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翎


   在我迄今为止二百多年的妖生中,我始终坚信我是一只孔雀,百鸟之王。

   这个信仰来自于青林中最老的树苍书,当年我就是被扔在他的枝桠之间,苍书已经很老了,老到胡须比他的叶子还要多,只是他的胡须都被埋在了地里,所以一般没有人知道这是一棵活了几千年的老树。苍书告诉我,我的母亲把我扔在他的枝桠之间,只来得及告知我的名字和百鸟之王的身份,就振翅北上昆仑,再没有回来。

我后来偷偷地问了青林里的猴子,总算被告知,百鸟之王的名字叫孔雀,是南国的鸟,传说中美若天仙,在我们北国一般是没有的。

我对着青林里的溪水左照右照,也实在是没看出自己一身灰扑扑的毛,哪里能被称得上是美若天仙,而后我笃定地认为,我只是没长开,俗话说得好,鸟大十八变。

青林里的猴子经常混到人间去玩,每每回来,就会给我讲些人间的故事,一个比一个情深如斯,总能听得我眼泪汪汪,当下暗暗定了目标,我倾谣若嫁,自当嫁给一个凡人,或是白衣书生,或是才子词人,亦或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可惜的就是,我到现在还是不能化形,按苍书的话来说,二百多年的修为,于我百鸟之王的身份来讲,早就可以化成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了,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静。令人着实懊恼,这样下去,我要何时才能混入人间,去寻找我的如意郎君呢?


机会来得很快。

遇见巳阳那一日,我蜷在笼子里,怏怏不乐,我恼的并不是我去追一只虫子却落入猎人之手,更不是他将我锁在这样一个逼仄的笼子里,而是他看到我时第一句话:“好肥的山鸡啊!”山鸡!这个目光短浅不识泰山的家伙,姑奶奶我是百鸟之王孔雀,要不是我还没化人形毫无法力,非将你这小小猎户铺掀了不可!

“呦,好肥的一只山鸡啊。”是谁又将本姑奶奶认成了山鸡?!我从笼内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清冽的眼。

丹凤眼狭长翩飞,象牙脸莹白如玉,似笑非笑间,我已然被卖掉了。

我被猎户两吊钱卖给了巳阳,于是,堂堂百鸟之王,竟然只值两吊钱!我气结,便连同欣赏美男的心情都一并扫了去,蜷在笼子里不声不响。

巳阳家离青林并不远,隔了一片淌过小溪的青草地,倒是距离热闹繁华的凉州城极远,四周见不到几缕炊烟。

“团团,出来吃点米。”巳阳用手拨开笼上的搭扣,动作端的是行云流水宛如画,是以我便乖乖从笼中钻了出来,从他手中啄了些米吃。食色,性也,诚不我欺。

“团团,明日我便送你回林中去,是以你要乖乖听话。”我低头咕了两声,才反应过来,他要送我回去?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我喜不自禁,也懒得去计较他给我起的那没有品味的名字了,看来这是个素食主义者,或许是一心向佛。我扑棱扑棱翅膀,冲他点点头,意思是说我知道了。巳阳愣了一会儿,笑道:“原是我想多了,你怎么会听得懂呢?”

这个人类笑起来为什么这么好看呢?我傻傻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猴子的故事里常有,金玉良缘往往始于英雄救美,如今巳阳救我一命,那我是不是顺水推舟,以身相许呢?而后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灰暗的羽毛和肥硕的鸟身,不禁黯然,若我要以身相许,岂不只能让巳阳将我炖掉了?

好在我倾谣没什么优点,唯一一个就是死心眼儿。既然认准了自己的天赐良缘,就算是鸟身,也要将他搞到手。


巳阳说话算话,第二日便将我送回了青林,我站在一根粗壮的根茎上对着他的背影发了好久的呆,而后去寻猴子去了。

也许是真的老了,苍书近一百年间都在沉睡,因而我一但有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均是跑去问猴子的。

彼时猴子正倒挂在树枝上,嘴里叼了根香蕉,含糊不清地问:“定情信物?”

我大力地点头:“对,就是向巳……向男子表明爱意的东西,你上次说的。”

猴子从树枝上翻下来,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道:“倾谣你总算是开窍了。”

我与猴子促膝长谈了许久,从手帕聊到了玉佩,才想起自己只是只灰孔雀而已,哪来的那些东西。

“似乎……孔雀求偶时大多取一支尾羽赠与中意的另一只孔雀,若对方同意了,则回赠一支自己的尾羽,倾谣,你要不试试?”猴子嘴角的狗尾巴草晃了又晃,终于给了我一个较为靠谱的建议。

我仔细想想,羽毛这种东西好,反正我有许多,掉毛的时候还总遭猴子嫌弃,如今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就算巳阳他没有羽毛,拔根头发给我也是可以的。

是以我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表白之路。

次日一大早,我蹲在巳阳家门口,用尖嘴敲响他的小木门。

巳阳打开门,初初睡醒尚且朦胧的美眸四下环顾,才扫到门口等候的我,眉毛微微一蹙:“团团?”嗯,很好,还认得我,事到如今,我便也不去纠正也无力纠正这个名字了。

我回头咬住一根尾羽,狠狠心,猛地一使劲,只见我两只小眼睛疼得眯成一线,却献宝似的,将那根尾羽放在他脚边,而后学着故事里的大家闺秀,羞涩地转身跑走了。

自然,我不是个做大家闺秀的料,刚刚跑到十米开外,便忍不住回头偷看,只见巳阳脸上一片茫然,正发着呆望着我,而他脚边那根尾羽,好死不死,一阵风来,吹得连影子都没了。

我饱含热泪,又迈着小步子跑回来,那热泪是因为我又揪下一根羽毛,我含着那羽毛啄了啄巳阳的腿,再把羽毛放下,又一次羞涩地转身跑走。

这次巳阳似乎懂了我的意思,至少在我转身时,他是正弯了腰去捡那根羽毛的,但是……又一阵风,那根羽毛从他指间溜出来,越飞越远越飞越远……

巳阳望着那根远去羽毛的脸真是忧郁有余无辜更甚,美到无可救药,是以纵然我的步伐好似灌了铅般沉重,我还是又走了回来,叼着第三根羽毛,学聪明的巳阳向我伸出手,我的礼物总算是抵达了该去的地方。我第三次羞涩地跑走并没有走多远,便被巳阳叫住了:“团团!”

我回头的时候,巳阳正漾出一个绝代的笑,捏着那支羽毛,点亮穹顶,他唤道:“回来,团团,我给你找点小米。”

我发誓我不是被小米诱惑的!我发誓我不是被美色诱惑的!我从他手心里啄米吃的时候默默地想,巳阳右手给我喂着米,左手轻轻地挠着我头顶的羽毛,笑着说:“你还是第一只给我送谢礼的山鸡呢……”

我差点没被刚吃的一粒米噎死。我想也许是因为那句谢礼,或者是那句山鸡。

我认为自己是一只理想高远且能够坚持不懈的好孔雀。

虽然被巳阳误解了许多东西,但我还是从春天一直坚持送羽毛直到冬天,第一片雪花掉落的时候。彼时我已经和巳阳极熟了,抱着拉近关系,培养感情的念头,自第一次送羽毛之后,每天早上送完羽毛,耗在巳阳家听他弹琴已然成为了我的习惯。

如果说一开始我喜欢巳阳是因为他卖相好,自是十分肤浅,而如今和他相处久了,我不得不为自己慧眼识珠的能力折服。

其一,巳阳卖相好,这一点就不用赘述了,其二,巳阳琴弹得好,这一点可以请每次他弹琴时落了一树的鸟来佐证,其三,巳阳心地好,每天他都会去集市上逛一圈,将被捕的飞禽都救回来,然后放生,其四,巳阳家境好,这一点是我从他从未赚过钱却毫无节制地买鸟回来的行为推断出来的,其五,巳阳格外与众不同,把家安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吃素,只买鸟放生未救过其他动物,就这几点来讲,巳阳是有价无市的!

只是我默默地发现一个问题,由于救的鸟太多了,于是巳阳把每一只都叫做团团,是以直到我第十三次来,他才笑眯眯地说:“既然你是最独特的一只山鸡,我便不能总将你与它们混为一谈,以后叫你崽崽可好?”

我倒是想否决,可惜我扑棱着翅膀尖声叫了许久,只让巳阳觉得我是很满意这个名字,是以我在他嘴中,成了“崽崽”。

“崽崽!来认识一下团团!”这是巳阳每次回家的时候会说的话。

然后我就会迈着傲慢的步子去看他笼子里或凶巴巴或惨兮兮的飞禽,认真地用鸟语传达着巳阳的意思:“他没有恶意的,只是与兄台相逢于乱世,惺惺相惜,这顿饭后就送兄台归乡,此后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为了防止还有我这样的走上追求巳阳的不归路,我还会状似恶狠狠地补上一句:“如若再见,休怪我刀剑相向!”

倒是颇有成效,至少没鸟在巳阳好心喂它们时啄他一口,只是它们看向巳阳那怜悯的眼神,却总是让我格外不爽。

如今雪落无声,我悲哀地发现,姑奶奶一身温暖的羽毛是多么重要啊!我怎么就都给了巳阳呢?由此可见,巳阳在我心里,真的是比温暖和美丽更重要的。

我又缩缩身子,仿佛可以求得一些温暖,苍书沉睡的时候的冬天是最难捱的,他醒着的时候尚且能以根茎为我搭建小屋遮风挡雨,而如今……猴子早就躲到人世去了,那里有雕梁画栋的房子和温暖的炉火。

人世!我想到了苍书,我是不是可以去找他?

我竭力挑选没有雪花的地方行走,可是避无可避,当我敲响巳阳的门时,我的两条腿已经完全冻僵了,此时天近暮色,苍茫一片,我等在冰冷的木门外,等着等着,就没了知觉。

巳阳的小屋里十分温暖,炉火旺盛,我醒来的时候通体舒畅,踢踢腿扇扇翅膀,觉得自己的魂又回来了。

“崽崽,你醒了啊?”巳阳的声音圆融地传来,暖暖的湿毛巾软软地放在我旁边,我欢乐地转个身,抱住那条毛巾,睁着眼睛看向巳阳。

他似乎是刚刚睡醒的样子,白色的睡袍略微凌乱地披在身上,长发披散在身后,映着熊熊火光,脸庞温暖圆润,我的目光从他脸上向下移动,停留在宽松睡袍里那一抹若隐若现的锁骨上,巳阳似乎看到了我这副呆样子,轻笑一声,他伸手去解睡袍:“刚刚去捡你时随便披的,你倒是只好色的山鸡。”

我完全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所有注意力都在他那渐渐露出庐山真面目的胸膛上,真是性感啊……我发誓,一定是这里的炉火太旺盛了,我才会浑身发热,我发誓,我没有流鼻血!可是……巳阳的动作忽然之间停了下来,他怔怔地向我看过来,用极其不确信的声音问道:“崽崽?”

我看得正开心,胡乱地点点头,却见他眼神有异样,那清澈的瞳孔里,倒映出的像是……一个人?

是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完成了化形!从初开灵智的小妖怪,变成了真真正正的人妖!好像有哪里不对……真正有问题的东西在于,我是一只没毛的妖,也就是说,我化形完成后的人形,是没有衣服的……也就是说,我此时披着一条勉强遮羞的毛巾,就这样坐在巳阳的床上!

“转过去啊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我恼羞成怒,一边尖叫着一边拽过他的被子,把自己裹好,巳阳也慌忙转过身去,脸上爬起了可疑的红晕。

“那个……”这厢我刚缩进被子里去,那厢巳阳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是崽崽?”

此时我整个人正处于我还没表白成功就被看光了的恼恨状态,是以想也不想,恶狠狠地回答道:“崽崽个鬼,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唤倾谣。”

天知道我回想起这段彪悍的话时恨不能时光倒流的心情,巳阳笑着转过身来,微微挑起眉毛,道:“嗯,这语气,果然是崽崽。”

我猛地抬头,一腔怒气全在他笑意中沦陷。

后来我问起巳阳,如何从语气里听出我就是那只“山鸡”,彼时正是除夕当天,巳阳正踮起脚尖,向檐角挂灯笼,那是他亲手做的六角灯笼,有暖融融的光沿他嘴角流过:“每次崽崽站在团团的笼子前面的时候,眼神与你当时如出一辙。”

所以其实是眼神而不是语气吗,所以是我被耍了吗?我想到此处无比沮丧,而后对着他院里的结冰的水缸好一阵打量,想看出我的眼神究竟是哪里有什么特别的,左看看右看看,我无比失落地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出什么,反而被化形后这一副普通的少女模样深深打击到了,脸微胖,眼睛小,从哪儿都看不出像孔雀一样的美若天仙,像话本子里的女主一样国色天香。

我正一人怏怏不乐,忽而从水缸中看到一张崭新的脸,狭长的眉,潋滟的眼,凉薄的唇,如墨的发,如火的衣,俨然一种妖孽的美,当下我觉得妖生是完满的,能变换不同的人形也是一种莫大的好处。我兴奋地直起腰来,要转身去找巳阳,却不知撞到了什么,后脑一疼,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诶呦”一声,我一边揉着后脑一边转身去看,入目便是刚才看到那个妖孽。

心头的火热瞬间被浇灭了,而那妖孽则是不断念叨:“怎么起身也不知会别人一声……”

我感觉似乎被耍了,回嘴道:“谁让你不声不响站在别人身后的。”

妖孽揉揉下巴,玩味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舔了舔嘴角道:“巳阳真是越来越知我意了,这只山鸡这么肥……”

他能看出我是妖怪?不对,我才不是山鸡!我刚想出口反驳,他指尖一弹,我便被定在当地,无法动弹,他还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道:“嗯……烤来吃还是炖着吃呢……?”

“都不好!”我狠狠地说,第一次后悔没有好好修炼,以致于如今毫无还手之力。

“我觉得还是蒸着好吃,你说呢?”他煞有其事地说。

“我觉得还是别吃了较好。”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仿佛看到救星了一般,巳阳微笑着站在妖孽身后。

“巳阳,这都过年了,让小爷我开开荤吧!”说着,妖孽伸手来捉我。我尚未看清巳阳是怎么来到我身前的,这二人便已经在院子里交起手来。招式来去之间,我一边眼花缭乱一边腹诽,怎么没有人先来解开我的定身咒?

慕非和巳阳的见面问候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直到两人放倒了院里的一棵小桃树才收了手,巳阳帮我解开定身咒后,我第一句话便是:“巳阳,你是一只妖怪?”

巳阳点点头,我感觉自己的心碎了一地,我一直是将他当做人类来追的好吗,哪知他摇身一变成了妖怪,似乎像是你养了多年的猪忽然告诉你其实它会说话一般,简直是晴天霹雳。

我故作悲愤地一甩袖子,道:“巳阳,既然你不是人类,那我便不再喜欢你了!”

两个人怔忡了一会儿,对视一眼,巳阳回答道:“哦。”

慕非噗一声笑了出来,我傻了眼,故事不应该这么演啊,难道不是应该他苦苦挽回吗?听话本子的经验告诉我,如今巳阳这么冷静,只能说明他并不喜欢我,这个认知令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如嚼了草根一般苦涩。

“好了崽崽,别闹了,这是慕非,嗯……一只狐狸。”怪不得他想吃了我。

“慕非,这是崽崽……不对,倾谣,嗯……一只山鸡。”巳阳的话音刚落,我僵硬的笑容抽搐了两下,我愤怒地喊道:“本姑娘是孔雀!才不是什么山鸡!”

慕非哈哈大笑,说:“小爷还是九尾狐呢,你这故事也太假了。巳阳,你说,你们一族有这样的孔雀吗?”

“打住!巳阳一族……是孔雀?”我听到这个消息更是吃了一惊,巳阳似乎怕我不相信,摇身一变,现了原形。

所以孔雀果然是美若天仙,我暗自想,猴子没骗我。

一颗颗缀在羽扇上的蓝绿色眼睛,映着雪上的点点闪光,七彩生辉。

一边伤感于我相信了二百年的身世居然是假的,一边伤感于巳阳居然是孔雀我和他身份悬殊,是以我默默地在年夜饭上,给自己灌了三坛桃花酿,我发誓绝不是因为那酒很好喝!

到最后,想着原来我酒量真的不行,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诧异地发现我睡在巳阳膝盖上,而且,我又变回了山鸡。

慕非绘声绘色地给我描述除夕夜我喝酒喝到双颊通红,然后醉眼迷蒙地揽着巳阳的脖子,狠狠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对,是啄,因为在我亲上去之前,我就变回了山鸡。

看着巳阳脸上的红印子,和自己再次变得又矮又胖的山鸡身,我觉得上天果然是个好的说书人,故事的跌宕起伏我们永远猜不到。

原来,化形和来葵水是一样的,我恨恨地想。

是以,每个月总有几天,巳阳的院子里会多出一个穿麻布衣裳手脚勤快的姑娘,而这个姑娘总是以踹开门作一天的问候,以提着几只鸟离开作为告别。

这绝不能怪我性格暴躁,只是一想到再过两天我又会毫无征兆地变回山鸡,整个人简直要炸毛。

每当我这么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时,巳阳总会无奈地笑笑,一手修好破烂的木门,一边道:“崽崽,你总这么任性,要怎么才能嫁得出去呢?”

而我就真的炸毛了:“都说了我不叫崽崽!”心里想的我没敢说出口,巳阳我喜欢你,我只想要嫁给你。

我以为时光就能这样流淌下去,可是这世间偏偏不让你如愿。

次年三月,杨柳抽梢,碧水回暖,巳阳似乎藏了什么事情在心里,总是不知在想些什么,叫他时反应也迟钝得要命。

原本我以为,春困秋乏夏打盹,也不放在心上,但慕非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巳阳这些天去凉州时,除了去集市救飞禽,还到城南的一个小院里找一个叫如瑟的姑娘。

“一个姑娘?”我不敢相信,巳阳是整天对着我,看得审美疲劳了么?想到这里,我着实是很伤心。

“人家如瑟姑娘,那脸盘,那身段,啧啧,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啊!”慕非添油加醋地描绘道,一脸神往。

“那你怎么不去追人家?把天仙让给了巳阳?”我挖苦他,也不知是谁更苦一点。

“小爷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将来是要回去找我的未婚妻的,怎么能随便什么姑娘都追呢?”慕非故作深情款款地说,也不知道他所谓的未婚妻,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倾谣不是个会放弃的,又看着巳阳魂不守舍了几天,我决定去找这个如瑟姑娘谈谈,这天我正是女儿身,让慕非指点着我打扮了一下,怎么说,去见情敌不能先在容貌和气势上输了不是?虽然我怀疑慕非只是借着这次机会试了试胭脂可以在脸上涂几层。

自以为万事大吉,向着慕非给的地址,我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如瑟姑娘?”凉州城内,我对着那开满白莲花的小池塘喊了一声,却是没人回答,妆点得十分漂亮的小房子小院子,一看就和我不是一种类型的,想到这里,我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伸手推开了门。

所以说流年不利不能出门,我被困在院内的阵法中渐渐失去意识时如是想。

朦胧中看见粉衫的女子站在我面前幽幽一叹:“本以为能捉到那只孔雀呢……没想到却捉了只山鸡。”

好吧,睁开眼的时候,最让我惊讶的不是手上的缚仙索,不是身处的华丽房间,也不是抓我来的如瑟姑娘和我相同的处境,而是我居然又变回了山鸡。

如瑟真如慕非所说,当真绝色,玲珑凤眼深如水,一点红钿两笑开,纤纤扶柳不如腰,盈盈弱水醉发间。我看得一时咽了咽口水,如瑟倒是很淡定,把玩着手腕上的缚仙索,跟我搭话道:“哎,小山鸡,这次怎么是你来了,那只孔雀呢?”

我心知她说的是巳阳,当下端起正房夫人的架子道:“巳阳让我来与如瑟姑娘好好谈谈心。”

“哦……”如瑟拉长了声调,而后笑了,“你喜欢他?”

被说中了心事,我耷拉着毛,红了脸,理直气壮地说:“是他喜欢我才对!”

“哦……”她仿佛没听到般说,“你肯定是偷跑来的吧?”

好吧,以我的智商,还是不与聪明人说话了吧。但捉了我的这个主子却没有要闭嘴的意思,仍然热络地跟我聊着:“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作为一只高贵的山鸡,我怎么能承认这个人类猜对了呢?

但如瑟一定从我眼神中看出了什么,自顾自地说:“本来我捉到那只孔雀就不用这样的,但谁叫你忽然闯了进来,坏了我的法阵,规定时间内交不了那只孔雀,我就只能被送去给皇帝了。”

“你不想入宫?”我忍不住问,以她的容貌,想来在宫中长宠不衰是不难的。

“为什么不想?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可我还没看尽这天下……巳阳?!”我心说这女子当真用情至深,梦想是看尽天下的巳阳,忽而发现有些不对,转身看见巳阳拧着好看的眉,讶异地看着如瑟。

“你怎么在这里?”巳阳低了头,看见了我,好吧好吧,他果然还是来救如瑟的,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

“本姑娘运气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呗!”我没好气地说道,却听到如瑟那厢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而后一瞬间,啊?如瑟怎么不见了?反应半晌,我想到了菩提叶,无视全部禁制,将其贴于眉心便可瞬间回到菩提心所在处,这东西的罕有程度怕是都比得上在北国看见一只孔雀了。

巳阳并了两指,在我额间狠狠敲了一下:“谁允了你到处乱跑?自己没什么法力却总爱逞强。”

我委屈地瘪了瘪嘴,我本就心情不好,直把他往外推:“人你都救了,快走吧。”

“崽崽,你闹什么脾气呢?我是来救你的。”巳阳认真地看着我,“慕非说你去找如瑟了,天师府又贴出了告示,三日后百鸟宴祭天,我们才猜这几天你不见了是不是被抓来了这里,果然,你没让我们失望。”

我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巳阳紧接着说道:“我却是没想到如瑟抓了你却也身陷囹圄……”

“这下可好,你救了你心爱的姑娘,我也要被祭天了,你日后的生活良辰美景,再无人捣乱了。”我酸酸地道。

“倾谣。”这是巳阳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叫我的名字,“你还不懂吗?我救如瑟,是因为我向故人承诺要找到她并护她周全,而你,是我甘愿以我性命去交换的那个人。”

“巳阳……”我张了张嘴,整个人处于被表白了的晕眩状态,只能呆呆地看着巳阳靠得越来越近,而后将轻柔的一个吻落在我的眉心。

前一秒我还在想巳阳去亲一只山鸡这画面太美,后一秒我的眼前就出现了慕非那张妖孽脸,有一片凉凉的叶子从我额间落下来,瞬间失了颜色,如瑟一脸悲悯地站在我右侧,我好像知道了什么,张嘴问道:“菩提叶……有几片?”

不用看他们的眼神,我就知道了,我的巳阳,确实是以他性命换得我平安离去,而他以一个吻,将自己留在了结界重重的天师府。

我远远地站在聚仙楼上,装作自己是一只报时的公鸡,望着天师府前搭起的祭台,巳阳被缚在最高的那一个台子上,脸上带着欣慰的笑。

我救不了他,也没有能力做什么,天师府中高手如云,结界重重,纵法术高强的妖也难逃死局,更别说我本就法术低微还绑了缚仙索,这缚仙索,如找不到那个打结的人,纵知道这结的解法,也无法解开。

祭天仪式冗长乏味,直到祭司拿起了火把,周遭的人眼神才亮了起来。

巳阳脚下的木柴被点燃了,我扑棱着翅膀,从楼上飞下去,越过人群的头顶,直飞到他身前。火舌瞬间便舔上我的羽毛,我在一片火红与浓烟中努力辨认着巳阳的脸,他那张带着震惊与绝望的脸。

我张嘴,尽管浓烟堵塞了我的嗓子,我尽力让他听清我的声音:“巳阳,我还不想走,不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我就不愿意走,其实我早就告诉你了,我送了你尾羽,可是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不想你糊里糊涂地就为我死了,我也不要你为我死了,可是我法术低微,救不了你,那我就陪你一起,你说你愿意拿你的性命换我平安,但是巳阳,从我喜欢上你那天开始,你的性命,就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还是我的。”

我隐约看到他笑了,伸出手给我看:“其实我早就想给你了。”他的掌心,躺着一根流光溢彩的孔雀翎。

我就站在火里,重新化成人形,笨拙地吻上他的唇。

巳阳,猴子说,孔雀翎是一种剧毒,可是我爱上了你,同样是一种剧毒,但我心甘情愿,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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