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十六岁

武威的天气依旧是那么干燥,重离子院区的景色,依旧是那么美丽,东湖的蛙声阵阵,时不时与湖中篱笆房中的大鹅遥相呼应,让人想不起来这是一个医院的存在,没有那么压抑与无聊。夜间病区患者都很平稳,没有做过多的处理。病历也已写完,这样平稳地值班,一年中没有几次,实属惬意!每每这种时候,少不了一根黑兰州,伴着打火机的声响,第一口入喉,入肺,入脑,眼前的烟雾缭绕与大脑中的虚无缥缈,可以让你短暂的放下所有,时间暂停了,空间僵住了,我成了我!这短暂的享受。

我不知道是该赞颂命运还是该诅咒它,就在今天,他和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一个一蹶不振的玩笑。交完班,处理完手头的患者,拿着体检单和同事去体检。进入超声室前有多高兴和轻松,出来超声室后,我就有多沮丧和失落。冰天雪地,天壤之别!我被告知左侧肾上腺有一5公分左右占位,和胰腺界限不清。天塌了!我甚至于没有了往前再走一步的勇气,我一个人徘徊于重离子门诊2楼大厅,呆望着趴在窗户上想往外飞出去的那只苍蝇,明明前途一片光明,却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可能这就是命运使然吧,人生海海,一地鸡毛!三十六岁,在这个不允许掉链子的年纪,不是链子掉了,是轱辘折了。

我觉得恍惚间我灵魂出窍了!在后期的查CT及做核磁共振,去搞清楚这个占位性质的这一段时间里,为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奔波于医院的影像科,毫无知觉。我的灵魂在我的头顶陪着我,看着我,他看着你的无助,沮丧,看着你和同事们打招呼时的强颜欢笑,看着你查房时对患者的强装镇定,他告诉你,算了,放弃吧,把病人交给同事了去好好看自己的病,因为病人对病人的查房已经显得毫无意义。你在病房时已经掩盖不了那种焦躁与无助,以及那种迫不及待地想逃离。一夜之间的角色转换已让我没有了感觉,现在全身上下就一种感受,麻木不仁!

九月的重离子院区秋高气爽,东湖旁的杨柳在微风的抚摸下搔首弄姿,宛如一个美少女,楚楚动人,性感而又不失端庄,那种美的压迫感,让人有些欲罢却又不能!湖水在阳光的映衬下泛着微绿,一只老蛙,鼓着腮帮,满脸生气地盯着水草上的飞虫,飞虫气定神闲完全没有感受到危险的临近,他正享受着阳光沐浴的力量,感受着这漫长一夜不曾感受了的温暖。远处湖中篱笆房中的大鹅,一个接一个地扑腾着翅膀,跃入水中,伴着一声声低鸣与高亢的呐喊,宛如演奏着生命的交响乐。它告诉你,宁静与嘈杂在一瞬间就会被打破,生命的轮回就在这美丽的时空中时时演绎着,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谁都逃不过命运齿轮的拨弄,就像这湖水一样,虽是死水,却在它的怀抱里,时时演绎着轮回,生离,死别!我与我就这样在湖畔静静的站着,谁也不打扰谁,这种好久没有的惬意与舒适包裹了我们,我们尽情地呼吸着这种久违的感觉,生命要是在此刻永远暂停该是多好啊,这一刻没有纷纷扰扰,没有工作,没有父母,没有小孩,没有妻子,没有兄妹,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没有领导,没有腹腔里的肿瘤,没有好多,就只有我和我!

我想,我要是此刻能变成这一湖死水,或是水面上的那只飞虫,湖畔的那只老蛙,湖中的那只大鹅,该是多好,尽情享受这一世的聒噪与安静,短暂与美好,这可能是我所向往的生命该有的样子,只有美好,没有痛苦!我这是对死亡的恐惧吗?突然,我对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作为医生,我不该有这种想法,见惯了太多的生死,应该回到现实中,勇敢的面对这一切问题,生命之所以有意义,就是在生命的历程中,你会碰到一个又一个挫折,坎坷,认真对待它,就有了痕迹,就有了颜色,死亡其实并不可怕,不知道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活着的时候感受不到死亡,死亡的时候亦感觉不到死亡,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死了,所以无所谓惧怕!我这样宽慰自己,我鼓起勇气,是拾起了继续活下去的力量,确切说是硬着头皮麻木地走下去。

我与我商量,思绪万千,要捋一捋了,要捋的事情太多了。

不论怎样,先往清楚查吧,搞清楚疾病的性质,再作决定,见过了太多的恶性肿瘤患者,看过了太多的痛苦,看过了太多的坚强与抗争,轮到自己反倒一地鸡毛,没有了理性,完全麻木不人了。

人啊!当你遇到困难时,才能完全体会到同事,朋友,亲人的重要性。影像科的赵主任平常与我交际不多,但经过这次的交流,的确,主任是可交之人。第一次去找主任是要去做CT,医院做CT的程序是先挂号,然后医生去开,开好后到门诊去缴费,然后到影像科去做,看病也一样的程序。想着后期得住院,等查完了住院再开,就直接去了影像科,找到主任,说明来意,主任二话没说:“做,费用的事情以后再说,直接做平扫加增强,你不要有压力,我看你状态很好,又没有症状,我觉得没事”。这句话给了我底气与信心。做完CT,结果大概要等4个小时才能出,不想上班,和科室主任请了半天假,我去了医院旁边的沙漠,一个安静的不能再安静的地方。我选择了在崩溃中前行,不论结果是好是坏,都应该捋一捋眼前棘手的事情。我不知道在我这个年纪遇到这样的事情该咋办?思来想去,暂时还不能告诉别人,包括至亲,先和自己商量一下吧,也只有和自己商量。我要先安静下来,我觉得沙漠是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由于政府的规划,我们医院搬迁到了远离市区三十公里的沙漠边缘,确切说是腾格里沙漠边缘。大概原因可能是因为环评要求,也可能是因为地价便宜,政府的行为有时候让人摸不着头脑,就不说了吧!这地方毗邻荣华集团,开车进入荣华厂区大门,沿着主路行走约十公里左右,就进入了沙漠腹地。笔直的公路,金黄的沙丘,安静得像死了一样。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和轮胎压过马路的声音。这种感受能让你暂时忘却烦恼,你可以舒服地享受这片刻安宁。我想,人死了以后也可能是这样吧。心无旁骛,就像一粒沙子,安静地融入这路边的沙丘中,随风而动,可以躺着,站着,也可以滚着,尽情享受这阳光的暴晒,也可以享受暴雨的摧残,毫无知觉。风雨过后我依然是我,生活的普通这样过,生活的复杂依旧这样过,灯红酒绿的烟火人间于我而言只是过客!

我选择了一个比较平缓的沙丘,将车停在了路边。一口气爬了上去,也没觉得累。脚踩在沙丘上,每一步那种绵软的沉重感,让我想起了这些年经历的种种,温柔且厚重,琐碎而又绵长。躺在上面我将自己融入到沙子里,我成了一粒沙子。我侧眼看着我的同伴,形态各异,但却都没有了棱角,这是岁月千锤百炼的痕迹啊!我闭上眼,享受这独处,享受这难得的清欢。

我的灵魂在我的头顶看着我,四目相对,我对他说:“我死后,你去哪?”他愣了一会,告诉我:“前七天,我会回到父母和孩子,妻子的身边,和他们做最后的告别,护佑他们的周全,因为这几天他们心力憔悴,容易出事,过了七天后,我便要过奈何桥了,我想,嗯,孟婆汤我就不喝了,喝了它,我会忘了一切,此生太短,我的家人,朋友,师长,亲友,我都不想忘了,特别是父母、小孩、妻子、兄弟姊妹、我实在是太爱他们了。我想着直接过奈何桥,逃过孟婆汤,从黄泉道上直上天梯,上天堂,继续护佑他们的周全”。“你满意不?这回答。”他悻悻地问我。“要是这样,那就最好了。”我哭着回答。“那你为什么哭了?”“因为我不相信”。“所以说,后边的事情还得你自己完成,你想一下,你现在有50%的机会,如果病灶是良性,那就是虚惊一场,如果是恶性那你也不会很快就死去,你还有一段时间 去安排后面的事情,所以现在你需要坚强,勇敢地面对一切。人的一生可能窄若手掌,也可能宽若大地,你现在需要的是坦然面对,而不是将眼泪种进身边的沙子里”。我的灵魂此刻成了我的说客,而我此刻却泪如雨下,卧听风声,静享其美!

思绪是零碎且有混乱,却又始终离不开一个主题,我如果倒下了,父母孩子妻子咋办?乍一想,其实难的是活着的人,死了的却是一了百了,没有了任何知觉,归于自然。父母目前年近七十,母亲身体尚可,父亲胃癌术后。虽目前尚无大碍,但已经不起任何打击,我就像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我好着,他可以始终揪住,可以快乐的笑着,开心的跳广场舞,无忧的哄小孙子开心。可以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概念,以及日常琐事的烦扰,可以和母亲活成同邻人中的神仙眷侣。我倒下,稻草断了,希望没了,天也塌了!以后的以后将怎样活下去?

两个孩子始终是我心中那根最柔最弱的弦,我不敢想象,我的两个小棉袄,以后将会过得怎样,一想一碰,心疼得要命。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充满父爱,母爱的家庭,父亲的宽容,大度,对生活的倔强及坚韧至今影响着我。母亲的细致,无私,包容至今围绕着我,我的幸福无人可比。我深刻理解一个健全的家庭氛围对孩子成长的重要性。而我的小孩,在不久的将来可能要失去这一切,变成一个没有父爱的孩子,承受着这些缺失度过童年,青年....,以前我有时候偶尔会想象两小孩长大后结婚,生子,为人父母的生活场景,那些庄严,快乐的场面现在想都不敢想了。

妻子是一个要强的人,她对生活的态度要比我乐观且豁达,我们相识在大学校园,共同走过了人生中最美的那段时光。现在一想,校园生活虽然青涩,但很甜美。自从参加工作,自从嫁了我以后,我们的生活始终是压力满满,充实的不能再充实了。和一起来武威工作的她的同学比起来,妻子这十多年来的辛苦和付出以及做出的牺牲和努力没人能比。然造化弄人,命运使然,对这些遗憾和辛苦的弥补将成为一纸空文和空口白话了。在以后的生活中,我的爱人将辛苦的拉扯着我们的女儿,坚强的活着,既当爹又当妈,承受生活给这个家庭带来的所有,容不得退缩,容不得悲伤,所有的无奈和心酸只能无声且毫不犹豫地咽进肚子里....

心好痛啊,梦已逝,心已碎,留下只是在为离开做准备,我要好好准备了。现在生活的一切都挤进了我的心里,把我和我的亲人挤到了两个地方,我想抱抱他们,想告诉他们一切,却又不能,我不敢靠近,我真正领略了天涯咫尺,我不知道这是无助还是无奈。

不知不觉时间将至中午,得回家了,回家按时吃中午饭是任务,也是责任。我起身移步,缓慢顺势移动,金黄的沙粒沿着我的裤缝、脚踝、丝丝缕缕,争先恐后的移动、挣扎,像极了此刻的我,狼狈而又强作镇定。站在路边,伸手去拍打身上的沙粒,我发现我的衣服上竟然一尘不染。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生活和对生活的态度竟然不如这一粒粒沙子,来去自由,超凡脱俗,可以漫天飞舞,面目狰狞,也可以晶光闪闪,松弛,舒适。不贪恋这世间的一草一木,来去自如,拿得起,也可以放得下!

吃过午饭,父母在厨房收拾碗筷,想帮忙又不让,陪孩子在卧室午休半小时后,送她上学,我珍惜与留意着与她们相处的每一刻的短暂与美好,享受着只有与她们在一起才会有的心理上的安稳,生活是如此美好,应该就这样按部就班!

到单位第一时间去找赵主任,影像科的大厅并不大,我却觉的走了好长时间,经过诊断室,主任正和同事们趴在电脑前研究着我的片子。

“东西长在胰腺上,不在肾上腺。”主任看到我说。

我多想听到的不是这句话,胰腺癌?我的心中咯噔一下,我要很快就死了,这是我当时的第一想法,我愣在了原地。

“主任,是癌吗?”我问主任。

“看着不像,但是你的十二指肠肠壁有些厚,现在不确定有问题没,如果有问题可能是来源于十二指肠,如果没问题,胰腺的占位多考虑是神经内分泌肿瘤。”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就是医生,我明白如果患有肿瘤,转移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如果胰腺上长了肿瘤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胰腺癌的生存期有多长。短短的一天多的时间,我的肿瘤从肾上腺到了胰腺上,现在又兜兜转转,转到了十二指肠和胰腺上。同样我的希望,盼望也从大变小。起初,我想着它长到了肾上腺就算切了左肾,右肾还可以代偿,至少还能有几年时间,现在一切都完了,希望大概率是没有了。我就像抓着一根稻草掉在悬崖上一样,不敢使劲,又不得不使劲。不使劲,爬不上来,使劲了,又有可能断了粉身碎骨。

我笑着说:“完蛋了”。

我不知道当时的笑容从何而来,是强颜,还是为了安慰在场的所有同事。

主任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先别这样想,咱们是干这一行的,首先我们现在应该把病搞清楚。其次,如果真得不好也得面对。明早做核磁,今天把片子发远程会诊,但是好的一点是,我觉得胰腺上这个东西不像是恶性,首先形态规则,包膜完整,偏良性的可能性大。兄弟,咱们凡事往好处想。”

我只能往好处想,也只能这样。班是没有心思上了,也没有时间上了,如果真的结果不好,我的时间所剩不多,我要把后面来不及做的事情做一下,哪怕是写出来。

我体检出问题已在医院传的沸沸扬扬。毫无疑问这是这两天最大的新闻。可谓一片惋惜,大家都在讨论命运的不公,也在讨论生命的意义,还在讨论上班的意义。我在从影像科通往自己科室的通道里,碰到几个相熟之人,他们想问又不敢问的神情与目光的闪烁,已肯定是知道了我的新闻。我的事迹、我的生平、我的工作经历、家庭、无疑成了这几天的热点话题。

在科室请了假,主任惊愕之外给了鼓励和建议。收拾完东西,我依次去查了房,给我所管的已经成了朋友的患者们依次告知近期要请假,我好像在和他们做最后的告别。此刻我好像已经不是大夫,而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我们成了病友,我已经适应了这角色的转换。回到办公室,我和小白依次交接了病人。这是战友之间的任务的交接,简单而又直接。就好像在战场上一样,一个倒下一个接着上,前赴后继,义无反顾。而让我更发愁的是,现在我要和家人做交接,该如何交接?我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幸福而又甜蜜的生活,曾一度让我自诩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现在,当老天把幸福和绝望同时强加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对父母,妻子,孩子竟无言以对。

要考虑和要捋的事情很多,乱的和麻一样!

我姊妹三人,上有姐姐,下有妹妹,排行老二。姐姐远嫁临夏,姐夫性格敦厚刚直,都为人民教师的他们生活还算优渥,不必担忧。妹妹与我同在武威生活,供职于一家私营公司。工作不累,薪水不高,补贴家用够。妹夫常年在外,供职于建筑工程公司,喜好烟酒,应酬较多,一年回家次数寥寥。两人长期两地分居,生活中闲言碎语,磕碰甚多,妹妹性格善良,怯懦不够圆滑,遇事单纯,不免担心。

父母年近七十,母亲双腿骨性关节炎,腰椎间盘突出,常年服药止痛,走路成跛。本计划今年为母亲置换膝关节,这计划可能要搁置了,无可奈何!父亲在我上大五时罹患胃癌,犁地时晕倒在犁沟,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我实习医院甘肃省中医院检查确诊。在我农村老家,只要是检查出癌症的人,基本全部放弃了,这成了一种传统。也是思想和经济原因导致的结果。父亲在我的一再坚持之下做了手术,同时期和他查出患有同样疾病的人没有治疗的,大多在当年就已经作古,成了土堆。而父亲目前还健在,虽然2019年又复发,又做了一次ESD,身体状况稍逊以前,但目前生活还算喜乐。父亲在我的坚持和主持之下,经历了两次手术,生命延续至今。当然,这期间离不开父辈亲朋的支持,至今我依然忘不了坚持第1次手术时我的无知无畏,和主持第2次手术时的毫不犹豫。我的这两次坚持,让我在父辈和亲朋眼中,塑造了我懂事,有主见,有魄力的形象。父母也常因此而骄傲。母亲也常说,没有我的坚持,就没有我的父亲。他因有这样一个儿子而骄傲。这也是母亲常在我身边唠叨,催我生三胎,生个儿子的原因。

父母平时和我住在一起。早在2014年,新房装好后就基本全家搬到了武威。父亲在后期,间断地在老家和武威之间跑了两年后也稳定了。现都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刚搬过来时,父亲一时适应不了这小小城市的生活。母亲则由于带孩子无暇顾及,也无暇转换乡里和城里的生活,早早就适应了。父亲则不然,常年的操劳,养成了良好的作息规律,也无暇培养业余爱好。父亲不会下象棋,不会打牌,这导致刚搬来时父亲每天早早起床,收拾完家务后再无所事事,整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父亲听力不好,也不和楼下的老头老太太沟通交流,这情形一度困扰了好久。近两年,我的生活渐入正轨,孩子也逐渐长大,家里琐事甚少,父母在小区认识的老乡也多了,加入了广场舞锅庄队,业余生活丰富。父亲身体虽瘦,却精力充沛,让去医院复查,怎样劝也不去,医院成了他最忌讳的地方。的确,医院这个充满希望和绝望的地方,压抑的让你透不过气来。不去也罢,父亲能维持现在的样子,这也是我目前所期待的结果。

说起父母,这也是我目前最难割舍的,父母所经受的艰辛和困苦,言之不尽。他们用尽全力,过着平凡的一生。

包括我们姊妹三人,父母共生了五个小孩。按实际排行,我排行老四,妹妹老五,姐姐老二。在姐姐身前有位姐姐,我身前有一位哥哥,均因肺炎夭折。在当时的老家因医疗条件有限,这种现象很普遍,在自己做了父亲以后才体会了父母亲在经历夺子之痛时是多么的无助和绝望以及那种噬心断肠的痛。

我爷爷是我们村的村医,自学成才,主攻中医,没有系统上过学,但对周边村镇颇有影响,口碑甚广。父亲也是一样。初时,父亲不是医生,是木匠,是我们那十里八乡人们口中的大师傅。盖房做家具无所不能,常年带着三叔和他的几个徒弟奔波于周围的村镇,45岁那年在给新堡供销社干活时,衣服袖子被刨床卷了进去,导致左手食指和拇指连同半个手掌差点被切掉,从此落下残疾。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父亲的木匠生涯结束了。为了能够继续养家糊口,也为了能够有人接班,也是机缘巧合,老家卫生院收到武威卫校的通知,爱德基金会为培训乡村医生,助力农村卫生事业发展,举办了一个为期三年的培训班,爷爷争取了这个名额,父亲顺理成章地去上了学,三年以后回乡当上了我们村的保健医,接了爷爷的班。说来也奇怪,武威这个父亲曾经向往,也曾经讨厌的地方,在父亲的余生却要长住于此,现在看来最后一口气也要留在这儿了。向往的是武威是我们市府所在地,在老家人的眼中这就是大地方,北上广一样的存在,这有大医院好学校,这生活的人,夏天能穿短袖能穿裙子,这只要有钱想买啥有啥,出门就可以买冰棍吃,上学不用翻山越岭。不用走几十里地的山路。讨厌的是,这也算是梦碎了心疼了的地方,我曾经的哥哥就曾因重症肺炎夭折于此。

父亲手受伤的那年,二叔雇了供销社拉货的卡车,将父亲送到了武威第10陆军医院,也就是现在的联勤保障医院。住院期间父亲做了一个梦,至今记忆犹新。夜间房门被推开了,我那夭折的哥哥进来了,来到了父亲床边,脖子里挂着绷带,一只手掉在里面,显然是手受伤了,模样依旧清晰可辨。“爸爸,我手骨折受伤了,没钱看病和你借点钱。”父亲有些困惑和生气,心想,你活着时我东挪西借,砸锅卖铁给你看病,你不在了还来找我,我的心已经疼过了,凭什么这样对我?这样想着还没有开口说话,梦被隔壁病友惊醒了。为此父亲自责了一晚上没有睡着,自责自己不应该那样想,应该在梦里给哥哥把钱借了,帮着给哥哥把病治了。神奇的是第二天,一位操着武威口音的中年妇女急匆匆的跑进父亲住院的科室,怀里抱着个手臂骨折的孩子。原因是带孩子逛街时孩子贪玩不小心手腕骨折,由于出门没有带多余的钱无法给孩子做检查,没法做进一步的治疗。着急得满病房跟人借钱。三十年前,谁会给一个陌生人借钱,何况都是病人,都拿的是救命的钱。父亲毫不犹豫将身上仅有的二百多给了她,也没有问名字,先治病吧。第二天父亲出院,也没有找着去要那二百多,父亲说:“我欠他的,这次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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