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对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大概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半夜会有一个陌生男人来接他女朋友，不，是前女友的电话。但他还是把疑虑稳妥地掩藏了过去：“我找林凌，让她听电话。”

“她已经睡了。”我说。

“……那请你告诉她，我把明天的会议推了，下午就可以到Z城。”

我问：“就这些？”

“就这些。”

行了，其余的废话没必要听了。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后来我常常回想起那段日子，我和她竟然会心照不宣地站在同一个阵营里。我是说，就好像我们俩人的命运是捆绑在一起的，同生或共灭，我们都要一起面对。在很久以后，尤其是有一些事情无法挽回之后，我还是会怀念那时的日子，准确地讲，是怀念那时的林凌。

她需要好好睡一觉，现在的她只需要好好睡一觉。

“他说今天下午会来Z城。”我看着林凌。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除了眼睛有些红肿，其他的都还好。

“随便他。”她忙着化妆，接着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头看我，“你怎么知道？”

“昨晚，他给你打了个电话，那时你都睡了，我就替你接了。”我笑。

“……他还说了些什么？”她的目光紧追不舍。

“他还说让你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我看着她的眼睛说谎。

“真的？”她挑眉毛。

“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干了些什么？浪费的酒我看着都心疼。没想到做你的房客还要负责看护那些酒。”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就是觉得，我一定得把她逗笑才行。

我成功了。她说：“你要嫌麻烦现在就搬走啊，不过房租我是不会退的。”

“行，不过今后你在租房广告上加一条：本人饮酒后具有一定危害性，请自行购买意外险。”

她放声大笑，有点恢复往日气势的苗头。

“我昨晚……没吓着你吧。”她问。

“没有。”我依旧说谎。

“我好像摔瓶子了。”她的视线偏转了过去。

“还好，只摔了一个。再多摔几个我就应付不过来了。”

“没伤着你吧？”她终于肯正儿八经地看我了。

我慢慢地说：“没有。”

“他下午会到这里来。我是说，就是这间房子。”

我点点头：“我会出去回避的，你放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有点急了，“我没想让你走，你就在这儿待着。”

“……你把房子租出去这件事，你告诉过他么？”

“没有。”

“……行吧，我不走。”我说。

我和她就像是某个古老信条的叛徒，在众人的审问中认出了彼此，跃跃欲试地想要打破些什么，证明些什么。

就在那时我发现，不管有没有伤害，有多大的伤害，对林凌而言终究是水过无痕罢了。她不会害怕的。

我见到了那个男人。

如我所言，他太普通了，仿佛让人过目即忘就是他的特征。我看着他，暗自想：“林凌当年到底是欣赏他哪里呢？”

很快我就知道了。

他微笑着看我一眼，示意林凌：“这是你的房客吧。”

林凌站在客厅里，不接话。

他又看向我，他的笑容里有一种很自然的亲近感，就是类似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让人防备不起来。

他说：“小伙子，多担待。”

我有点尴尬地回敬他一个笑容。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林凌说：“我离开你大概一年多了，过得还好吧？”

接着他自顾自地笑：“我知道你在等我，林凌。我知道的，其实我也是经常想起你的。”

林凌面无表情地回答：“你不是说要回来谈分手协议么，开始谈吧。”

他换上了无奈的语气：“林凌，我才刚回来……不过你这商业头脑倒是一直没变啊，我说过吧，你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你要分手可以。”林凌慢条斯理地说，只有我听得出她的声音里藏着的颤抖，“把你手中股份的百分之十四折成现金打在我卡上，今后我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男人愣住了，应该是没想到林凌会说这些话。他大概还期望上演那些狗血的剧情。没错，他确实是一个混蛋。

“钱好商量。”他试探着问，“这就是你开的全部条件？”

林凌皱起眉毛。我看得出，这回她是被彻底惹到了。

“你还有其他想法么？说来听听。”

“不不不，”那个男人又一次微笑，“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是百分之十四？”

“没什么含义啊，”林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不屑的神情，“我喜欢这个数字而已。”

他语塞。

“我对你的那些破事是真的不感兴趣，”她的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你最好把你的股份明细写得清楚一点，然后把这份合同签了，接着你就可以滚了。”

“林凌，你现在怎么……”

话还没说完，林凌就抄起茶几上的水壶朝他泼过去。

我走上前，心想，残局还是得让我收拾，逃不掉的。

我抓住他的双臂，尽量友好地对他说：“张先生，别把事情闹大。”

他茫然地擦掉脸上的水，大概没猜到林凌怎么会变得如此孤注一掷。

我转过头去，看到林凌露出了亡命赌徒一般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