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儿

老院儿的院子很长,细长细长的,细长细长的尽头呵,是西屋。西屋是三间瓦房,瓦房里住的是老周家的小五两口子和他们家的女儿——英子,他们一家三口住在西屋南边的那间小屋里。

那间小屋的窗户外有一棵很老很老的石榴树,石榴树的根像藤蔓似得牢牢的抓住大地,向院子里蔓延。树干像极了几个土黄色的蛇,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石榴树的旁边有一个红薯窖,那时候的人们会在里面放一些过冬的东西,主要是红薯和白菜。后来,里面只能长着石榴树的根,英子爸妈便把它用土填埋了。

西屋中间是一间客厅,客厅里放着当时最实洋的一套木桌子,靠墙放在正中间。一套折叠的沙发,放在两边,沙发是软的,包的是棕红色的革子皮。一条细长的桌子放在沙发的中间,上面镶嵌着海蓝色的大理石,桌骨架上两边各雕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龙戏火球”。正大厅的墙上贴的不知道出自哪位大家的草书对联,英子从来没看懂过,她问过她爸,可又忘了。

除了沙发是买的,其他家里的家具都出自英子爸的手里。英子爸是个好木匠,木雕也在镇子上是有名的。英子最爱看她爸雕东西,她想学她爸雕东西,可她爸从来不教她。直到有一天,英子看到她爸在教三哥木雕时,生气地踢翻了一桶通红通红的油漆。最后英子爸给英子雕了一串不可以吃的糖葫芦,上面只有三个葫芦,涂上了和英子踢翻的油漆一样的颜色,之后英子再也没因为这事闹过了。后来,她知道了,她爸右手的食指是因为做木工不见的。

西屋的北边住着英子的爷爷和奶奶,里面具体什么样子,英子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她一般不会进那间屋子的,因为英子奶奶不喜欢英子,说英子是个丫头,迟早是要嫁人的。英子也不喜欢奶奶,因为奶奶有什么好吃的,都会锁在她那个木箱子里面,留给哥哥们吃。似乎家里只有奶奶总爱三天两头的找事儿教训英子,英子有什么好吃的也只给爷爷吃。

镇子上的人们称家里的北屋为“堂屋”,一般留给家里的老人住。老院儿的堂屋是两间培房,所谓的培房就是用土旮旯和着麦秸秆做成的,英子爸说是英子二伯带着他们兄弟几个做成的。在那个时代,瓦房都是有钱人家盖的,西屋的瓦房是英子爸和英子妈结婚时盖的。堂屋住着英子的四伯,后来四伯分家搬出去后英子爷爷和奶奶住在了里面。英子推算着,前面的几个伯伯估计分家前也在里面住过,那都是没有英子之前的事儿了。

堂屋的左边是一间灶火,灶火是做饭的地方,厨房是现在农村人对于灶火的称呼。灶火的门坎和堂屋的一样高,很小很小的英子总要费很大劲才能爬上去。灶火的门口放着一口大缸,里面装的是水,是从正对着灶火门儿的水井里抽出来的。还有一口和水缸一样大的缸,里面装的是面粉,每年春收小麦后,面缸里的面粉是最多的。面缸和水缸都会用秫秫杆儿做成的盖儿,人们叫它“锅排”,用它盖在上面,免得被灰尘弄脏了。还有,就是防止英子掉进水缸,英子妈听人家说,以前有个小孩儿放学渴了,站在椅子上用瓢舀水喝,不小心掉进去淹死了。

灶火里有一个大大的案板,是切菜和擀面条用的,后来英子爸又做了一个专门儿擀面条用的小案板。长长的案板上总会放着一大一小的擀面杖,大的是用来擀面条的,小的是用来烙卷子,小的擀面杖是两头细,向中间逐渐变粗。灶火门儿的左边靠墙的地方是灶台,尽管灶火房上垒了一个烟囱,但灶火还是被岁月熏得黑黑的。

院子正对着灶火有口水井,英子家吃的用的水,都是从这口井里通过电压抽出来的。不像姥爷家,还得人来“哼哧、哼哧”地使力气把水从地底下压出来。井口修的很小,用一块很大的、圆圆的红砂石盖着,它被摔成了两半,方便井下的水泵坏了可以捞出来修。英子爸自豪地说当时打这口井花了好几百块,那个时候谁家里打一口井,都是很骄傲的事儿。井里的水,很甜,冬暖夏凉。有时候左邻右舍会提着水桶来英子家打水,英子总是勤快地帮他们把水添满。后来啊,井里的水浑了,也没有人再来英子家挑水,英子也再没有喝过那么甘甜的水了。

灶火的左边是猪圈,镇上的人们每家每户都有猪圈。尽管每年过年贴对子时都会在猪圈上贴一张六畜兴旺,英子家的猪圈却只养过几天的猪,其它时间里面都是放一些做农活的工具。(每年大年二十九,北方人都会贴年画、对联,我们成为“对子”。)

英子记得小时候有一天家里跑来了一头猪,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英子爸把它赶到了猪圈。英子高兴坏了,每天吃饭时总爱端着自己的饭碗看着猪吃一口,她就吃一口。两天后,英子爸找到了猪的主人,那个伯伯来到家里要领猪回家,英子锁着大门哭着闹着死活不让走。最后那个伯伯答应让猪再在英子家养几天,还告诉英子等这个猪生出猪崽子了让她抱回家一个,那个时候英子才知道原来这头猪是母猪啊。

猪圈的左边是大门,大铁门可能是太小了吧,英子竟然能从下面爬着进出,这让没有钥匙的英子也能在家来去自如。大门的房顶是用石灰板拼接的,周围没有护栏,英子妈秋天的时候会在上面晒芝麻和花生,英子总会放学后踩着吱呀吱呀的木梯爬上去,抓一把花生或者芝麻,塞满嘴巴,然后趴在石灰板上写作业。写完作业,英子就躺在上面看太阳下山,等着烟囱的烟火越来越细了,英子妈就该叫英子去庙门口喊她爸吃饭了。没活儿干的时候,英子爸就会蹲在庙门口和街坊邻居下象棋。秋天,在房顶上,英子还可以闻到大门旁边槐花树开花的香味儿。

大门正对着院儿里的茅坑,茅坑的旁边是虎子的狗窝,虎子是英子的爷爷捡来的。英子总爱在虎子面前耍威风,只要虎子一不听话就会踹了它的狗窝。然后英子爷爷会重新再给虎子搭一个窝,而英子奶奶就会骂她“小兔崽子”。

狗窝的旁边是一棵槐花树,每年秋天这棵槐花树和大门旁边的那棵槐花树就会结满一树白白的槐花,清香怡人。这个时候左邻右舍都会来英子家摘槐花,槐花刚刚开出来后可以当做菜来吃,把它用清水洗好放在锅里蒸一下,蒸好后再用调料拌一下,吃起来松软可口。槐树旁边有一个粪坑,是倒垃圾的地方,茅坑里的垃圾也要弄到这个坑里。那时候的镇子上人们就是用粪坑里积攒了一年的垃圾当做肥料用拖拉机拉到田里,撒到庄稼地里,这样庄稼就会长得很好。可能是受粪坑熏陶的原因,狗窝旁边的槐树开的花要更甜一些。

粪坑的旁边是一块空土地,这块空地一小块儿种花,其余的地方种菜。种花的土地上面长着英子妈种的月季花(月季花和玫瑰长得很像,故称作中国玫瑰)、鸡冠花(花形像鸡冠,故叫做鸡冠花,花开后摘下来晒干后可做药材)、烧汤花(我们称做饭为烧汤,这种花在做饭的时候开,所以称为烧汤花)、指甲草(指甲草虽然叫做草,其实是一种花,这种花把它和白矾掺在一起捣碎,然后用梅豆叶包在指甲上,过一夜的时间后拆开,指甲上会被染得渲红渲红的,很是好看)。花地里有一口前面提到的正对着灶火的水井,井口修的很小,用一块很大的。菜地里种着葱、韭菜、银蝶菜、蒜苗等一些简单的菜,后来这里种了三棵柿子树。英子的爸妈都爱吃柿子,英子也不讨厌吃,小时候的英子总是分不清柿子和西红柿。

菜地的旁边种着英子妈从姥姥家移回来的葡萄树,后来是英子爷爷一直料理的,刚开始的两年葡萄树结的果子是酸酸的,慢慢就变甜了。葡萄树的干弯弯曲曲的,枝干沿着旁边的石榴树枝攀沿。英子听妈妈说七夕那天晚上在葡萄树下可以听到牛郎织女讲话,可英子却在那天晚上只听到了蛐蛐儿的叫声。

围着老院儿转了一圈儿,英子长大了,老院儿里的东西只能在记忆里找了。老周家的人总是习惯性的走到英子的家,习惯性的说起老院儿的石榴树,因为这里是老院儿,因为老院儿的石榴树是看着老院儿的人一个个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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