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门，他条件反射般，手就摸向上衣的口袋。
摸出烟盒，是十块钱一包的普通烟，他生活节俭，舍不得抽好烟。再掏出打火机，弓着腰，侧着身子，点着了。
这才重新挺直腰板，走向大街。
冬至刚过，入冬了，有点冷。他竖起衣领。走一阵，他偶尔会猛吸一口烟，再缓缓地从鼻腔吐出来，烟雾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不浓烈，也不太招眼。
很多时候，他就是那样捏着，把烟藏在略长的袖口里，他需要的其实是一种感觉。
作为七十年代的中年人，他最喜欢看的香港片子里的主角都是这样的，潇洒。
而且，点根烟，即使不抽它，只捏着一根烟蒂，他也觉得心里踏实些。
他需要这种踏实的感觉。
他不明白，为什么妻子最近老是一副讨嫌他的模样，距离他那么远。
为什么蹙眉斜视他的路人越来越多了。
他心里哆嗦起来，把脑袋更深地蜷缩在衣领里，远远望去，像一个没有头的鬼魂的背影。
他从小自卑，父母背井离乡，独家独户，无依无傍。没少受人算计和欺负。
有一次，小伙伴们爬上一堵墙，领头的说：“我喊一，二，三，我们就一起跳下去。”大家齐声叫好答应。为了合群，他心里害怕，听到“三”话音未落，闭上眼睛，伴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接着就昏了过去。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天，只有他一个人跳了下去。
还有一次，上学路上，一个小混混叉着腿拦住他，让他每天从家里带个苹果，他怎么躲也躲不过，只好照做，也不敢告诉大人。这种梦魇般的日子过了很久，被父亲识破，警告了那个混混，他才被解放。
青春期的时候，胆小软弱的他忽然喜欢上了当老大的感觉，试着打了几架后，屡打屡胜，多战告捷，发现被前后簇拥的感觉真好。
后来，长大了，小伙伴们都散了，个个成就了一番事业。他百无聊赖，黯然失色。
他也闯荡过江湖，贩卖小商品，后来，因为父亲阻挠等种种原因，没有做下去。
他一直觉得自己有经商的天赋，可惜时运不济被埋没了。
他不知道，其实他缺乏的是那种想了就去做的勇气，他踌躇了半辈子，犹豫了半辈子。
辗转奔波了了半辈子后，他终于娶了妻，生了儿，可还是找不到存在感。
他习惯性的动作就是，摸烟，点烟，抽烟，藏烟。
那天，上街回来，他情绪不好，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他看见妻儿在互相使眼色。
他的心一抽，难道，他们也嫌弃我?
儿子走过来，像往常一样，伏在他背上，轻声对他说：“爸爸，现在公共场合都禁烟了，你也戒了吧?”
妻子也走过来，蹲在他身旁，温柔地揽住他的胳膊，用头靠着他：“你不需要用什么来证明自己，我们就是你最好的证明!”
他被妻儿簇拥着，有一刻，几乎不能呼吸。他虽看似依然面无表情，身体僵硬，但他分明听到心头有冰块消融后碎落一地的脆响。
他长吁了一口气，在2019年，做出了一生中最爷们的决定——戒烟。
对，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