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六年四月底的一天傍晚,我应约参加了一次在嘉兴南湖边的聚会,出席的都是四十多年前我在嘉兴东栅中学任班主任时的学生,那年头他们还是不足二十岁的小青年,而今天却皆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了。
往事追忆到一九七二年,对学校来说,文革已进入了“复课闹革命”的阶段,因此学校又开始“招生”,这一年东栅中学原拟招收两年制高中班两个班,后来又追加一个班,这个原计划外的班级来自当时“民丰造纸厂职工子弟学校”的学生,文革前期已经“混过了初中阶段”,正好到了进入高中学习。正常的话一个班级在四十到五十人之间,但这个班级却一下子子来了六十人,后来又加了两人,最高时为六十二人,幸好有一个大教室正好安排,也有三名共青团员。我被选为班主任,当时虽然也听说这班学生的前事,连体育老师也不愿接收此班级的教学,于是我接收了这个班级,但我相信经过教育,一样会顺利成长。果然,在这次聚会上就有学生问我是怎样看待他们的?我说,我对当时的每一个学生都是一样的,没有好的或不好的之分,如果带着“好的”或“不好的”眼镜,就会贻误对学生的教育。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一次也是同学的聚会上,一位徐姓同学说了一段感激我的话,他说当年最深的感受,是我给了他一次发表意见的机会,当年这位学生可能个子较小,相对来说又调皮一点,据说在英语课上曾使老师摔了一跤,但我也让他出席学生座谈会,按常规学校召开座谈会,一般是选拔“表现较好”的学生参加,而我让他参加,虽然不能立即改变他的行为,但让他感受到一样的尊严。
在聚会上一位学生最记得的是在开学没有几天的时间里,我突然点名批评他,使他震惊。那时我还不到四十岁,而且记忆能力也很强,在短短的几天内,基本上能掌握全班学生的姓名,也许出乎他的意料,虽然四十多年过去了,但此情此景仍深映在他的心中。当然对于对他的批评,其实早已不在记忆之中了。
不过有些事却至今难忘,某天下午放学回家,两三个学生回家路遇了一个农民,不知何种原因发生冲突,一个绰号叫“茅冬瓜”的学生,拔出暗藏在袖中的铁棍,将农民打成手臂骨折,然后逃逸,事后没有到学校里来,而是报警,大约在第二天,消息传来,公安局要来学校抓“茅冬瓜”,于是下午把茅同学找来办公室“谈话”,大约三点钟后,公安局开来的一辆摩托车,也没有谈话核实,就把“茅冬瓜”“五花大绑”,押上摩托车带走,警车沿着甪里街直奔公安局,那年头也没有拘留证,也没用逮捕证,据茅同学后来自己讲,不到晚上就回来了。后续的事要茅同学家长赔偿。也使我难忘,茅同学犯事被抓,是他个人的过错,而要赔偿则要落实到他父亲身上,茅同学的父亲是个老工人,他疏于对儿子的教育,确有不当之处,我当时也应邀去参加,可是在民丰造纸厂保卫科里,他的父亲不断地受到工作人员大声训斥,我坐在那里却觉得很不妥,毕竟是他儿子的错误。一九九三年见到茅同学时,他已是民丰造纸厂的工人,谈及往事,他只讲了两个字“惭愧”,其实造成他当时的错误发生,我想应该归罪于“文革”。
一年春节刚过,新的学期又即将开始,忽然传来一条消息,“朱作红同学失踪了!”朱作红同学也是这个班级的一个学生,据说他的游泳成绩很突出,学校有意让他去参加嘉兴市的游泳选拔赛,大约又几天之后,新的消息又传来了,在沪杭铁路新浜站(该车站在枫泾与松江之间的一个小站)发现一位疑似跳车摔伤的青年,被送往上海华山医院抢救,经家属证实,这名跳车人就是朱作红。结果不治身亡,于是这个六十二人的大班减少为六十一人。(另一位同学因家长亡故后,退学去上班工作,这时变成六十人)后来同学多人回忆,朱作红同学在即将开学之际,希望能买一双满意的球鞋,当时由于地区的差别,上海地区(包括枫泾这样的小镇)一般有质量较好的球鞋,那时也没有阿迪达斯、耐克这样的名牌,不过是上海的回力牌,当然到枫泾去是最好的办法,不过如果坐车去就增加了费用的支出,于是“爬火车”成为其的选择,当时的火车是蒸汽机车,所有的往返火车都会在嘉兴停靠,因为必须在嘉兴加水。也许他“爬”的货车在枫泾不停靠,因此他在过了枫泾时产生急于下车的念头,匆匆地从火车上跳下。这件事发生后,我常想那年头物资的匮乏,经济的困难,是造成这一惨案的间接原因,作为班主任不得不去他家,向他的父母表示慰问,
像其他班级一样,除正常的上课外,也学工、学农,不过学工的时间要比其他班级时间长一些,我记得当时曾到民丰造纸厂和八一耐火材料厂学习一段时间。学军则别出心裁:徒步去苏州串联,全班约四十多人参加,步行三天,首日下午从学校东栅出发,过嘉北公社、王江泾到达江苏省吴江县的盛泽镇作为第一站,住在该镇两端的两个小学校里,次日经平望到吴江县城,借住在吴江中学内,最后一站是从吴江出发到达江苏苏州市内某中专内,住了多天,同学们尽兴游览了虎丘、西园、留园、拙政园以及灵岩山、天平山等处。
在这过程的前后,也留下了不会忘怀的记忆,即在教室的墙壁上忽然之间出现了一个可以让人进出的大洞,原来当时的学校支部书记,本来同意让学生去徒步串联,忽然改变主意不同意去串联,消息传出,教室的墙壁上出现大洞,几天之后书记又同意外出串联,于是一个下午“墙壁又修好了。此时已经五月下旬,待到串联回来,虽然一部分学生仍希望继续学习,然而人心涣散,两年校园生活也画上了句号。
2016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