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嗨!你好!再见!

原创声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心理月刊不愿意要我,嫌我是个女的。之后有人介绍我去某周报面试,说已经跟主编提过我“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再三嘱咐我去之前打扮得嫩一些,不要跟那家单位说自己已经三十多岁。噢不,我自以为是头干马活,吃驴食的骡子,我该为三十岁这个年龄段感到羞愧么?

发了无数的简历,见了无数的嘴脸,所遇无非是这样,要不嫌我年纪大,要不嫌我是个女的。多数渴望成家的单身朋友也类似我这样吧,将很多气力花在相亲上,最后还是孤身一人。

找不到工作,生活难以维持,就像一片到了岁末的枯叶,既然知道自己没有返枝的可能,就不能老在空中转圈,得找个地方歇下来。

我想起了十年没回的家。县城的家房子宽敞,但跟父母住有诸多不便,不如去古镇,记得古镇的房子一直没人住,锁着的。回去将空房子好好腾一腾,后院种菜,前院栽花,日常消费用不着什么钱,离姐姐家也很近,写东西也蛮好。

决定一下,立马就退了租的房子,收拾收拾行李,买了一张火车票。

一千多公里的归乡旅程十个小时了结。到了省城,搭长途公交车回县。路道弯弯,弥望的是鄱阳湖浩渺的水波,银鱼,白条,黄腊丁,黑鱼,捻鱼,青鱼,桂鱼,鳡鱼……还有一种叫棍子鱼,手指头大小,全身只有一根刺,圆嘟嘟的,炸着最好吃。

十年前我回过一次家。当时从省城坐大巴到县城,要晃四五个小时。今非昔比,公交车走高速,一个半小时解决。马路划了白线,路灯赫然两排,到处发亮发光,中国县城风格的咖啡馆和西餐厅隔四五步路就有一个。据说刚刚搞完城市建设,政府大楼簇然一新,去一趟得爬几百级台阶。

城东到城西都新崭崭的,只有父母住的县一中门口那条路,保持着几十年前的破烂样子。说是老百姓抱怨搬迁费少,不给拆,政府做思想工作做不动,一怒之下,就把这条街扔那儿了。        妈抱怨说,不仅政府,连踩黄包车的师傅都嫌弃这条路,一说去一中,轮子嘎的就停了,本来上车是一块钱,偏要再加一块才肯去。

外甥小田带了半篓子鳝鱼过来,说是连夜在野塘里捉的。腊肉蒸鳝鱼,在老家是一道名补。小田身上晒得黝黑,大声跟我讲钓鱼的事儿。说骑摩托车去,趟过长的草,短的草,忘了放裤管,结果草尖上的锯齿将脚踝割了一条又一条。

芰荷生了叶子,田里刚插了秧,鸟叫声各种各样。有一些新来,样子不起眼,却叫得特别好听。快下雨前钓鱼最好,鱼儿在水里沉不住气,就想抬头,甩下杆去,一般来说桴会轻轻一沉,是鱼儿在试钩,先别理它。要是桴倏地一沉,一定是条性子急的鱼,赶紧抬杆往后甩,往后甩的时候小心点,别钓着自己。小田边说边笑,挠得我心里痒痒的。

我跟小田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对我这个小姨很亲。他今年二十岁,没有工作,在他妈开的小卖部里打下手。


妈带我去县城最大的超市买菜,里面什么都有。不过跟北京的价格相差无几,芒果六块钱一斤,猪肉十六七块,我最爱吃的桂鱼也由原来的十块钱一斤变成了二十五块钱一斤。妈说,县城越来越像外地,一个月六七百块钱的生活费已经打不住了。

想起存在银行里的那笔小款,我有些惴惴。不知道去古镇住着,那些钱是不是够用?便告诉妈,说想去古镇住一段时间。妈说古镇的房子已经贱卖给一个到镇里做豆腐生意的外乡人,问我干嘛不早打招呼。

见我张着嘴不说话,她怀疑地问我,“你也就是头脑发热,你去乡下住得惯么?”

我能说什么呢?不过心情开始糟糕起来。

快吃饭的时候,哥哥来了,小田有点不自然,蹩着去了院子。妈偷偷地问:“小田有没有跟你提让你哥安排工作的事情?” 说小田几年前就渴望哥哥托熟人给他安排一份工作,但是从不直接说,只在姐的面前叨叨。姐姐呢,也不去直接找弟弟,只在我妈面前叨叨。“一家人,不直接打交道,而是绕来绕去传话,就因为你哥没有一副好相。”正说着呢,哥哥将脑袋探了进来,问吃什么菜。妈没好气地凶了他一句:“赶上吃啥哩就吃啥哩!家里是比不过你在外面吃馆子店!”

哥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了母亲,觉得她莫明其妙,也不敢问,知趣地把厨房的门带上,又露出一条缝,招手叫我出去聊天。

在客厅里坐下时,小田远远地坐着,想听我们聊。哥哥说,小田你到前面院子里去一下,我跟你小姨有事要谈。 小田不悦,但还是照办。哥哥点了枝烟,沉吟片刻,就开始说他16岁的儿子天天不读书打游戏,他因此瘦了十斤,要我去跟天天谈一谈,看能不能将其引入正道。他说话的时候点着中华烟,低着脑袋,我这才发现他已经秃顶,他的年龄,到明年也才40岁。

晚饭过后,哥哥跟我说还有事,得去公司,说完拎着皮鞋打开门就走了。妈嫌他没跟她道别,恨恨地对我说,“你看看哪,他有别人在眼睛里吗?进门不叫人,出门也不打招呼,讨人厌的家伙!”

爸解释,说:“他从小就这种脾气,不爱跟人打招呼,你自己的儿子,又不是不知道。”妈火了,说:“你不就是这样吗?这叫遗传!没教养的东西!”

妈照例将爸连带一起骂。爸勃然作色,两个人话赶话,一下子吵起来了。他们夫妻二人在一起生活了四五十年,恩爱不浅,积怨更深,表面上是孩子的事儿,其实统统是他们自己的事儿。

他们越吵越凶,我只好去劝架。小田也来劝,并说小姨坐了一天的车,有些累了,让小姨早些休息。他们这才停嘴,讪讪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临睡前,小田说要跟我聊天,果然是想得到一份工作,希望我这个做小姨的能帮他在舅舅面前说几句好话。

我困得很,眼皮都抬不起来。他没有耽误我太久,说了几句也去睡了。

小田一走,我睡意全无,翻来覆去睡不着。

古镇没地方住,北京那边的房子又退了,我住到哪里去呢?

春天刚过,屋里就有了蚊子,嗡嗡乱飞,绕耳边数圈不歇。我怒不可遏,一掌将它拍死在脸上。起身,开门,走到院子里去。

月光是十年前的月光,鸡也是十年前的鸡。月色清朗,鸡叫三遍,一看时间,凌晨四点。


三                   

第二天吃过午饭,我对妈说,要搭小田的摩托车回古镇看看,我想姐姐了。

妈迟疑起来,“大家都说你在外面挣大钱,今天日本,明天美国的,按照家乡的风俗,你这一趟回去算是衣锦还乡,那么多亲戚每家不给个三五百的,你过不了关的。”

我怔在那里。妈就问我是不是手头紧?我只好安慰她说:“不是,钱是有的,只是亲戚之间其实大可不必这样——” 话没说完,我自觉苍白无力,就转口答应按她的话去做。

妈点点头,说:“你难得回来,给钱也就这一回,苦一点自己就苦一点自己,礼节是一定得要的。” 又说,“五个舅舅每家给三百,五家是一千五,还有小娄罗,一个一百,十个一千,一共两千五。恩,第二个舅舅要多给点,你舅妈瞎了眼睛,去年县医院一个蒙古大夫给做的手术,明明是白内障,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把她两个眼球给摘了。” 妈掐指一算,自己都犹豫起来,“这么多钱?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我默不作声。

妈从我的行李箱中挑了一件格子裙,要我穿格子裙走,还劝我走前化一化妆。当我拿起口红往嘴上抹的时候,她又惴惴地说,化的妆不要太浓,还是淡一点的好。

这时,哥哥电话来,说他去省城办事去了,明天一大早回来,让我等一天,坐摩托车不安全。喜滋滋地等着我坐摩托的小田愤愤不平地说,“舅舅真有意思,小姨坐摩托就不安全了?我骑摩托骑了两年,他也没跟我说过不安全哪?看来我这个乡下来的外甥命就是不值钱。”

妈连忙抚慰他说,“舅舅是怕你开摩托车太快,又带着人,容易出事儿。”    小田自嘲地笑了笑,说无所谓啦,反正舅舅也看不起他这外甥,没办法,乡下人嘛。

我盯着小田那张稚气的脸,心想,他真是不知道,要追根究底,全家都是乡下人的呀。我在古镇出生,小学五年级那年随家从古镇搬到了县城,之后古镇我只回过一次。大学毕业之后我去了北京,中途只回过一次县城,至于古镇,从不曾回访过,那是我记忆深处缥缈的美丽岛。



古镇是一个镇。

从县城的地图上看,古镇像一条鱼,鱼头落在东桥,鱼尾落在西关,我家那块地方属于鱼身上最宽阔的中段部分。古镇四边临水,背靠信江,左边就是鄱阳湖。

不知道怎么回事,古镇人说话的腔调跟县城人说话反差很大,调调更接近邻县,那个县叫万年县。所以县里的人一听我们说话就笑,笑我们是万年人,笑我们怪腔怪调。

我和我哥因此一度变得沉默和敏感。之后我努力学说普通话,官腔打得很好,周围的人听得讪讪的,终于失去了优越感。哥哥则发愤读书,不久考取了大学,飞走了。但是他大学毕业后又杀回县城,慢慢奋斗,如今开了家公司,混得还可以。

二十多年了,哥哥的古镇调调不仅没有改,在当地反而成了名士的某种标签,被手下人竞相模仿。爸说,近五六年来哥哥似乎回归了传统,每逢清明,便作付正经带着全家人开车去古镇,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扫扫墓,顺便钓钓鱼。


五             

小田说,现在去古镇的那条路已经全部修好了,不需要坐渡船过河,也不需要爬那个一千米长的斜坡。无论晴雨,到县城都很方便,开摩托车半个小时就可以到。

上了路,果然如此。河填了,坡也平了,全是崭新的柏油马路,骑自行车梭梭地响,更不用说骑摩托车了,完全可以飙一飙。

小田回过头问我想不想飙一飙?我说在外面老飙,回家就不飙了,慢点开吧。

一路禾苗青青。又近傍晚,天地一色,似乎要下雨。

小田虽答应了不飙,但肩膀和腰却不停地扭来扭去,一副公路片里的男主角模样。以前这条路是黄泥路,雨后的烂泥浆能没到小腿,不要说骑车,就是穿高帮雨鞋步行也迈不开脚。所以没有急事,古镇人雨后那几天是不上街的,我们管进县城办事叫上街。

记得我家从镇里搬去县城那几天,天气很不好,连续两天大雨,走那天转为牛毛。学校派了辆拖拉机,装满了家里的破铜烂铁,姐姐流着眼泪拉着母亲的手不让上车。坐在驾驶室从里往外看,我觉得姐姐的样子很陌生。

后来母亲上了车。车从东桥开出去时,姐姐居然去追我们,浅色的衣服上溅满了泥。她边追边哭:“你们怎么这么狠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姐姐当时新婚不久,她一个人被留在了古镇。那会儿哥哥念高中,我刚上小学。没有电话,更没有网络,联系姐姐的就是脚下这条黄泥路。

姐姐被嫁给了一个铁匠。铁匠脾气很坏,姐姐每次回娘家来,脸上几乎都要带点颜色。第一次看见女儿被打,父亲勃然大怒,冒大雨走回古镇,跟黄泥路较了四个多小时的劲。一进铁匠家便五指碴开,在铁匠的脸上左右各来了两巴掌,以为铁匠会因此长点教训。但不久姐又被打回娘家,父亲便要姐离婚,姐却不肯,说两个孩子太小,跟父亲产生了争执。

姐性格偏执,自跟父亲有了争执,就很少回娘家。父母又忙于生计,有一段时间姐那边简直是沓无音信,但只要遇见老家的人,母亲就会拦着问一问她的近况,问到的消息偏偏大都令人沮丧,母亲就不再问了。父亲说,你姐离婚之后完全可以回我们这儿住,她不离,我没办法,帮都帮不上。

小田说,过了东桥就是他家了,问我还记不记得东桥?

怎么不记得呢?东桥是古镇人上街的唯一必经之路。它是一座石桥,桥面离河面极高,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浅处很浅,深处很深,镇里泳技最好的大人都不敢往深里游。

夏天的傍晚,东桥就是游乐场。穿着短裤叉,忘乎所以的男孩子,一个比着一个从桥上往下跳,看谁掀起的水花高。河边洗衣服的女人被溅得全身湿透,气得抓起石头就砸过去,骂他们“无窝鬼”。但是无窝鬼们根本不睬她们,只是自家的妹仔来了就另当别论了。妹仔往往刚洗完澡,身负家长的重托,站在河边用脆生生的嗓子一遍又一遍唤哥哥回家吃饭,说妈妈生了气,回去会用篾条蘸水打他。水里的英雄爱理不理的样子,但也开始心神不定,慢慢就泄了气,游上岸跟着妹子回去。

无窝鬼回家之时,黄昏还很明亮,但各家门口的桌椅和竹床已经赫然两排,从东桥一直摆到了西关。吃饭的场面非常壮观,每家都坐得满满的,吃得热气腾腾,挥汗如雨,不时还得停下来给自己打一打扇子。男人光着膀子,小孩一丝不挂,个别老女人也跟着不穿上衣,甩着一对干瘪的奶子,说热得受不了。关系好的邻居隔着一条街互报菜名,端着碗串门,却不允许小孩子离开饭桌。

令人不快的事情经常发生。有时候,邻居家的大人会突然用筷子狠命敲打我小伙伴的头部,打得他鬼哭狼嚎,我也吃得不是滋味,生怕我妈的手掌拍到脑袋上来。

黑夜慢慢降临,吃完饭之后,是漫长的炎热的黑夜。

小田再一次打断了我的思绪,说小姨你要不要下车看看?东桥到了。

天上下起了又密又厚的毛毛雨,我跳下了摩托车。

不错,这是东桥,桥还在,水却基本上没了。小田说,这几年,老有人往河里倒垃圾,结果河越来越浅,水也越来越脏,没人来游泳,衣服也不敢洗。“到明年,这河就会被填掉,镇里好像说要招商引资,准备在这儿盖啥个工厂。” 

我站在那儿发愣。

这时候雨大了起来。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举着伞一边朝我跑来,一边大声责骂小田让我淋了雨。她跑得很急,我怕她摔着,只好也朝前跑,两个人面对面碰上了。

我喊了声姐。她眼里立刻含着泪,伞全部倒向我这边,说她家就住在前面的街边上,走五六分钟就到了。其实我是知道的,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我永远记得过了东桥,第六家就是她十七岁出嫁到现在,一直住着的地方。

姐姐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撑着伞,伞面大幅度的向我这边倾倒。我将伞往她那边推了推,说伞歪了,她又倒过来,说没歪。就这样歪来歪去,走到她家屋檐下,收伞进去的时候,她整个儿的后背还有右肩全都湿了。

姐姐带我看她的房子,说这房子是后来重做的,下面开店,上面住人,现在条件好,上厕所不用跑外头,洗澡也可以不用桶,打开淋浴想洗多久就洗多久,说都是我的外甥女梅梅给钱装的修。

一提梅梅,我立刻想起很多年前,在古镇的农贸市场,她一声不吭地挤进几个吃西瓜的大人里头,捧着洋瓷盆去盛别人嘴里吐出来的西瓜籽儿,那个时候,她只有4岁。

姐姐说,梅梅有福气,老公会挣钱,对她也好。梅梅结婚之前来北京玩过一次,天生的衣服架子,据说她老公追她,当时很花了些力气。不容易到手的东西,自然爱惜的。

我笑了笑,问姐夫去哪儿了? 姐姐哼了一声,表情立刻变得阴郁,说我怎么一见面就提他?但是随即又解释,说他去江浙一带的建筑工地打工去了,出去了好,她一个人过清净,最好是别回来,死在外头才省心。

姐姐的嘴巴跟刀子一样锋利,姐夫恰好又有些口吃。但他是铁匠,动手能力完全弥补了嘴巴上的缺陷。他们俩长期分居,姐三十八岁那年绝经,迅速地衰老。



六           

本来答应了跟小田早上一块儿去钓鱼的,没想到一觉醒来窗外人声鼎沸,都八点半了。姐姐笑吟吟地走进来,说天不亮小田就去钓鱼了,见我睡得香,就没喊我。又问早上起来开店面的时候,她有没有吵醒我?

刚聊了两句,有人进来买东西,姐姐赶紧过去应承。没过两分钟又返回来,一边替我舀热水洗脸,一边说香皂卖一块钱,乡下人还跟她讲价,她气不过,将顾客轰走了。        看着我洗完脸,她便去外面买了油条,给我盛粥,陪我吃早饭。

饭是在后厨吃的,前厅用做店面,大概二十多平米,像小卖部,卖的都是日常用品。刚拿起筷子,有脑袋探进来,问有没有洗衣粉卖,姐放下碗去前厅,回来后端起饭碗扒了口粥,笑着说净赚了五毛钱。

我问生意怎样,她的笑容就没了,说店刚开张的时候,一年轻轻松松的也能挣个三四万。镇政府将集贸市场迁走之后,这条街几乎就没人来,现在一日坐到夜赚不到十块钱。她叫我哪天有机会找哥哥聊聊小田的工作,说哥哥一天到晚都没有笑像,她不敢开口。

一个头发全白的瘦高个男人走进来,叫我姐的名字,说要买包生粉,看到我愣了一下。姐姐连忙告诉我说这是何师傅,三女的父亲,问我还认不认得。

面前的男人有着三女一样的细高个儿和长眼睛,我赶紧站起来,叫了一声何师傅,说二十多年前古镇的一把刀,当时剃头店的生意那么好,那么会挣钱,怎么会不记得呢?

何师傅见我认出了他,很开心。但是随即又很惆怅,说还是我会读书,现在都跑到北京当作家了,光宗耀祖。

我只觉颜面扫地,就问三女近况。他立即轻描淡写地说,三女不争气,当时读书也挺好,后来好端端不读,现在广东一带打工混饭吃。

姐姐给何师傅端了椅子,请他坐。他讪讪地说不坐了,家里等着生粉打卤,要我去他家玩,说完就走了。       

何师傅一走,姐姐就告诉我,说三女其实并没有在打工,而是在广东一带做鸡。

面前那张脸刹那间变得陌生,我叫她别乱讲。

姐肯定地说,没有乱讲,有人看见了,是在广东。姐又说,三女读到高二的时候被一个流氓缠住了,读不下去,就退了学,然后跟镇里的一个干部结了婚,生了个孩子,不到两年离了,孩子归她,后来听说去了江浙一带,接着又去了广东,说是打工,其实是做鸡。       

我脑子里闪过三女的样子,梳两根长辫子,皮肤很白,身上有一种冷冰冰的气质。

隔壁的运来妈特别喜欢她,在她还读初中的时候就请媒人去她家提亲,自认为宝贝儿子运来仪表堂堂,足蹬黑皮鞋,身穿黄军装,家里还有留声机,和三女很相配。没想到何师傅不喜欢运来,说运来都高三了,还一天到晚听唱片,一天到晚跟着唱片姑娘姑娘的,明显没出息,一口就拒了。       

三女对自己的名字一直不喜欢,嫌土。有一天,作业本上的名字变成了何如雪,没过几天变成了何洁,再过一段时间又叫何如玉了。改来改去,最后定名为何冬洁,意思是希望自己像冬雪一样洁净美丽。

何冬洁考上重点高中那年,我家从古镇搬到了县城,从此断了联系。        姐姐见我不说话,马上就停了嘴,叫我吃菜,说怎么谈起她来了,自己的事情都愁不过来,开着这样的小超市,每天的流水还不到十块钱,小田又老在家里发脾气,怪她不去找舅舅替他寻事情做。

她一边说一边给我夹菜,说知道我喜欢吃豉椒炒腊肉,特意向邻居要了一大把自家做的新鲜豆豉,又香又干净,要我多吃。

也许是我的口味变了吧,吃到嘴里的豉椒炒腊肉不像梦中回味的那么醇香了,腊肉不是以前的腊肉,豉椒也不是以前的豉椒,另外,盐也放多了。

往事历历在目。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童年时的伙伴,漂漂亮亮,希望像冬雪一样纯洁的三女,怎么会变成了鸡?


七             

吃完早饭,我说我出去转转,顺便看看家里已经卖掉的老房子。姐说二十多年了,所有的老地方都移了位,我不见得认识以前住过的地方。我说老家的大概位置还是记得的,门口有棵大槐树嘛。

姐姐说,哪里还有什么槐树?刘医师和婆婆已经死了好多年了,他们的儿子将房子卖掉之后,住进来的人将槐树砍掉,重新做了房子,还在前面摆了个摊做米粉生意。买了家里房子做豆腐生意的外乡人也将院子圈了起来,浇上水泥,兼带替人修自行车。

姐说她带我去,让我跟她走。我本想一个人去的......

一路上路面都倒了水泥,走起来高一脚低一脚。原来路边都是木头房,现在是清一色的水泥楼,又高又窄,墙面贴满了花哨的瓷砖。马路窄了很多,因为大家都想趁机多占些地方,就拚命将房子往马路中间扩。走着走着,姐姐突然拉住我,说走过了,门口放了一盆水的,就是以前咱家。

我盯着我童年住过的地方发呆,那房子已经面目全非。大门是关着的,卖豆腐的主人不在家,但即使是开着的,门里头的也决不是我脑子里的东西。

紧邻隔壁,里头有个女的,脸上白白的,是卖米粉的,当年刘医师家就住这儿。

卖米粉的女人正从里面走出来,迎上我的视线,笑了笑。她脚下踩着的那个地方在二十多年前有棵槐树,到了夏天枝繁叶茂,浓阴匝地,淡黄色的小花微雨似的落。我每天上学前肯定要站在那儿磨磨蹭蹭,向母亲讨钢蹦儿买零食吃。

那时母亲已经近五十岁,仍然年轻好看,据说外婆也很显年轻,这大概是遗传。母亲跟其他孩子的母亲喜欢在槐树底下择菜,绣花,反正是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母亲看见我磨磨蹭蹭的站那儿不说话,总是沉下脸,也不说话,埋头做事,装做没看见我。

她很能拿捏,我也很有耐性。就这么一直站着,槐花落了一层又一层,我的鼻尖慢慢地渗出汗来,褂子里面全湿了。风来了,母亲抬头,露出愉悦的表情,我也觉衣服里头的身子陡然一爽,鼓起勇气喊妈,问能否给我一两毛钱。母亲无奈,从身上掏出手绢,一层一层翻开。这个时候就要看我运气了,运气好,里面有钢蹦儿;运气不好,没有钢蹦,我就什么也得不到,前面的辛苦等待算是白费。

但就是拿到钢蹦儿,母亲也给得不爽快,递钱的同时总要大声的喝斥我:“拿去好啦!就知道吃!读书要这样用功就好了!”

我憎恨母亲的态度,同时也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感到恼火。

淡黄色的槐花雨点似的落,积到傍晚是厚厚一层。那会儿我不懂营生,自然不知道刘婆婆每天傍晚收集槐花,洗净,晾干,收进袋子里是卖给药铺做中药,否则早抢了她老人家的生意,自己挣零花钱了。

卖米粉的女人听姐说我是北京来的,对我很客气,端了两个凳子给我们坐。这时有个女人嘴里伊伊呀呀地唱着歌,往我们这边走,还将身上披的破毯子甩来甩去,像旦角在甩她的水袖。路过的车差点撞着她,司机将车停下,摇开窗户,喝斥她找死。她吓得嗤溜一声退到对面人家门口的一把破藤椅上。

女人的头发像黑人的头发一样打着结。我慢慢认出来了那居然是英子,大我三岁,脸圆圆的,扁扁的,喜欢坐在藤椅上故意望着我吃东西的英子。

一到夏天的傍晚,英子就会坐在上面嗑鸡头籽儿吃,眼睛里闪出挑衅的光。蛋黄籽儿皮薄肉嫩,糯米籽儿白中透粉,她嗑了又嗑,嗑得嘴唇发黑,嗑得我眼睛要喷出火来。她没有我会读书,但她有好哥哥给她到湖里去捞这么好吃的东西。

鸡头籽儿其实就是芡实。芡实外面长有一身细密的硬刺,生在湖底。她的哥哥水性好,扎到水里去,勾住芰荷,连根带茎拔起,用镰刀一剁,便根是根,茎是茎的,分别往两个小竹篓子里扔。鸡头籽儿像瓜子一样嗑着当零食吃;茎呢?皮一掀,是一盘好菜。

英子坐在这把藤椅上面嗑过鸡头籽儿,咬过菱角,吃过脆甜的荸荠和刚挖出来的白莲藕。还剥莲子吃,莲子肉吃完了,将它翠绿的壳儿戴在十个手指头上玩,像公主举着她的长指甲套。上午十一点多钟的样子,她会突然从藤椅上溜下来,跑马路上接她的哥哥,接过鱼篓子,将鱼倒出来,就近在一块石板上剖,大声说她在剖鱼,喊她妈赶紧烧红锅。

卖米粉的说,英子自爸妈去世之后,一直跟哥嫂住一起,三十六了,仍然没嫁人,有一天,突然就这样了。

姐点点头,眼睛在我身上搜来搜去,说女人到了年龄不结婚,确实不太好。


本来还想去小学看看的。数学老师当年讲课时中途常溜出去,回来时裤子扣眼的周围湿一大片。历史老师讲课时口沫四溅,完了还将擤出来的鼻涕甩到我桌上的文具盒上。还有来自温州的政治老师,讲了一辈子的课,都是一口温州话,没有一个学生听得懂。

然而我突然没了兴趣去打听,拉着姐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居然碰着运来。身上全是土,穿着一双皮鞋,鞋后跟磨得快要破了,指着摩托车后面驮着的一筐苹果对我姐说,东边的自由市场比西边的批发要便宜一毛。

运来背有点驼,满脸皱纹,一副中年落魄的样子。想起以前他脚蹬黑皮鞋,身穿黄军装,气势轩昂,姑娘姑娘,真是恍然一梦。

聊了几句,他说老婆在家里等苹果,要先走。找了个塑料袋,非要塞几个苹果给我,不要,就急得脸涨红,说我瞧不起他。只好收下,道谢。

路上,姐说运来这几年踩着西瓜皮了,先是母亲瘫了,接着父亲又得严重的肺气肿,老婆前年下岗,一儿一女嗷嗷待哺,夫妻两个靠摆水果摊度日。


九       

中午吃了三个菜,一个是藜蒿炒腊肉。藜蒿是水边的一种野生植物,口感清爽,跟味道厚重的腊肉一炒,那真是满口喷香,回味深长。还有一个是后院野生的马齿苋,我拎着篮子自己掐的,姐炒了一大盘,脆嫩脆嫩,是败火消暑的好东西。最后一个菜是黄腊丁,小田早上钓的。

姐用小火细细地煎,煎得黄腊丁酥黄嫩脆,搁上一小碗雪里红,一把辣椒壳,最后再放葱姜蒜,我胃口大开,狠狠吃了两大碗米饭。

吃饱之后抽了根烟,身体慢慢松懈下来,始觉回到老家两天,终于找到了一丝快感。

烟还没有抽完,来了两个陌生人。姐颇觉荣耀,忙不迭的倒茶,又暗地里差小田去买些好一点的水果和点心回来。我这才知道,其中有一个是现古镇的镇长,我小学四年级的同班同学。

镇长没有因为我认不出他来感到尴尬,从容地说我从小就清高,记不起他很正常。但又提醒我说,他当时坐在后面倒数第三排的,跟降班队同桌。“‘降班队’你应该还记得,就是王小娥,老跟刘老师唱对台戏的那个女生。”

提起降班队,我不由得想乐。她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同学,别人一个年级读一年,她读两年,所以读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已经十六岁了。班主任刘老师从不叫她学名,而是直接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她“降班队”。

降班队班上个子最高,力气最大。刘老师曾经试着将她拖出教室,结果“降班队”两手拽着桌子,像木头桩子一样一动不动。众目睽睽下,刘老师很下不了台。但是他也有办法,他会直接将手里的黑板擦飞过去,准确无误地砸在她的脸上。血流出来,降班队狂奔回家,一路辫子松散,哭声震天,引来街坊四邻观看。本想回家向父母告状,没想到被母亲拿着扫帚满街追着打,婊子婊子的骂声不绝。

记得有天下午上语文课,降班队跟刘老师斗智斗勇。午后第一节课,大家磕睡全上来了,教室里倒了一大片。刘老师就拈起粉笔一支支去掷睡着的同学,弄得满教室都是。老师转过身去写段落大意时,同学就去捡地上的粉笔头相互砸着玩。

这时出了个意外,一个粉笔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越过某个同学,直接打在了刘老师的后脑壳上。刘老师摸了半天的后脑勺,课本一扔,一巴掌拍在讲台上,要同学交待是谁扔的粉笔头。 教室里一片静寂。刘老师走下讲台,一直走到教室后面,揪起一个男生的耳朵,拖他到讲台上,男生挣扎着,指着降班队,说:“是她扔的,不信你自己问。”

刘老师用眼睛威慑地盯着降班队,同时用力地拍了一下讲台,震得手掌火辣辣地疼,说:“王小娥,你给我站出来!”王小娥静静地坐着,看着他。刘老师火了,直奔王小娥。王小娥早有准备,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接绕到讲台上,两手撑在讲台上,对刘老师说:“来啊,有本事你过来啊!”

刘老师破口大骂,说她不要脸。两个人来回绕了几趟,终于出了教室,顺着长廊一前一后地跑。同学都从教室里涌出来,兴高采烈地看。眼见得走廊将尽,刘老师好不容易快逮着她了,王小娥抹角一转,窜进旁边的女厕所,站在门里面轻蔑地对班主任说:“女厕所,敢进来吗?”

镇长佩服地看着我,说作家就是作家,这些事情,当初并没觉得有多好玩,现在经我这么一讲确实想笑。他立即打了个电话,提了我的名字,说老同学来了,晚上是不是该弄一桌?完了就把手机递给我说,“是降班队,降班队要跟你在电话里聊一聊。”

仓促接过手机,我跟降班队寒暄了几句。降班队非常热情,说现在正在县里办事,赶不过来,晚上一定要聚一聚,她做东,镇长作陪,再叫上刘校长,好好聚聚。她解释说当年的班主任刘老师,现在是镇中的校长了,当年是不懂事,老跟他作对,现在关系很好,两个人经常在一起搓饭。

聊了几句挂了。镇长说,现在降班队有出息了,在当地这些老同学里头,她混得最好了,盖了一幢四层高的楼,光装修就花了四十多万。还买了大奔,上千万资产肯定是不在话下的。

我还没来得及搭腔,他突然话题一转,很诡秘的向我打听电视台某些主持人的奇闻轶事。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事实上,我很多年前就离开央视了,即使现在还在,他关心的这些事情我也没法回答。就说,我早就不在那儿了。

镇长感觉很惋惜,问我现在哪里工作,我说我没工作。他恍然大悟,说他怎么这么蠢,我是个作家,工什么作啊,笔划一划就能换到钱。又问我北京房价如何,在哪里住,开的什么车等等。

我巴不得他快点走。

然而小田已经回来了,切了海南产的小西瓜,端上来,给镇长和他的手下吃。镇长一边吐着瓜子,一边说他曾经去北京出过一次差,知道我在中央电视台,认识好多人,想拜访我又不知道怎么联系我,瞥了一眼我姐说,“当时也不知道你有个姐在这里。”

姐姐挤兑道,“你们这些做官的,哪里认识我这个光头百姓啊,我就一直住在这里啊,我还能上哪儿去?”    这个时候妈来了电话,我趁机脱了身,走到一边跟妈聊天。

妈听说我的小学同学是古镇的镇长,提醒我热情一些,别总是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趁机扯一扯,对姐姐和小田总有好处等等。

我的面皮发起烫来,赶紧将电话挂了。

幸亏镇长没坐多久,说县里来人了,下午还有事,让我哪儿也别去,已经跟降班队说好了,傍晚的时候他开车来接我去小香港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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