多深情。正看得如醉如痴之时,突然一个趔趄,他打了一个冷战,一下子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哪有什么舞蹈,更没有什么俊俏女子,刚才是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做了一回春秋大梦。

他再无心画画,恹恹地收起画夹,返回家中。一连几天,梦中的女子一直在他头脑中盘旋,久久挥之不去。

那日,他又走到河边,看着河堤垂柳在微风中翩翩起舞,那婀娜的身姿,像极了一位凌空起舞的美丽少女,这让他又想起了梦中的女子。突然,他灵感喷涌,拿起画笔,在画布上挥毫泼墨,只半天功夫,一副临风起舞的早春垂柳图就跃然纸上。

5、
那次大赛,他的作品出乎意料地大获成功,在众多重量级的选手中,他一举夺魁,获得那次大赛的冠军。他那副题名为《舞者》的画作引来好评如潮,人们说那副画是有灵魂的,简直把垂柳画活了,与其说是画的垂柳不如说画的一名舞姿曼妙的俏丽女郎。许多媒体都争相对他以及他的《舞者》进行了专题报道,他一时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家。

接下来的日子,他一改往日的清闲,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到处有人请他办班、讲课、题名、作画,参加社会各界活动。可是,自从那次获奖作品之后,他再也画不出一副像样的作品,有时甚至还不如初学者的水平。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有的说他是一幅画的画家,有的说他名不副实,有的说他见光就死,甚至有说那次大赛有作弊嫌疑等等,后来越说越难听,越说越离谱,直到最后连带他的人格都进行了攻击。

他谢绝了一切社交,把自己封闭在家中,摔了画夹,扔掉画笔,彻底与绘画断绝关系。几年下来,人们渐渐把他遗忘,他也淡出人们的视野。

深居简出的日子,并没有让他得到救赎。整天在混沌中,消耗时光,精神也日渐萎靡,人也消瘦了很多。

那日雨后,废墟中那株苍翠欲滴的嫩芽和那滴晶莹的露珠,重又点燃他生命的活力,勾起了他重拾画笔的欲望。

从那以后,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我这株幼苗身上。他像伺候一个月子里的婴儿一般,小心地照看我,帮我浇水、施肥、松土,并把我每天的变化都用心地描摹在画布上。

那段时间,他心无旁骛,眼里心里装满了对我的挂念,虽然那时这里依然冷清贫瘠,但和他倾心相守的这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如果让我对这样的时光许个期限,我愿是永远……

6、
在他的精心照顾下,我一天天长大,他也一天天振作起来。他以我为模本,画了无数副作品。有我小时候的、有我长大时候的,有我站着的,有我躺着的,有我醒着的,有我睡着的,千姿百态、不一而足。简直是我的一副成长“写真集”。

后来,他的一位绘画界老朋友突然造访,看到了我的“写真集”,吃惊不小,他说很特别,有新意,极力动员他拿出来发表。他实在拗不过朋友的好意,反正放着也是一堆废纸,只好随他任意发落。

几经辗转,我的“写真集”到了一位绘画编辑手中,他看着手中这厚厚的一叠作品,眼睛顿时一亮,细细地端详了半天,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马上打电话联系这位朋友,他们要马上约他面谈出版事宜。

在一个优雅高档的工作室,我的“写真集”被隆重地摆上桌面。几个有头脸的艺术家指指点点,首先肯定了这副“写真集”的艺术内涵,接着又提出了几点恳切的建议,然后就顺利地签订了出版合同。

几个月后,我的“写真集”开始按照连续油画的形式,刊登在国内的一个大型绘画刊物上,以这种形式出版,可真是国内首创。

可是,反响并不像编辑们期待地那样强烈。

一次偶然,我被一块废弃物压得变形的油画,受到大家极力追捧,人们说那副画极具张力,表现了我积极向上的生命力。

在那副画之后,编辑又找他深入地交谈了一次,他们再次给了他一些中肯的建议,确定了他画作的风格与方向。从那以后,我都以一种扭曲变形的姿态,呈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他的油画也因其独特的风格与魅力,受到大众的追捧。

他为了获取更多灵感与创作素材,开始对我的身躯进行摧残,不断地在我身加上更多杂物,那些重物经常压得我喘不上气来。为了能够存活,为了能够在这世界上多看他一眼,我艰难地生活在夹缝中,努力不让外力把自己压垮。这样一来,我身体更加扭曲、变形,最后变得面目全非,竟然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

看到他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创作灵感源源不断,以我为模本,好作品层出不穷,他的画作再次受到美术界的好评,他以灵魂画家的身份再次走进人们的视野。

看着他失而复得的这一切,看着他重又焕发的青春,我流下了眼泪,是幸福的泪水。

是的,幸福的眼泪!我生而都是为了他,他的幸福与快乐,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7、
近日来,美术界的各大刊物的头版头条,都在连篇报道一位天才画家以及他的那副成名画作,那副画的名字叫《树之恋》。画面中,一棵奇形怪状地树,艰难地生存在乱世夹缝中,努力地向上攀爬,那伸出的枝干,好像一位妙龄女子的芊芊玉手,在努力地牵够远处情人的臂膀。树的枝干上方滚落一颗晶莹的泪珠,像极了一个痴情女子的眼泪。

没有人相信树木也会落泪,许多人慕名前去去参观,人们正在对着那棵流泪的树指指点点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电扇雷鸣,一道霹雳,树木劈成两半。一个火球落在树木身上,一场大火,树木顷刻化为乌有,火光中,烟雾袅袅,似一白衣女子,婀娜起舞。

画作越传越神,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后来他搬出了这座僻静院落,过上了美人相伴、车马喧嚣的鼎沸生活。

从此,没有人再记得这棵痴情的树,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人们会听到远处传来深情的歌声:

上一世,我是你放生的白狐
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这一世,我是你门前的一棵树
千年等待千年孤独
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
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千年修炼,千年乞求
下一世愿我们共同种下爱的蛊
茫茫人海中,我再也不想一个人独舞
千年修炼,千年乞求
惟愿滚滚红尘中,再也不要让爱恋化为虚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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