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本商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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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甘总被从梦中惊醒,他顺手拿起电话,“哪里?”电话里只有电流声:“呜呜……”呜个不停。他放下座机听筒,又从旁边充电器上拿起“大哥大”,放到耳边:“哪里?”传出来的声音细弱如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风吹过来的。那个时候手机可不像现在这么清晰。

二十多年前,无线电话的声音常会是断断续续的,得接话人不断地走动把电话不断转换着方向才能找到一个信号好的地方。甘总不情愿地爬起来,舔着鞋子到了阳台上。

“我是市外办、市外办-一市政府外事办公室!你不知道?”对方是个女同志,很有点不耐烦了。甘总不是没听清,而是在大脑里转圈:“外办?外办?我们与外办有关系吗?”甘总在心里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与外办的交集!公司没什么事找外办,外办有什么事找我们呢?况且这大清早的!

“你们有一个日商,日商……叫三木清一的?”“哦,三木呀!”甘总心里有点愠怒,问他的事,也不至于这七点不到打电话呀:“有啊,昨天晚上安排他们住桃花岭了。”桃花岭饭店是市里最好的涉外饭店,那个年代,外国人必须住在涉外宾馆里,是不能随便住的。

“死了,在沔阳车祸死了!”“死了?”甘总的脑子怎么也转不过弯了。昨晚十一点多钟,甘总带着毛总、周经理,和三木、武藤、还有张翻译仨一起消完夜,就要毛总安排他们在桃花岭饭店住下了。“你们要派人过去,了解情况,帮助安排好后事。有需要可与外办联系。”甘总脑子里的弯还没有转完,对方的电话“咔喳”一声挂断了。

甘总敲了一下座机听筒座上的键簧,想给毛总打个电话问明情况,“没住桃花岭,连夜跑沔阳去了?”手在座机转盘上方停住了,还不到上班时间,毛总他们家里是沒有座机的,更没有“大哥大。电话还打不成。甘总放了电话,只有等上了班再说。

每天早上,甘总准时七点四十五分走出家门去上班,今天心里有事,提前十分钟出了门。甘总就住在公司的家属院,出后门就到了办公区。

甘总的办公室在办公楼三楼尽头的一间,到了办公室,门已经开着,公司办的吴主任端着盆水从里面出来。总经理室一般都是公司办安排人打扫,今天怎么是吴主任亲自打扫,甘总并没在意,因为他的心里揣着三木的事。

甘总进了门,又转过身对外喊到:“叫毛总马上到我办公室来。”“好,毛总现在还未到。”吴主任在外面的走廊上答道。

毛总不在公司住,毛夫人是市里某局的副局长,所以住夫人单位。并且早上得将夫人孩子安置好后才会来上班,一般得晚半个小时到单位,这已经成了规律。

甘总心急得有如坐上了过山车,毛总依旧是姗姗未来。甘总端起茶杯没喝就放下,放下了又端起……一个不尽职的副总,甘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谁叫毛总资格太老,甘总资格太嫩。

甘总是由知青招工到公司的,那是七八年,人家毛总就已经是公司副经理(以前国企公司的经理都不带“总”的,只是这两年学沿海才加了“总”字)。甘总有才,会写文章,在什么理论刊物上发表过论文,在公司干了两年后就提拔到上面去了。一晃十来年过去了,甘总转回来成了总经理,毛副经理变成了毛副总经理,虽说多了个“总”字,级别却没变。毛副总倚老卖老,天天撞钟,甘总也只好由着他。

甘总想起了周经理,拿起电话拨了号。“甘总早,您找我?”周经理人年轻灵话,一看号码就抢先说话了。“周经理呀,到我这里来一趟!见毛总让他也一起来。”

周经理急匆匆进来了,“毛总没见着!”他微低着头,两眼望着甘总的上衣第二颗衣扣。周经理与人对面,习惯看着别人上衣的第二颗纽扣,从不会注视对方的眼睛,一般也不看对方的脸。所以,有女同志私下说,周经理有点色,总爱看胸……其实这是误会,纯属习惯。

“三木社长他们到哪去了?”甘总不会想别的,急切地问道。“三木社长他们连夜到武汉去了。”“武汉?”“是的,武汉。”“周经理接着说:“您要安排他们住桃花岭饭店,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说,在宜昌的事办完了,干脆连夜赶到武汉去,好将箬竹的样品送去检验。要我们帮他们找个车。”

“找什么车?”“我们一想,万事具备,合同签了,钱也到了,只要箬叶的农残指标达标,就可以收购了。”周经理两眼盯着甘总的扣子说:“我们找了物资公司孙科长的弟弟您知道的;一个半新双排座,车斗拖了二十桶箬叶的样品,三木社长坐前排,舒服一些;武藤和张翻译坐后排。夜里一点钟走的。走之前还在房间洗了澡。现在应该已经到武汉了。”周经理一口气说完,心里还有一丝得意,自己给自己打了九十分:叙述的层次分明,重点突出,该说的都说到了。

听完周经理的回答,甘总周身冰凉,本来心里还有一丝侥幸的,这下全完了。甘总转过身,背对周经理,他不想让下属看到他焦灼的表情。

只一会儿,他回过身来,对周经理说道:“告诉你,市外办一早打来电话,三木他们在沔阳出车祸了,两死两伤,三木社长死了!”甘总顾不上周经理的愕然表情,继续说着:“通知司机十点出发,通知会计准备两万现金,你、毛总,就说是我说的,和我一起到沔阳。钱你拿着,其他的事车上说。”再复杂的事情,甘总一瞬间就会分出主次,按照轻重缓急的次序去处理,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地就坐上总经理的位置。

周经理出去以后,甘总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跳过沿江大道,直接望向长江。正对着的正好是渡口,一艘过江渡船鸣叫一声后徐徐离开码头。甘总的心绪平复了一些,这些天的事情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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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半个多月前,甘总也是接了一个电话,不过是在下午下班时分,甘总已经出了办公室,正要锁门,电话响了。甘总返回办公桌,拿起电话直接问道:“哪里?”甘总接电话,习惯地直接问“哪里”,从不说“喂”。

“大连,我是大连!”听筒里传来一个男声,“我是大连东华进出口贸易公司,想了解一下贵公司经营箬叶吗?”“箬叶?”甘总问到。“是的箬叶,就是包粽子的叶子。”对方加了𠆤说明。“哦,蓼叶!我们这里管箬叶叫蓼叶。有经营的,还是我们的传统商品呢。”“我了解过内地一般都是物贸公司经营的,所以才把电话打给你们。其实我想问的是,你们当地产这个东西吗?”“产,当然产!”甘总肯定的回答。

对方算是问对人了。甘总参加工作不久,就被抽调到地区供销合作社“小秋收”工作队,对山区资源状况进行过专题调研,他知道山里有丰富的蓼竹也就是箬竹资源。(小秋收”是相对于“大秋收”而言的,特指在秋天里对满山遍野自然生长的非人工栽培种植的东西的采集收购。)

“那我们马上和日本客商一起过来,具体的事情当面再谈。”甘总放下电话,心里在想:日本人也爱吃粽子?他们也过端午,跟我们一样纪念屈原?甘总心有疑惑也没地方查,那时度娘还未出生呢。

时间只过去了三天,甘总就在办公室接待了大连过来的一行人。甘总想:“他们的心情很迫切呀!”甘总瞬间就计划好了谈判策略,以强势态度示人。

一个胖㬿样,身着合体米色西装,系一红色条纹领带的青年男子先开口了。“你是甘总吧?我们从大连过来,我姓张,是大连东华进出口贸易公司的业务代表,此行担任翻译工作,你们可以叫我张翻译。这位是日本大阪青木株式会社的三木社长,三木清一。顺着张翻译的手看过去,这是一个一身笔挺灰色西装,猩红色领带,头发一尘不染,额头锃亮的小个子精壮中年男人。甘总礼节性地伸出了右手,三木社长抢上前一步,挺直着身子,在伸出双手捧住甘总右手的同时,弯腰六十度,朝着甘总“哇啦哇啦了一阵。”张翻译翻译说:“三木社长说,很高兴与您见面,希望您多关照。”小日本礼性还挺大呀,握手是双手还弯个腰。甘总让座以后。张翻译接着说:“我们这来的意图在电话里已经说了,需要箬叶,也就是你们说的蓼叶。”有翻译在场,甘总和三木社长沟通的很顺畅。

三木社长这次来,是想在中国南方找一个基地,能够长期给他们供应新鲜箬叶。箬叶在日本并不是包粽子的,是在吃日式料理刺身时垫盘子用的。

甘总明白了,日本人要的是鲜叶,不是以往经营的干叶。只有新鲜的叶子才保持着特有的清香和嫩绿。从山上采叶后,挑选叶长且宽、保持完整外形的、无虫蛀伤痕、无破损的、不失水的鲜叶,用清水洗净,用精盐渍上,装入塑料容器中。运回日本再分装销售给歺馆和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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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总爽快的答应了三木社长的要求,只是提出以代购的方式来合作,所有环节的费用由日方承担,并预先支付代购定金200万日元;中方收取总价的15%的手续费,这样也可以回避掉没有鲜箬叶经营经验的尴尬。日方全盘接受了甘总的条件。仅两个小时合同签订完毕。

甘总心里有数,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如果这次合同履行得好,有可能长期合作;不仅有利可图,还可以创汇。甘总在搞“小秋收”时,知道在长阳县高家堰到贺家坪一带的山上,有着成片成片的箬叶林,可以为农民开辟一条新的增收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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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社长为了有把握起见,提出到山上去看一看,实地考察一下箬竹的面积及叶片生长情况。甘总知道,这次是第一次合作,双方尚未建立起彼此信任的关系,情有可原。甘总叫来毛总,对第二天一早到实地察看箬叶林的事作了安排,并要求联系上高家堰与贺家坪两镇供销社的同志协助。

事情办得顺当,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甘总叫来办公室吴主任说:“在桃花岭定个位置,要个大包。”

晚宴是丰富的,气氛是友好的。开席时场面上的客套话就不复述了,三木社长虽然拘谨,但客随主便,待客的酒还是喝了,本来就锃亮的额头在灯下放出了红光。酒已三巡,三木社长一行仍然正襟危坐着,西装革履裹得周正严实。甘总心里想,这日本人怪死板的。

甘总想找个新话题活跃一下眼前有点沉闷的气氛,说出来还是与业务有关的事。“明天都巳经安排好了,顺着高家堰贺家坪转一圈。”

(为叙述方便,以后三木等日本人的话,全使用中文表述。甘总等都不懂日语,是经过张翻译译述的。)

“高家堰这些地方,箬竹多吗?”三木社长有些疑虑。“多!虽说不上满山遍野,还是可以说成片成片的。”甘总心里有实底,自然口气肯定,底气十足。甘总笑笑接着说:“这条路你们日本人早就想走,但没走过去!”说完这句话,甘总停住了,他是在挑起三木的好奇心。

中年男人也是有好奇心的。三木当然想知道下文是什么,急切地问道:“谁要过?”甘总诡谲地一笑:“我说的是四三年的事,抗战时期。日本鬼子在这里与中国军队激战几天,死伤无数,最终也没打过去。

甘总有些历史知识,知道宜昌周边是中国军队与日本侵略军最终相持的地区。(其实这算不了什么,因为宜昌人民都知道。)长阳高家堰境内的馒头咀、木桥溪、太史桥、偏岩,这些现在看起来很普通的地名,当年在中国和日本两国军队中都是一条生死线的代号。1943年5月,日军曾妄图迂回天柱山,占领木桥溪后,西犯贺家坪、东窜三斗坪,从侧后攻击席卷石牌要塞。

木桥溪至太史桥系(恩)施宜(昌)大道咽喉,两岸高山夹峙,中间一溪奔突,由南北二溪至此交汇合一后向东流去,形如一个“丫”字。溪边石山壁立,从空中俯瞰,组成一个硕大的“磊”字。两岸高山夹峙,中间溪流急湍,形成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天险,所以,木桥溪至太史桥大峡谷(高家堰),是保卫石牌最后的外沿堡垒。

  据《长阳县志》载:“太史桥系(恩)施宜(昌)大道咽喉,两岸高山夹峙,中间一溪流急,形成天险。5月30日,日军空陆呼应,猖狂向太史桥进犯,中国军队陆军十八军第五师十三团王嵩高营奉命死守,浴血奋战两昼夜,反复冲杀肉博,打退日军十余次冲锋,致敌尸积山谷,骄焰顿挫,中国军队乘势反攻。此役,敌被歼3000余人,仓皇溃败。此前即24日,中国军队十四军于西线收复龙杨,25日收复大蔡,31日收复都镇湾、平社、磨峰等,宝山坪一战,歼敌亦1000余人。与此同时,三十二军、十八军于27日克复木桥溪全乡,31日收复高城、均东二乡。6月1日收复龙永,直驱敌于红花套(宜都境),至6月5日扫清残敌,反攻胜利结束。此役史称‘鄂西会战之役,长阳实为战局转捩之中心’。”

甘总说的就是这段史实。甘总在诉说这段史实时,心里可没有什么忌讳,是怎么方便怎么说,“日本鬼子”、“鬼子”地往外𨂃。翻译是中国人,他自然会斟酌词句翻给三木他们听。

张翻译一边听着甘总讲为什么日本人过不去高家堰的原因,一边斟酌合适的词语将甘总所讲用日语复述给三木。三本认真地听着,脸色逐步凝重起来。当听完后腾地站了起来,双腿双手一并,如同军人立正一样将身体挺直。随即来了一个快90度的鞠躬,躬完后叽哩哇啦一通,不等翻译又是一躬。甘总几个人看着三本“哇”完“躬完,不明白什么意思,坐着未动,都将眼睛转向张翻译。

三木表情严肃,语气低沉,鞠躬也来得规范标准,十分地证重其事。张翻译翻起来倒显得随意轻松,他以为甘总是在借机调侃日本人,作为中国人,他内心也有一丝得意。

“三木社长说:作为日本人,为过去发生的事情向你们表示真诚地道歉。这次他是为合作而来,也是替父亲赎罪而来。他说他的父亲是日本老兵,曾参加过“鄂西会战”,内心对鄂西人民充满愧疚。这次选择宜昌作为合作对像就是这层意思。刚才他的鞠躬,代表他自己,更是代表他父亲。希望你们忘掉过去,开始这次精诚合作的未来。”


听完张翻译的转述,甘总的政治敏感性使得他也不得不严肃起来。他转过头直言不讳地对三木清一说:“三木先生,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不会忘记,永远都不会!但我们和你之间可以开创未来。我们也愿意相信你是抱着诚意而来!所以,明天,我会陪着你,到你父亲那辈人想去而未去得了的地方看一看。如果你的父亲有机会也可以去看看,那曾经冒死都想看却没能看到的地方。”甘总对自己这番严谨得体又充满原则性的话很是满意。

当张翻译翻完这番话后,三木腾地重新站了起来,又深深地鞠了一躬,连连说:“谢谢!谢谢!一定向我父亲转告您的美意。”“美不美意,还得看我国政府办不办签证呢。”这句话,甘总装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甘总!毛总来了,我们可以走了吗?”周经理回来了。甘总闻声收回了思绪,起身说:“走!”

一辆标致车载着甘总一行行驶在汉宜高速上。这条高速公路是去年11月份通的车,距今才半年左右,路况很好,到沔阳大约需要两小时。平整宽敞的路上,车不是很多,形不成车流。开车的黄师傅是个老司机了,技术一流,车行驶得十分平稳,只有一些微小的颠簸。

车上的人都已经知道此行的目的,见甘总不说话,都觉得不好说话,各自向后一靠,假寐养起神来。甘总会开车,所以爱坐前排,如果不是心里有事,就会自己开车,让司机坐在一旁。今天没有情绪,两眼似乎看着前方,心里又开始回想那天陪同三木先生实地考察箬叶资源的情形。

三木社长一行三人在甘总的亲自陪同下,开始箬叶资源的实地考察。甘总叫上了毛总、周经理和一个小年轻;并向市政府接待办借来一辆12座的考斯特,一大早就出发了。车出公司,沿沿江大道行驶,到杨岔路过轮渡后,拐上虎周公路后就向西奔去。

考察的第一站是高家堰。宜昌距高家堰只有不到50公里,一个多小时车就进入了高家堰镇。那时到高家堰没有高速公路,路况也差。高家堰这一段路已经是318国道,是东西走向贯穿中国,以上海为起点,拉萨为中点的国家公路。

公路沿丹水而行,两边山峰对峙,高耸入云,千百年来丹水狂奔,不断下切,将高山硬生生地切开,形成几十公里的峡谷。高家堰供销社就在谷中三叉路口。

车靠路边停稳,供销社王主任就迎了上来。握手,寒暄。甘总与王主任是熟人,边握手边将三木社长一行作了介绍,并对来这里的目的一一作了说明。王主任说不急,蓼叶(宜昌这里不懂箬竹箬叶,只知道蓼竹蓼叶,考察期间就说蓼叶了。)这山上多得是。先进屋坐会儿,休息一下喝口水。甘总回过头,想让三木社长一行头里走,却见三木站在丹水边,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刀劈斧砍的陡峭岩壁发着呆。

三木已经预感到这里就是中日军队血战白刃之地。甘总走上前,指着欢快流淌的丹水河和河旁的公路说:“这里就是我昨晚上讲的中日军队拚死争夺的入川要冲,只此一仗就歼灭了日军3000多人。当时,中国军队陆军第5师奉命放弃馒头咀,把日军引进木桥溪至太史桥大峡谷,使日本鬼子进退维谷。你们看这四周,从谷口进来后,狭隘通道易守难攻,几挺机枪一架,万夫莫开。溪河双翼山峰陡峭,第5师就是在这里据险大量杀伤敌人。”

太史桥战场

三木听完张翻译的转述,面如死灰,双脚一并,对着甘总与王主任一行又是一个近90度的鞠躬:“对不起!我代表父亲向你们表示万分歉意!”王主任不知缘由,在日本人面前还有些手足无措。

甘总正色地说:“道歉是一方面,重要的是行动!”甘总心想,光说没用,就看这次箬叶生意合作的怎么样!“来,我们一起走过去,看一看你父亲从没见过的风景!”

王主任已听了周经理的解释,兴奋起来:“ 仗打完后,中国军队在前面丹水河畔的馒头嘴山巅建抗战纪念碑一座。文革前,我们经常上去玩。碑高有3米多高,碑上都是国民党的大官提的字。记得是什么‘可贯日月’啊‘碧血千秋’几个字。可惜,文革时给砸了。”

纪念碑基座

甘总一听,灵机一动说:“王主任,辛苦你带我们上去看看。”甘总是要再次捉弄一下三木。三木社长听主人提议又怎么好意思拒绝呢?只好随同甘总一起,跟着王主任往山上爬去。

登上了馍头山顶,到了抗战纪念碑遗址前,只见纪念碑碑址仅剩下个碑座掩埋在青草和树木之中,一块大石碑倒在边上,“碧血”二字清晰可见,“碧”字已被人用凿子凿掉了底部的“石”字。

碧血千秋残碑

三木社长气没喘匀,走到残碑前,先是一个恭恭敬敬的注目礼,然后双脚一并,又是一个90度的鞠躬礼。并且口里念念有词。张翻译对我们说:“三木社长说的意思是,向中国的军人们表示敬意,代表父亲对死难的中国军人表示哀悼,对中国人民表示谢罪。”

武藤突然“哇哇”起来。他拿着一个望远镜正朝着前方山梁望去。张翻译连忙说,武藤发现蓼竹了。大家都朝着武藤指的方向看过去,映入眼帘的只是满目翠绿;离得太远肉眼分辩不清。

三木社长急忙从背着的包里掏出来个折叠式望远镜,打开来对着周边的山坡搜索起来。这小日本的装备真不错。三木社长捜索了几分钟,将望远镜递到甘总面前:“你看看!那,那里,那里,那几片都是蓼竹,还是新竹。”

甘总接过望远镜,向三木社长指的几个地方看了一遍。镜头里一片一片蓼竹林清晰可见,新叶嫩绿。小日本的东西还是不错,这么小巧的望远眼看得又远又清楚。

“三木社长,心里踏实了吧。我们再到贺家坪看看?”工作起来了,甘总表现出了主导性,他对待客商还是以他惯有的征询口吻说道。三木社长掩不住内心的兴奋,要求直接到蓼林跟前去。

小日本干起事来从骨子里透出认真仔细,甘总也是一个特别深入的人,客人提出了要求,岂有不答应的。他转过身低声问王主任道:“能到跟前吗?”当得到王主任的肯定回答,就说:“王主任,你在前面带个路,我们抓紧时间。”

王主任领头走上了一条小路,这是一条只有药农和猎人走过的路。路曲折陡峭,包包坑坑。平时少有人走,肆意生长的灌木和茅草挡住了道,脸颊不时会被蛛网粘住。特别烦人的是一种叫芭芒的野草,长长的叶片上有锋利的锯齿,一不小心,就会被它割了手。

一行人一个个汗流夹背疲惫不堪,有几个人手臂上还印有血道,这是被草叶割伤了。王主任在前面喊了一声:“到了,这里一大遍呢!”大家放眼望去,好大一片蓼竹林。杆高近一米,顶上都是今年的新叶,在阳光下泛着嫩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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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社长与佐藤拿着像机不停地拍照,又拿出卷尺测量着叶片的长宽。叶片在成年植株上稍下弯,宽披针形或长圆状披针形,长20-46厘米,宽4-10.8厘米。三木社长摘下几匹蓼叶,高兴地对甘总说到,“太符合标准了!”

三木社长拿着叶片比划着。蓼竹林大多为杂灌草混生,或分布于林下。在野生状态下这般成片生长的真有些少见,长得又如此整齐,当年萌发出的新叶又长又宽又厚实,叶脉清晰无虫蛀,叶色翠绿有光泽。三木社长有些陶醉了,连声说:“甘总,我们要选这里作基地。”

甘总听得三木社长的想法自然高兴。他在心里盘算着。如果进行一下人工干预,清除掉杂草灌木,间伐乔木,产量质量还可提高,占领日本市场岂不是指日可待。甘总巳经在内心展望着美好的前景,人总喜欢想好事,甘总也不能免俗。

这时,张翻译过来说:“三木社长提出来,就在这里弄一批样品,送到武汉去检测一下农残指标。”甘总听后说:“这不是舍近求远吗?我们宜昌就可以检测呀!”“张翻译小心翼翼地坚持道:“三木社长说了,还是由我们拿到武汉去检测。你们负责提供样品就可以了,样品我们还是付钱的。”甘总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听就在心里骂到,小日本还不相信人呢,脸上却没动声色。他平静地对王主任说:“那就请王主任按他们的要求准备一下样品,我们付钱哟!”王主任知道这是笔好生意,也许是笔大生意,爽快地答应道:“我马上安排人准备。”

“三木社长,我们再到贺家坪去看看?”甘总似话未说完,王主任接过了话题:“不用了吧,我知道贺家坪跟这里一样,山上多得是。”甘总有点愠色:“你知道?”眼睛朝王主任望去,是在怪王主任抢话。王主任不管不顾坚持说下去:“四年前我在贺家坪当主任来着,山上有什么我都晓得。”

甘总将目光转向三木他们:“你们看呢?”三木带点真诚地说:“这样吧,下午武藤就在这里与王主任准备样品。我们到贺家坪去看一看?”甘总思忖了片刻说:“那就这样吧,王主任,快中午了,能够找地方吃个便饭吗?”王主任憨厚地笑笑:“这个自然,早安排好了,包你们满意。”甘总冲着三木几个一挥手:“那好,客随主便啰!”

毛总是老供销,常在基层转,和王主任极为熟络。迫不及待地和王主任走到头里去了。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只要有吃有喝,下山也是容易的。“今天有啥新鲜玩意吃?”毛总对吃喝非常感兴趣,想提前知道有什么口福。“是喝西特还是‘遍山(鄂西山区满山遍野都种的是包谷,所以人们就给土酿的包谷酒取了这个名)大曲’?”王主任和毛总吃过几回饭,晓得毛总爱喝酒,于是讨好地问。“遍山大曲更带劲!”毛总讲实惠不图虚名,酒要喝好,该节约的得节约;瓶装酒太贵,散装的包谷便宜多了。

也没人数一数拐了几个弯,到了一个小村子。小村子也就十来户人家,房子大多是石墙石瓦(薄薄的页岩),门楣高大的才是青砖黛瓦。王主任将甘总一行人带进了一栋房子里。一个女人迎了出来,满脸是笑,连声说:“稀客稀客!”毛总随口接话说:“打搅了打搅了!”王主任介绍说:“这是我屋里的!”又转眼对女人说:“领导来了,泡茶泡茶!”

原来王主任把午饭安排在他家里了,山里精明人的小九九,既显得真诚,又可以有些许赚头。只一会儿,菜就上了桌,一桌腊货,成了全猪宴。当中一大土钵子装得实在,上面浮着厚厚的一层油,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王主任招呼大家围桌子坐好。

三木和武藤对着张翻译嘀咕着什么。张翻译有点难为情地说:“三木社长他们想洗一洗手。”“哦洗手,来,跟我来。”王主任招呼他们出了后门。一担烟的功夫,三木等回来了,手是湿漉漉的。几个人都不住地赞叹道:好,好,比自来水好……王主任有些得意:“我这是自来山泉水。”“自来山泉水?”甘总好奇地问道。张翻译主动为王主任作了解释,原来王主任用捅成中空的竹子,一根套一根,把山泉水由崖上泉眼接到了屋后。甘总听完站起身说:“我也去洗洗自来山泉水。”毛总,周经理附和说:洗洗,都洗洗。”

王主任抱来一个五公斤的玻璃瓶,原是医院装酒精的。整整一瓶酒,里面泡着半瓶天麻。对大家说:“遍山大曲管够。”从高家堰供销社直接过来的三个人也围了上来。甘总心想:“王主任不怀好意,是想灌酒的。得小心点。”

王主任抱着瓶子给大家酌酒。三木社长虽善饮,但平常喝的都是日本清酒,酒精度一般只有十几度,中国白酒一上来就是四、五十度,喝不习惯是一方面,关键是承受不了。昨天在宜昌就喝多了,所以今天他坚辞不受,叽里呱啦地,王主任一句也听不懂,王主任一肚子的酒词三木也听不懂。只好求助地望着张翻译。张翻译笑笑说道:“三木社长的确很少喝酒,昨天在宜昌就喝多了,今天还头晕。这样吧,三木社长喝一杯,表示一下谢意!”

王主任也算活泛,知道如果卯劲劝三木社长会弄得都下不了台,张翻译搭了梯子岂顺着下来就是了:“总归国际友人派一个代表呀!”王主任给三木社长酌了满满的一杯,又抱着酒瓶到了佐藤面前,佐藤人年轻又善饮,见三木社长后退了一步,只好自己顶在前面了。

果然是一顿好喝。看来年轻人都称雄斗狠,不分国籍,佐藤酒量虽大,也敌不过王主任四个人轮番上阵,再加上毛总推波逐澜,已经醉意浓浓了。甘总稳重,酒没少喝,却脸色如初,说起话来如同酒前:“王主任,酒喝得差不多了,都压点饭,别误了下午的行程哟!”“领导放心,都已按照三木社长的要求准备好了!”

甘总有些疑惑: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勾到一起了?两眼盯住了三木社长问道:“下午贺家坪还去吗?”三木答道:“佐藤醉了,样品只有我自己来了,贺家坪这次就不去了。”说到这里,女主人给每人上了一杯茶。大家一边休息一边喝茶。这时进来一个人,对王主任说:“主任,东西都准备好了,蓼叶样品也开始送来了。”

收蓼叶样品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屋场,残存的石头础石与残基还能看出原房的大致模样,这是个有几个天井的大房子,房主人应是当地大富之人无疑。什么原因将其损毁,又什么原因将诺大的屋场弃之不用。要知道在该地开出这般大的屋场得有多少花费。甘总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感到一阵阵地阴气逼人。

一辆卡车拖来两袋盐和二十个有盖的塑料大桶。三木将称重的事交给王主任几个人,自己拿着钢卷尺测量叶片的长宽,把握叶片的质量。他将叶型不对称饱满、有伤有虫眼、短窄的都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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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总站在一旁,一眼就看出三木社长眉间有喜色,说明对质量极为满意。甘总也放下心来,只要农残指标合格,这笔生意就没跑了。甘总招呼毛总几个人都来帮忙,加快进度。

大桶灌上半桶泉水、放盐、一层层摆放蓼叶,这一切都是在三木社长直接指导下进行的;张翻译是内行也参与进来。本来这些都应该是佐藤的工作,却被王主任灌了一通酒,现在王主任家躺着呢。

甘总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王主任脸上,老挂着作摸不透的笑容。中午饭是他的预谋,就是要將甘总三木清一社长一行留在高家堰,不再到贺家坪等地去,生意也就只和他们一家做了。好事总归有人去想,有时候人算是不如天算的,此是后话。

作为基层供销社主任,王主任在当地很有些威望。既是当地人,手上又掌握着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王主任说个话还有人敢不听!人们常说的地头蛇就是指王主任这样的人。所以,他只和大队书记打了个招呼,农民就按要求上山采摘好新鲜蓼叶,按时间送来了。不到两个小时,所有的样品都已装桶上车。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三木社长喜形于色,握着王主任的手连声道谢;又转过身来握住甘总的手连声道谢。一切妥当之后,样品车已发往宜昌。甘总、三木社长、王主任,以及吴总商量着批量收购加工的合作细节,一待农残等指标检测合格,就可以迅速展开收购工作。

他们一起来到王主任家屋后面,一边用山泉水洗着手,一边说着话。甘总提议到:“王主任,和队里商量一下,将刚才那个旧屋场租用一下,建个房子,用来作为蓼叶的收购站。”王主任回答说:“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就可以代队上答应下来。这个屋场荒废了几十年了,谁都不愿意在这里建房。在我们山区,难得有这么平整的地空着,要不是日本鬼子在这里……”王主任迟疑了一下,没再往下说下去。

张翻译虽竖着耳朵在听,但没有向三木社长翻译内容。三木社长也听着王主任说话,见张翻译没有给他翻译,当不是什么重要的话,或者是与他们这一方没有多少关系,也就没在意,只是在细心地洗着盐水浸泡得发白的手。吴总见王主任说了一个半头话就停住了,想必是有什么东西,当着日本人不太好说。就接过话头问道:“是不是日本鬼子在这里杀人放火?”甘总人年轻持重,原想王主任已经将话打住,或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没打算将话题谈论下去,现在吴总抢先问话,想拦也拦不住了。

王主任见吴总追问,甘总也没表示不让他说的意思,就将刚才欲言又止的话一古脑地全倒了出来:43年5月30日,中国军队在木桥溪以北一带顽强抗击日本侵略军,消灭了大批鬼子。当日深夜,日军将丢弃在木桥溪山谷中的1000余具鬼子尸体,拖到木桥溪大富人戚华甫有5个天井的大屋内,里外堆积达几尺厚的死尸,日军将受伤士兵也丢进去,闭门后用汽油焚烧两天才熄灭。事后留下了这片屋场

王主任讲完这段故事以后,除了三木社长,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废弃屋场的来历。谁会在焚尸场建房屋呢?正是因为这一原因,诺大的在山区极为少见的平整之地就这样荒废了几十年。

甘总听完王主任的讲述,觉得有点尴尬,看来在这里建蓼叶收购站的想法有些搪揬了。一向做事情严谨周全的甘总,这次的决定真仓促到家了。其实多思考一下就可以想到,在地无三尺平的山区,空着一块平地几十年不用,一定有着细思极恐的原因。

甘总心里多少有点懊恼。但此时,持重老沉的性格起了作用,甘总没有流露出一丝的窘意,他接着王主任的话说道:“张翻译,刚才王主任说的这个事就不要对三木社长他们说了。日本鬼子的葬身之地,我们中国人有什么好怕的!正好借着这笔生意将这块地重新用起来!张翻译,你说呢?”

甘总何等聪明之人,看似在征求张翻译的意见,实际上是在用“中国人”提醒张翻译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了。张翻译心里早已经瘆着了。见甘总如此说,乐得答道:“按照你们定的办,只要方便就行。”张翻译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下次谁来都行,反正我是不来了。”

张翻译和三木社长咕噜了一会儿,三木社长笑盈盈地对甘总说道:非常感谢甘总的安排,建个蓼叶收购站和周转仓库的想法甚好,甘总选择的地方足够大,好好收拾一下条件不错,交通也很方便。我们的合作一定会是长期的,互惠互利的,要用它来体现中日两国民间的友谊。三木社长讲话充满了真诚,于是斜阳将三木社长的脑门映照得更红更亮。

甘总握住三木社长伸过来的右手,并迎合着三木社长的满怀拥抱。甘总被三木社长的热情所感染,用左手轻轻地拍打着三木社长的后背,回应着三木社长。眼睛从三木社长的肩头望向张翻译,微微地点了点头。这是对张翻译表示着谢意和赞许。

从高家堰返回宜昌,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考斯特一驶上318公路,向东一路急驰飞奔,将血红的太阳远远甩在身后。车后晚霞满天,车旁葱翠的山峰被镶上了金边,一车人都为窗外美景所陶醉,松弛的心情在车里交织,愉快的笑声随车震荡。

甘总对三木一行说:“今天一切都很顺利,相信药残检测也不会有问题!今天一天爬山走路,太紧张太辛苦,明天你们可以在宜昌休息一天,后天再去武汉?工作不急在一时半会儿!”三木社长对今天的箬叶资源实地考察,以及箬叶样品采收,十分满意;对后期将要开始的大批量收购也充满期待。

三木社长满怀热情地说:“我们相识只有两天时间,就如同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合作十分愉快。非常感谢甘总及其同仁热情周到的接待。特别是能够利用这次机会,代表我的父亲向你们谢罪,致于诚恳的道歉!使得我父亲在他人生暮年,可以得到你们的原谅,他负罪的心终于能够得到解脱,不致于抱憾终生。”

甘总似被三木清一的真诚所打动,也带着感情说:“牢记历史,清算罪行,不是为了复仇!寄希望于未来,和平、合作,才是现在的人们需要开创的事业!”甘总对周经理指示道:在桃花岭安排好晚餐和住宿。张翻译听得说,连连说:“谢谢!谢谢!晚歺应该由我方安排以表示谢意!”甘总摇了摇手:“不要说了,以后到大连、到日本就由你们安排吧,在宜昌听我的!”

一把手的魄力一览无疑,作个决定如刀削斧斫干脆利落。三木社长欲言又止,看着甘总,嘴巴咧噜了多下,说出来的话仍然是“谢谢、谢谢”两个字,三木清一整个身子被由外到内感动透了。

晚宴上气氛极为融洽,甘总与三木社长各自频频举杯,为中日人民间的友谊干杯,为双方的愉快合作干杯,为中日间不再有战争干杯……酒意犹酣之际,拘谨的三木社长竟然站起来唱起了日本民谣《樱花》: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时节天将晓,

霞光照眼花英笑,

万里长空白云起,

美丽芬芳任风飘。

去看花!去看花!

看花要趁早。

樱花啊,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

一望无际是樱花。

如霞似云花烂漫,

芳香飘荡美如画。

快来呀,快来呀,

一同去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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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社长一副好嗓子,男中音唱原文,婉转如九曲回肠,优美动听!张翻译逐句译出,使在坐的每个人都感受到歌中叹春惜春之意。张翻译对日本文化有些了解,对日本人十分喜爱樱花的现象作了一番解释。

--樱花的生命非常短暂。在日本有一民谚说:“樱花7日”,就是说一朵樱花从开放到凋谢大约为7天,整棵樱树从开花到全谢大约16天左右,形成樱花边开边落的特点。也正是这一特点才使樱花有了这么大的魅力。被日本人尊为国花,不仅是因为它的妩媚娇艳,更重要的是它经历短暂的灿烂后随即凋谢的“壮烈”。日本人认为人生短暂,活着就要像樱花一样灿烂,即使死,也该果断决绝,没有犹豫。樱花凋落时,不污不染,扬扬洒洒,凄楚中有壮美,被尊为日本国人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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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甘总想到这里,全身打了个冷颤,这真是一言成谶!昨晚还在把酒言欢,今天就果断死去!可这是为什么?甘总这才想起来问毛总:“毛总,昨晚不是说得好好的,休息一晚上,今天再到武汉去吗?”“是的,开始是这么说的,房间都给他们开好了。十一点钟,在九码头消完夜后,我和周经理将他们三个送到了桃花岭宾馆,正准备离开,被张翻译叫住了。”

毛总接着说道:“张翻译说,三木社长计算了一下时间,希望能够尽快地结束这边的工作,可以早一点赶回日本,因为父亲的八十大寿等着他去主持,作为大儿子是不应该缺席的。连夜赶到武汉,明天就可以飞回大连,再飞回日本。剩下的工作就由武藤和张翻译留下来做了。我一想,需要三木社长决定的事都已经定好了,想走就走吧。”

“那他们是怎么走的?”甘总追问道,其实甘总已问过周经理了。“他们要我找个双排座,车斗装箬叶样品,前面加司机正好坐他们三个。我就找到了隔壁物资公司孙科长的弟弟,他不是有辆航天双排座,大半新的。”毛总接着说到。

“半夜三更的,那小孙也愿意?”甘总急切地问。“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人家多给了一倍的钱,小孙都乐地屁颠屁颠儿的!”“这真是为几个钱,上赶着把命送了!”甘总叹息了一声。这时周经理喊了一声:“沔阳要到了!”标致车下了高速开进了沔阳。

当年有个说法,天下“供销”是一家,标致车直接开进了沔阳土产公司,公司付总早站在门口迎接着他们。两个公司有着长期的业务联系,市麻纺厂每年所需要的八万担黄红麻,都是由甘总他们从沔阳及周边几个县调运的。

几个老总相互寒喧了几句,付总就将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年青人拉到甘总身边介绍说:“这是办公室的李主任,现在中午了,我们先吃饭,下午要到哪里去,跟他说,由他带你们去。”毛总怕甘总推辞,抢着话题说:“肚子的确饿了,早上走得急,早饭也没吃!那甘总,恭敬不如从命吧!”毛总用话堵了甘总的嘴后转身向着付总说:“下午事情多,酒就少喝点。”毛总就好一口酒,生怕别人不拿酒,因为都是老关糸,竟厚着脸皮要。

付总会意一笑:“行,三春楼!毛总前头带路。”毛总每年都会带队来荆州地区调运黄红麻,不用说,这三春楼是他常去的地。甘总见付总如此说,心里也觉得盛情难却,事情虽紧迫,饭还是要吃,何况该发生不该发生的事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只是善后,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他顺着追了一句:“付总,酒真的只能意思一下!”付总打个哈哈:“好说好说!”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番后,一行人从三春楼出来。酒甘总只是礼节性的意思了一下,下午的场面是不适合满嘴酒气出席的。毛总可不管这些,杯子一端什么都忘了,走在路上已经东摇西晃了。

站在车边,付总对甘总说:“下午我就不陪你们了,要去哪儿跟小李说。住宿都订好了,办完事跟着小李走就是了。中午你没喝,下午加补!”甘总本打算客气两句,又被毛总把话头抢过去了,他一边喷着酒气一边说:“对对对,甘总下午得补回来!”一句话说得甘总无可奈何,只好对付总说:“晚上见晚上见!”

车到沔阳人民医院,甘总见毛总在后排呼呼大睡,就对周经理说:“等毛总睡吧,我们走。”甘总心里老大不高兴,明明知道下午要处理三木等的善后事宜,怎么能够满嘴酒气!但话说出来还是充满了对毛总的关怀。

在护士站,周经理问清楚了张翻译和佐藤的床位。进了病房,只见张翻译与佐藤并排躺着。甘总上前分别和两人握了手,关切地问:“都伤着哪儿了?”张翻译右腿断了复位后打了石膏,佐藤鼻梁轻微骨折再就是皮肉伤。两人都没有伤及内脏,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经过张翻译的讲述,甘总才较完整地了解了昨天后半夜(也就是今天凌晨)发生了事情。他们是深夜一点多钟从宜昌出发的。三木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张翻译和佐藤坐在后排。

开始一段时间里,因为晚饭时喝了酒,后来消夜又喝了大量啤酒,在枝江服务区、荆州服务区、潜江服务区接连停车上了厕所,耽误了一些时间。出了潜江服务区后,几个人肚子舒服了,都在坐位上昏昏欲睡。可能是想将耽误的时间赶回来,新开的高速公路,夜深人静,路平车少,小孙将车开得飞快。就在离沔阳不远的三伏潭,前面有一辆行驶的大货车,真是鬼使神差地,双排座直接钻到人家的屁股底下去了。可以想象现场的惨烈,双排座的驾驶楼几乎推平了,三木社长与小孙司机当场死亡。这都是后来听交警到医院做笔录时复原的车祸现场情况。

甘总朝周经理示意了一下,周经理忙从提包里掏出两个信封,对张翻译和佐藤说:“两位安心疗伤,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这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心意,对你们表示慰问!”两个信封已到了张翻译和佐藤手上。负伤了获得慰问金,这是两个伤者没有想到的。两位连声说:“谢谢,谢谢……”都有点哽咽了。

慰问金是在出发前已商量好的,两个伤者一人5000元。当年甘总的月工资都只有800元,所以不少了。金额是甘总定的,他是希望箬叶的生意能够继续做下去,用此表示一下诚意。

从医院出来,甘总一行来到了沔阳交警队,了解事故处理情况。事故责任认定书巳经出来了,大货是正常行驶,双排座追尾,司机小孙的完全责任。好在大货车结实,损失不大,见这边两死两伤,车辆报废,就没有要求赔偿。交警队的马队长接着说:“死者都放在殡仪馆,后面的事可找县外办的黄主任。听说已通知了死者的家属,司机家属已经到了,日本人的家属说是明天不到后天就到。”

甘总按照马队长提供的电话,给沔阳县外办的黄主任打了个电话。黄主任说:死者现在就不要看了,等到家属来后,看他们打算后事怎么办再说,你们先在宾馆里休息吧,等我的电话。甘、毛两位老总见黄主任如是说,商量了一下,也只好等两天了。

在小李的带领下,甘总一行人到了宾馆,晚餐就安排在宾馆餐厅,时间还早,大家都到房间里休息。甘总躺在单间客房的床上,耳边巜樱花》的曲调挥之不去。由于心境的不同,以前听上去无比优美的旋律,现在却变得哀婉缠绵,诉之泣之!仅仅两天,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如落樱于瞬间凋谢,没有一点点犹豫,竟然如此绝决。三木的结局在冥冥中由谁决定了?甘总有些累,迷迷糊糊睡着了。

晚餐上,付总带来了他的一班人,多年的业务往来,算得上一帮老朋友了,少了许多客套,很自然地满桌满杯喝开了酒。一边喝着酒,一边闲扯着三木的事情。甘总觉得三木的死与自己有些关系,心里似有块石头压着,喘不过来气,老想着岔开话题,频频举杯与一桌人转圈打通关。毛总是另一个了解事情详情的人显得格外兴奋,高一声低一声讲述着三木在宜昌的零零卯卯。

毛总很会说故事,事情真像加上合理演绎,他讲的绘声绘色地,大家也听得津津有味。他讲了甘总有心无心的调侃揶揄,使得三木几次恭敬的立正鞠躬,赢得满桌会心大笑;他讲了三木父子俩,相隔几十年的旧地重游,一个是侵略,一个是合作,大家感慨历史的造化;他还讲了中国的蓼叶隐含着对诗人屈原的纪念,体现出中国人的爱国情怀;到日本箬叶作为美食下的衬垫,嫩绿留给就餐者的是视觉的愉悦。又因小小的箬叶造成今天三木家族两代人的父债子偿,大家又开始感慨,冥冥世间真有逃不过去的宿命。

付总举起酒杯,对甘总示意了一下:“来,我们两个干一杯!事情已经这样了,安心在我这里休息两天,等日本人来了再说。”尽管心里有事,但不能失礼节,甘总端起酒杯跟随付总一饮而尽。付总继续说道:“要我说,这就是报应!一定是老三木在中国干了丧天害理的事,拉了命债,这才报应到他的儿子身上。几十年之后专程跑到中国还债来了。”说到这里,付总望了一下小李继续说:“小李的爷爷就是在抗战时牺牲的,被日本鬼子抓住杀了的。”

原来小李的爷爷是新四军五师的,跟随李先念于1943年夏挺进襄南,创建以沔阳为中心的襄南抗日根据地,在一次执行侦察任务时,被日本鬼子抓住后壮烈牺牲。

甘总酒喝得多了,回到客房早早睡了。第二天,一天无事,本来付总打算安排个车陪甘总一行到洪湖去散散心。甘总说这几天太紧张了,正好在宾馆里好好休息休息,婉言谢绝了。其实是甘总情绪有些落寞,打不起精神,心里老是认为三木的死或多或少与自己人有些关系,如果毛总他们不找那个鬼车,如果坚持让三木他们第二天再走,也就躲过这一劫数。

一直到第三天的下午四点多钟,甘总才接到了沔阳外办黄主任的电话。说是三木的家属到了,安排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在外办会议室商谈善后事宜。

甘总一边答应着一边问黄主任,对方说了什么打算和想法没有,提出了什么要求没有!黄主任说:“针对你们之间的事说了两个意见吧,一是因为社长死了,公司有许多头绪要重新捋一下,要求解除合同;二是希望将预付款全额退还。”一但了解了对方的想法,甘总沉稳的性格开始发挥作用了:“好的知道了!”电话里,黄主任支吾了几声,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才又说:“我们外办有个意见,这个意见也跟你们市外办沟通过,就是希望你们答应他们的要求,因为这涉及到外交,不单单是一笔生意的事!”甘总思忖着:“哦,这个意见啦?这样吧,明天见面再谈吧。”

知道了对方的想法,甘总思维是迅速周密的,须臾之间,甘总已经有了他自己的想法和决断。处理双边关系应该有理有节,渉外关系也得不卑不亢!正当利益是要维护的。这个黄主任!还拿市外办压人?甘总的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

十二

沔阳外办会议室,当甘总、毛总、周经理进去时,里面已有四个人了,三男一女。甘总迎着一个穿着毕挺西服打领带的中年人伸出手去:“你是黄主任吧?”中年人有礼貌地伸出手:“你是?”当两只手温和地握在一起后,甘总自我介绍到:“我姓甘。”甘总从一个人的举止气质,就可以将他要见的人分辩出来,这是甘总多年业务外勤工作练就的本领。

“哦,甘总!”黄主任握着甘总的手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三木社长的夫人三木良子,这位是三木社长的弟弟三木清二。三木清二先生也是日本大阪青木株式会社的专务。”三木良子年纪尙轻,一身素衣打扮,面容满是悲戚之色;三木清二比三木清一长得高大帅气,皮肤白净,一脸平静。甘总上前在良子面前停住,双手抱在身前,微微欠身说了一声“夫人好!”又伸出手,与三木专务握了一下手说:“专务好!”

黄主任立在桌首,对大家抬了抬手,指着身边着便装的男子说:“这是我们荆州地区外办的鲁科长,今天为你们做翻译,我还有事就不陪在这里了。下面的事你们双方自己谈!”说完向大家拱拱手出去了。

大家分桌子两边坐好,甘总自认为应该算主人先开了口:“首先,请允许我,并代表我们公司对三木社长的不幸逝世表示沉痛地哀悼!我与我的同事们和你们一样,都因三木社长的不幸逝世十分悲痛!如有可能我们会竭尽全力阻止事情的发生,非常遗憾,事情已经发生。我理解你们失去亲人的痛苦,只有请你们节哀顺变!”

良子夫人端坐着,没有打算说话。三木专务清了清嗓子,没有一点点铺垫直奔主题而来了:“想必外办的黄主任已向你们转达了我们的要求,我们希望能迅速解决我们之间的遗留问题!”

甘总本来是想先就三木清一的丧事安排与家属交换一下意见的,见三木专务如是说,只好用低沉平稳的语气说道:“好的,请你将你们的要求再说一遍好吗?”三木专务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第一个要求是,由于我哥哥突然离世,箬叶合同无法履行了,只有解除合同。第二个要求是,请将我们预付款如数退还给我们。”

在谈判桌上,甘总有一种摒弃杂念和情感的特质,专注问题本身,而且考虑问题全面细致周全。他听三木专务说完,像是强调又像是询问地追问了一句:“就这两个要求?还有吗?”三木专务有些狐疑,两个要求还嫌少?“就这两个,再没有了!我们希望能尽快地解决这些问题。”他补充道。

甘总等三木专务说完,没有迟疑,直接针对两个要求作了答复:“专务先生,贵方提出终止合同的理由我们非常理解。我们双方建立业务关系只有几天的时间,实际上我和三木社长之间已经有了良好的信认关系。人是有感情的,在三木社长突遭不幸邃然离世的情况下,我们同意解除箬叶合同,这一点我在这里可以准确无误地答复你。需要说明的我们之间毕竟是生意,这几天来我们已经按照合同的要求开展了大量的工作,也垫支了相关的费用和货款。我们不要求贵方承担解约的责任,但已经产生的费用和垫付的货款应该由贵方承担的。我想这一点,三木专务需要给予谅解的。”

三木专务可能没有料到甘总会提出费用和货款的问题,或许在他头脑里还以为收购尚未开始呢。“费用?什么费用?还有货款?”

甘总稍停顿了一下,他是想给点时间让三木专务消化一下他的话。“是的!”甘总继续说:“几天来的资源调查、样品收购是需要费用的,三木社长在现场也已经明确的要求我们立即开始箬叶的收购工作。可能在几个收购点上已经收购有箬叶了。”甘总逻辑严谨的话语让三木专务不好质疑。

三木专务楞在那里。甘总在如何掌握谈判主动权上还是有一套的,三木专务在想什么,甘总洞悉得八九不离十:三木专务是在猜度收购点上有箬叶吗,会有多少箬叶!

三木专务也不是谈判的低手,迟疑了片刻,他就有了主意:“甘总的意见是合情合理的,但希望甘总考虑到我们所遭受的不幸!如果收购点上有箬叶,能够请你们帮助处理掉吗?”

“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们现在就会通知各收购点停止收购,并将已经收购的箬叶整理好,再想办法处理掉,尽可能地不造成损失。”甘总心里早有了怎样处理收购来的箬叶的主意和办法。话说出来还是要为己方留有余地。

三木专务没有理由反驳甘总,只好说:“那好吧,请你们通知收购点不要再收箬叶了。收购上来的请帮我们就地处理了。已经发生的费用和样品收购款由我们承担。剩下的钱,不管多少,请尽快退给我们!”

甘总微微颔首:“这点请你们放心,我们将尽可能为你们避免损失,请相信我们有这个能力。刚才我就已经安排了毛总,用电话通知几个收购点停止收购了。到底已经收购了多少需要再安排人赶去收购点统计后才能知道。”

三木专务有点迫切:“不能请收购点直接将数据报过来吗?”

甘总直接了当地回答道:“不能!我十分坦诚地告诉你,由他们自己报可能会有较大水份,必须由我们公司的人去现场,数据才会准确。”甘总对基层供销社的人行事作风有着很深的了解。他这么做是出于对合作方负责的态度。

三木专务在环节上极为认真仔细,提出就刚才达成的内容形成一个书面文件。甘总答应的十分爽快:“行,文本就由我们用中文起草吧!”话说得简短,内容其实非常丰富。它表现出甘总的主权意识。

甘总示意周经理去起草善后协议,又转身对三木专务和清一夫人说:“前面我已说过,短短的几天,我们已经和三木社长建立了友谊,不知道他的追悼活动是如何安排的,我们想送他一程!”

鲁科长见甘总说到三木社长的后事,没有将甘总的这番话翻译给三木专务他们,而是直接回答了相关问题。三木社长的老父亲要亲见儿子的遗体,在中国外事部门的协调下,将包机把三木社长遗体空运回日本。三木社长的遗体现在已经装入特制的冰柜待运,并且在中国也不再举行任何仪式。

听鲁科长说完,甘总非常失落沮丧,大老远赶过来,原想与三木社长作一个最后的告别,努力争取继续履行箬叶代购合同,两样没有一样办成。甘总只好对鲁科长说:“请向清一夫人、三木专务表达我们深深地遗憾吧!”

该交换的意见已经交换完,该达成的协议也已经达成。原本以为有些复杂棘手的问题轻易的解决了,甘总并未觉得轻松,反倒觉得异常沉重,一个活生生的人弃世而去,仅仅两三天的时间,真是世事无常世事难料。甘总与内心深处感到事情处理有些过于顺利,哪里有些不大对头,或者是与自己想象的东西有什么出入。一时间想不起来问题出在哪里。

甘总提议由自己做东,与三木夫人、三木专务及沔阳外办黄主任荆州地区外办鲁科长一起吃个便饭,被三木专务直接了当的断然拒绝了。甘总想对方不领情可能是心情沉痛吧,也只好作罢了。甘总接着安排周经理与付总联系一下,晚上一起吃个饭,算是答谢付总的盛情款待,告个别就回宜去了。

十三

中午,甘总正在宾馆房间里午休,有人急急地拍门:“甘总,甘总!”声音似曾熟悉。甘总开门一看是物资公司的孙科长,身后还跟着物资公司的刘总。三人尚未坐定,刘总开口说话了:“刚才沔阳外办的黄主任给孙科长打来电话,说日本人要谈车祸的事。我们想请你一起参加一下,只有你和他们熟悉一些。”

甘总外表给人感觉是个冷静的人,其实内心很热血。他与刘总本就是朋友,与孙科长也熟识,为孙科长弟弟的事出出面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况人家心急火燎地找上门来。甘总没有推辞:“几点钟?”刘总抓住甘总的手握了握:“时间快到了,现在就走!”

甘总坐在刘总的车里,略思忖了一下,问道:“你们认为日本人会谈什么,你们又有些什么想法?”

孙科长先说了话:“日本人肯定是想要我们赔钱,我弟弟人都死了,拿什么赔!再说,日本人的命我们也赔不起呀!”甘总听着心里有哪里不舒服:“日本人怎么了,命就比中国人贵?这是在中国!同事同命!”

甘总心里这般想没有这般说:“那你们的意见是什么呢?”还是孙科长答道:“是他们的责任!深更半夜喊我弟弟开车,不出事才怪呢!要他们赔我弟弟的命。你们也是的,半夜三更的,周经理就不该帮他们喊我弟弟,他们也不认得我弟弟!你们不喊我弟弟也不得死!”孙科长慌不择言,甘总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答腔,自己思考着如何面对马上就要到来的谈判。

刘总见状连忙从中圆场:“孙科长,不能这么说,一致对外一致对外!甘总,只有你说得上话,孙科长的意思是不管说什么责任,但钱是没得赔的,也赔不起!”

甘总其实已有了主意,他也理解孙科长的心情,并无责怪孙科长的意思:“这样吧,下午孙科长就不参加了。由我和刘总代表家属和他们谈。”孙科长一听,如释重负地:“好好好!”

下午三点钟,还是在沔阳外办办公室。参加人:沔阳外办的黄主任、荆州外办的鲁科长,三木社长夫人、三木专务,刘总与甘总。黄主任见到甘总有些意外,他对着甘总说:“小孙司机的家属没来?”甘总点了几下头说:“小孙司机的哥哥到了沔阳,见到弟弟的惨状昏过去几次,现在神志有些恍惚,所以他委托我和刘总代他来处理车祸事宜,如果三木专务认为必要,我们可以在取得小孙司机家属正式书面委托后,再来商讨车祸的处理?”

甘总以退为进,故意摆出要暂时退出事故处理的态度,暗暗给三木社长的家属施加压力,因为甘总感觉到日方急于处理完问题。

鲁科长侧身与三木专务耳语着。作为一个未亡人,三木夫人似乎游离在处理丈夫后事之外,甚或可以说被排斥在外。三木夫人像一个木偶呆坐着,如同与甘总处理箬叶合同时一样一言不发。甘总没有心情去探究其中的原委。

鲁科长与三木专务沟通完,转正身子,朝刘总甘总说道:“三木夫人和三木专务的想法是尽快签署一个车祸的处理协议,并由小孙司机的直系亲属签字。考虑到小孙司机人已死亡,三木社长的亲属们放弃追究小孙司机的赔偿责任。协议签订后,三木专务个人愿意向小孙司机的亲属给予两万元人民币的慰问金。”

刘总甘总尚未开口,就巳经得到了孙科长预想不到的最好结果,两人都有些意外,尤其是甘总,在来的路上已作了艰苦谈判的准备,一肚子腹稿丝毫未用,竟然有些失落。刘总此时在甘总前先开了口:“没问题,我们双方捋好协议后由小孙司机的亲哥哥代表亲属签字!请放心,一点问题也没有。”

甘总一时弄不明白三木社长方面这种态度的原因,这里面一定有一个甘总不知道的原因,也会与他们急于处理三木社长后事的态度关联在一起,不过此时也没有弄明白的必要了。孙科长原以为多多少少会被要求支付一笔赔偿金,现在反可以得到一笔慰问金,凭谁也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

十四

晚上七点钟,三春楼上,甘总的答谢晚宴正式开始了。

甘总端起满满一杯酒站了起来:“付总,我们这次来得仓促,因突发事件而来,本不想打扰你们,”甘总端着酒杯冲着毛总扬了扬,“毛总一再说,既然到了沔阳,就要和付总见见面。不然付总知道我们过门不入,会怪罪于我们的。我一想,兄弟单位,没有必要太多客套,不然显得生分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来拜访付总,也可以衔接一下年底黄红麻的调拨计划。”

甘总左右望了望继续说道:“现在我提议,为了我们之间多年的友谊共同干一杯!”甘总将酒杯与刚刚站起身来的付总轻轻一碰,“这第一杯酒我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大家见状,也纷纷起座干了杯中的酒。甘总拿起酒瓶:“这第二杯酒,由我给大家酌满,以表示我们的答谢之意!”……

酒宴上气氛越来越轻松,在酒精的作用下,甘总几天来心里的压抑也得到了舒缓,神采飞扬了起来。他下了桌子,与付总的几名部下单打独斗连连干杯,让自己的几名部下又一次目睹了“酒神”的风采。

甘总回到坐位后对毛总说:“下面该你出马了!”双方人员都是轮番上阵,相互间没有了一丝戒备,桌上的人都是敞开量在喝,这种情形反映出两家公司之间的亲密关系。

付总虽然善饮,也被甘总一圈转下来的豪饮给惊住了:“甘总,原来你是‘海量’呀!我只有甘拜下风了!。”付总一个“太极推手”,提前挂起了免战牌。“这次来沔阳该办的事情也办完了,今晚你可以喝个好!我让他们陪你。”说着一指他带来的几个人。

正如付总说的,在沔阳要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甘总一时兴起,放开量多喝了几杯。但甘总骨子里是个自制力特别强的人,喝下去的酒也不过五成而已。他朝着付总暧昧一笑:“今天是借你一块宝地做回主人,勉为其难了。如果你未喝好,我一定奉陪到底。”说完爽朗笑了。甘总心里有数,在酒桌上是不能四面出击的。

付总连忙说:“喝好了喝好了!本来我今天喊了荆州外办的鲁科长一起来的,他临时有事赶回江陵去了。他如在是可以好好陪陪你的。”“鲁科长你认识?没听你说起!”甘总望着付总有些泛红的脸,像在上面找寻什么。

付总微笑道:“太认识了!他和我是一担挑儿。中午他到家看岳母,我才知道他到了沔阳,专门处理你们和日本人的事来了。说是一上午就处理完了,很顺利的。”付总一提起,甘总又开始想了:“顺利?是太顺利了!不仅箬叶合同处理得顺利,车祸处理就更顺利了!”甘总也许是酒喝多了,把心里所想的也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车祸怎么处理的?”付总是知道鲁科长下午会去参与处理车祸的,所以有些好奇。甘总就将下午车祸处理的过程和细节说了一遍,并把自己没想通的地方也说了出来:“受害人不追究肇事者的责任,不仅不要赔偿,反给了肇事者两万慰问金!”

甘总原来纠结在这个上面,有些事不知就里,用常理是想不通的。话说回来,若不是听担挑儿说了一嘴,付总自己也会想不通其中的道理的。付总有些得意地说:“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有钱的日本人一般都买了巨额人寿保险,而到中国来做生意的又买了交通意外保险。找中国人赔能赔几个钱?不如办好所有的手续,尽快回国找保险公司赔大钱去了。”

任人想破脑壳也想不明白的事,经人一说,原因竟是这么简单,甘总于心里突然空落起来。甘总盯着面前的酒杯,三木清一的面容竟在酒面上晃晃悠悠地清晰起来:锃亮光洁的脑门,不苟言笑地正经刻板。一身笔挺西装,脖子处白净衬衣领上,系着猩红色领带。矮小精壮的身形,双脚立正,双手紧贴裤缝,一个近乎90度的鞠躬!

……

酒宴还在热闹地进行着,三木清一的事该放下了,甘总又一次站起身来,手里端着满满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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