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区34床住着我的奶奶。一开始我听到她住院的消息很难过也很不可思议。她的身体一向来都很好。她是一个很可爱的老太太，和她母亲——我的曾祖母一样。
我当即收拾了东西，看了还有车票，就急匆匆赶去了动车站。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将近17点的时候了，那班车是18点17分。
在赶车的路上，很急。但在我坐上动车之后我就开始漫无目的地想象，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她的容貌，我不知道现在的她和平时有多大区别。小肉嘟嘟的脸儿更干瘪了？双眼没有神儿？想象着前几年有一个婆婆在重症监护室的模样，然后换回她的脸上。或是其他。我也想象着也许情况会更好些，可是我又不敢想。
等见面的时候，真的很心疼，插着各种管子，还接着氧气罩。我轻轻叫了她，她却没有力气同我说话，只是用眼睛看着我，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就没了。然后我喊她休息。
她身上插上了胃管，尿管，还有开了刀肚子两侧的两根引流污血的管。
查房的医生来给她换药水纱布时，我看到了那个伤疤，很长，几乎整个肚子的长度。多深？我不敢问。
我是昨天早上到医院的，偶尔给奶奶翻翻身，按按摩。却一直不敢仔细问，奶奶到底怎么样。还没回来的时候打电话，爸爸说得模棱两可，但听上去很严重，严重到我以为我回来只能见她最后一面，他说胰腺上长了东西，不能开刀，没有用了。我怕极了。
所以当我昨天知道奶奶已经开过刀之后，我变得坦然，我以为奶奶没有事儿了，只要养好刀伤就能痊愈。我就如此乐观了一整天。尽管白天的时候，疼痛，难受折磨地奶奶根本无法睡着，但我依旧如此乐观。
所以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很蠢。
晚上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阿姨，奶奶开刀开出来什么东西。她说，白开的，就是开了出来，又缝上了，怕她在手术室里出不来了。
至此，我的愚蠢乐观结束了。
我说，那不是白白吃了这么多痛苦。阿姨说是的。
阿姨没有再说，我也没有再问，因为不敢。
夜里很晚一直没有睡，一来不熟悉医院的环境，二来也要时刻注意着奶奶的状态，三来，外面吵吵闹闹，又来了一名病人住进来。更重要的是，我一直在想，奶奶。
这是位年轻的病人，需要开个阑尾。
今天早晨，病房里又来了个病人。我有点儿想说说他。也许我有些同情他。
我觉着，他其实也是一个很可爱的老人。可能，人老了之后都会变得可爱，和孩子一样，都是需要人疼的。他的孩子看着很有钱，我的猜测，那应该是他的儿子和媳妇，但也许也不是。儿子穿得挺富贵的模样，但并不主动，媳妇儿也是，有一些事儿都是老人自己做，比方说那了衣服塞到柜子里，又从柜子里找出了饼干和杯子，自己拆了杯子，洗了杯子，泡了水。杯子拆的时候他花了挺长时间，之后，媳妇儿才过来帮他拆。他要拆饼干的时候，左手已经打上了点滴，只能用右手一只手拆。他捣鼓了很久，总算拆掉，同时也让小饼干散落到床上。媳妇儿一开始就站在一旁，好像望着老人有一阵子，但却是在饼干散落之后，才快不走到老人身旁，说了nao(第二声，地方话)，然后替他收拾，虽然并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太过埋怨。所以在我眼里，他们也许只是不主动。
与此同时，儿子都在门外，一开始以为他和护士聊着他父亲的事儿。后来才知道是要请护工。请护工也是有好处，也许他们有些专业，但我只说有些，因为谁都不确定。我想说的只是那一名护工，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好。最初，我有些厌烦她的病房里很大声地打电话。一直在重复我们所在的病房，那名老人所住的床位。似乎是在和她的护工朋友们交代下自己的新工作地点。再后来，她说去买饭，顺带给老人买小馄饨，但她走后，护士进来说老人还没有吃饭的话可以先做检查。然后我们说让老人打电话给儿子，再通知护工先回来带老人去检查。检查结束就能早点吃饭，不然就得饿到晚上了。可是护工却没有接到电话，她回来后翻了很久的电话说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音了，没听到，还让其他人帮忙调一下。但是，我不相信。未接电话手机一拿出来就能看到，可她却不是在那时候说的，还捣鼓了很久。
第三点不喜欢那个护工，我有些忘了，今天已经是上文“今天”的“明天”了。记不得昨天的情绪了。也许我只是不愿太信任她。只不过今天早上过来听到阿姨说那个老人昨夜起夜了很多次，但护工却睡得很熟，并没有起来照料过。
我不大愿意描述她了，也不大愿意关注她了。
有时候对那位老人的同情，是基于他的孤零零，而这一天的我也知道了那个“媳妇”其实是他女儿，我还知道了他育有一子两女。但是他还是这么孤零零，只有他自己，然后，那个护工。而我们呢，总是有亲戚朋友过来看看，虽然会闹哄哄的，虽然大家因为这事儿聚在一起并不是好事儿，虽然还有很多虽然，但大家心里有你，这也是一种欣慰。
不知道他这么看着我们，会不会特别失落。
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奶奶又受了很大折磨，那根伤口附近的导流管滑落出来，医生就用镊子再把它塞进去。那种强忍也忍不住的痛苦呻吟。也痛到了我，我甚至都觉得自己身体不适，觉得自己变得虚弱。
大家都说，吃了这么多苦头啊，一天会比一天好的。
但是真的，看着特别心疼，zai,gu,sa（家乡话，可怜兮兮的意思，但充满着关心和心疼的意味，跟现在的“可怜”似乎有点差距）。我不知道还要怎么描述，也许是不大愿意再描述了。
唯天灾与生老病死是不可抗拒的，只希望大家都能幸运避免了人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