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青春的幸存者,我很抱歉!

春节前读完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有很多想法,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说来惭愧,之前看到这本书的名字还以为是青春爱情故事,读完发现是一个女孩痛苦扭曲的人生。我感到抱歉。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台湾作家林奕含出版的长篇小说,2017年2月首次出版,讲述了13岁女孩房思琪被年近50岁的补习名师李国华性侵长达五年而最终发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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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主人公房思琪是一个聪明漂亮、爱好文学的女孩,她原本可以像其他女孩子一样享受成长的酸甜苦辣,可一切都止于李国华老师搬到楼下的那一天。

李国华是补习班的国文老师,崇拜文学的思琪也崇拜饱读诗书的李老师。而李老师第一次见到思琪就喜欢上了她可爱的模样。思琪还有一个亲如姐妹的好朋友刘怡婷,怡婷也对李老师很是崇拜。有一天李老师对她们说:“要不你们一人一周,交一篇作文给我,我来辅导你们怎么样?”二人马上就答应了,毕竟李老师是不收任何费用的。

对于两个天真的小姑娘来说,被老师邀请是多么幸运。可是没过几天,李老师就说大家一起没法认真教学,于是将两人分开。思琪很听话,按时到老师家交作业,老师在家里等她,没想到却趁机强暴了她。那年思琪才十三岁。

那之后,听话的思琪依然下楼,这一次桌上没有纸和笔,完事之后她穿好衣服,抱着自己一动不动,李老师告诉她:“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我们互相喜欢没有什么不对。”那一晚,她从老师家出来后在离家不远的马路上醒来第一次失去片段记忆。

思琪觉得这个世界和她原本认识的有点不一样,她只有爱上老师才会觉得老师对自己做的事情是“合理”的。有很多次,思琪痛苦万分,想要将心中的秘密像他人诉说,却找不到合适的人,思琪知道怡婷不是个理想的倾诉对象,怡婷也十分崇拜李老师,甚至还嫉妒思琪和李老师走得那么近。

于是思琪想到了楼下的伊文姐姐,尽管伊文姐姐嫁给了才貌双全的富二代,但在思琪眼中,她看到的都是双眼红肿、脸上有伤的伊文,甚至连夏天伊文也穿着长袖长裤。尽管她一直把伊文当作姐姐,但她们都没有对彼此分享自己的秘密。

升高中前的暑假,李老师带着思琪频繁出去度日,也开始敞开心扉,谈到了他二十多年前毁掉的那个叫饼干的女孩。原来那些年里,李老师有过无数的女孩子。思琪不明白,如果这是爱情,为什么李老师会换了一个又一个女生?

离开家收拾行李的时候,思琪试探性和妈妈交流,说她们学校一个女生跟老师在一起,没想到妈妈却说:“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骚。”思琪瞬间觉得欲哭无泪,父母总还觉得性教育离她很遥远。思琪一瞬间决定一辈子都不说话了。

高中之后李国华依然带着思琪出去,思琪每个晚上都睡不着,都梦到李老师和他所做的一切。她害怕睡着,每天半夜都喝咖啡。十三岁到十八岁,两千多个夜晚,一模一样的梦。其实思琪在高中时期也遇到了很多追求自己的男生,但她都回绝了,她明白自己配不上那些优秀的男孩。

终于,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男孩之后,她哭着给李国华发短信,说他们之间的爱让自己很不舒服,李国华并没有理会,他觉得这是小女生的撒娇之词。直到有一天思琪说她病了,她开始常常忘记事情。

思琪高中的第一个生日收到了伊文姐姐的礼物和祝福,这成了思琪高中三年唯一的精神支柱。高中毕业的时候,思琪接到伊文打来的电话,她才知道伊文流产了,原来那些年伊文一直经受着家庭暴力的折磨。

最终思琪得了精神病,她在高中学校的后山被发现时披头散发,没有了温柔可爱的模样。怡婷后来整理思琪的物品,才在她的日记中得知,逼疯思琪的是李老师。在那个公寓里,思琪因为不想配合而谎称生理期,被李老师发现后把思琪绑了起来……

房思琪疯了,这场蓄谋已久的伤害终结于她的18岁,她被困于13岁那年青春,再也没能走出来。施暴者依旧在利用美丽的语言和思想,继续捆绑着像思琪一样的少女,小说在心痛中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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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27日,小说的作者林奕含自杀,年仅26岁,留下了唯一一部长篇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在她离世后,她的父母才告知世人,房思琪其实就是林奕含本人,这本书也是她的自传。

震惊。难受。心疼。无力。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抑郁了万千读者的故事,它有多虐心,现实中的施暴者就有多残忍。或许正如编剧史航所言,“走过危机四伏的成长,我们都是青春的幸存者。”


翻看这部小说,你会惊艳于那些精致、可怕、极富美感的修辞比喻。每一个华丽的句子背后都是难以忍受的沉重和压抑。

“我是馊掉的柳丁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日记就像月球从不能看见的背面。她才知道这个世界的烂疮比世界本身还大。”
“她才知道最肮脏的不是肮脏,是连肮脏都嫌弃她。她被地狱流放了。有什么地方比地狱更卑鄙、更痛苦呢?”

我实在无法想象,通过写作把自己撕裂开来,一层又一层剥开,该是怎样的痛苦不堪。


是谁杀死了房思琪?是李国华。

为何李国华如此肆无忌惮?林奕含在书里写道:

“最终让李国华决心走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文学给了思琪太多美好的遐想,思琪又是如此的清高。而李国华该是怎样的龌龊,才能够利用孩子的自尊心,利用学生对自己的尊重,有这般卑劣的行为!


是谁杀死了房思琪?是家庭。

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
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
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你嫌性教育太早,但坏人不会嫌孩子太小。” 90年代家庭性教育的缺失将孩子置于可怕的风险之中,从某种意义上说,家庭也是罪恶的帮凶!


是谁杀死了房思琪?是社会。

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一个个小女生是在学会走稳之前就被逼着跑起来的犊羊。那他是什么?他是最受欢迎的悬崖。

台湾作家蔡宜文说:“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是社会性的,或者说,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不是由施暴者独立完成的,而是由整个社会协助施暴者完成的。” 这个社会不愿意接纳女孩子,明明肮脏的是李国华,受歧视的却是女孩子。


是谁杀死了房思琪?是文学!?

道貌岸然的李老师利用了文学。

他扬起语气说:“要是能一个月不上课跟你厮混多好。”
“那你会腻。”
他招招手把她招到床边,牵起她的小手,在掌心上写了溺水的“溺”。

书里还有一段话是这样的:

思琪:“做的时候你最喜欢我什么”
李国华:“娇喘微微”
思琪知道这是形容黛玉初登场的句子,她几乎要哭了,问他:“《红楼梦》对老师来说就是这样吗?”
他毫不迟疑:“《红楼梦》《楚辞》《史记》《庄子》,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这四个字”

在身体被玷污之后,房思琪的精神世界也因李国华的绑架而崩塌了。她不敢想象,满口“之乎者也”的李国华只是为了“食色性也”。

小说的最后一句这样写道:

怡婷她在回顾整个大楼故事的时候,她有一句心里话,她说:“她恍然觉得不是学文学的人,而是文学辜负了他们”。


林奕含在生前的一段采访里谈到了这部小说,也谈到了文学:

① 这本书不是讲一个女孩被诱奸的故事,而是女孩爱上诱奸犯的故事。任何人看了这个书,如果看不到诱奸跟强暴的话,那他一定是在装聋作哑。

② 一个人说出诗、情诗、情话的时候,他应该是言有所衷的,是有“志”的,是有“情”的,是“思无邪”的。故事里面最让林奕含痛苦的是,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超过五千年的语境和传统?

③ 胡兰成说:“我有爱玲,却又与小周,又与秀美,是应该还是不应该,我只能不求甚解,甚至不去多想,总之它是这样的,不可以解说,这就是理了。‘星有好星,雨有好雨’,人世的世,亦‘理有好理’,这样好的理即是孟子说的义,而它又是可以被调戏的,则义又是仁了”。胡兰成在自己的想法里如同诡辩一样合理化了他的行为。林奕含不禁要发问,艺术是否可以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

④ 身为一个书写者,这种变态的、写作的、艺术的欲望是什么?这个称之为艺术的欲望,它到底是什么?

在林奕含笔下:李老师最高,深目峨嵋,状如愁胡,既文既博,亦玄亦史。那个时候的李老师是有吸引学生的个人魅力的,似乎是文学赋予了他某种气质。可是,文学终究让思琪失望了。

一刹那,她对这段关系的贪婪,嚷闹,亦生亦灭,亦垢亦净,梦幻与诅咒,就全部了然了。

房思琪似乎明白了一切,可她却不得不继续相信李国华的温柔和纯情,否则她的屈辱和坚持算什么!然而房思琪无法说服自己,她掉进了一个心理“陷阱”,走向了精神崩溃。

就像她在采访视频里她说,“奈波尔居然会虐打他的妻子!” 她没有办法相信一个创造出如此完美的寓言体的作家会虐打自己的妻子。她质疑文学:会不会艺术只是巧言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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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林奕含是一个活得过分纯粹的人,也正因此,她才会显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能够接受的因为相信和热爱走向文学,却始终无法理解有人可以为了自己的欲望利用文学。

她太相信文学世界里的“真善美”,可我们往往面对着两个世界,一个是文学世界,一个是现实世界,而那些信仰文学的人常被前者诱导,结果不知不觉坠入荒诞。诚然,艺术是巧言令色的,但是离开真善美的艺术会成为可怕的凶器。所以,文不载道,艺术就会沦为罪恶的帮凶。

无论如何,林奕含始终没有原谅自己。她形容她的书写是“屈辱的书写,她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采访视频中,林奕含说:“这个故事折磨、摧毁了我一生。” 说完她低下了头,看似漫不经心,内心早已绝望到崩溃。

2017年4月27日那天,她选择了孤独地离开世界……


时至今日,性侵依然在不断发生,我们能做的似乎有限。想到这里,便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只是希望——

如果有一天,你成为了受害者,不要沉默,勇敢说出来。
如果有一天,你为人父母,请不要忽略孩子的性教育。
如果有一天,你目睹了那些“房思琪式的强暴”,站出来。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位房思琪,请给她鼓励和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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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世事不能尽如人意,依然希望世界上不要再有房思琪,希望青春的幸存者依然热爱这个复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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