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岁月，有些风景，有些回忆，终将成为时间的琥珀，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依稀发散出些许微弱的光芒。

1.清白之年

        大约一年前，小我10岁的同事S跟我说，哥，我准备骑行318国道去西藏，时间就定在今年的下半年。

        S的这个想法缘于他一个朋友的突然离世，他们曾经相约一起骑自行车去西藏旅行，但在一次健身训练时，朋友心脏病骤发，还来不及送到医院抢救就匆匆告别了这个世界。S决定带着朋友未竟的梦想，履行曾经的约定，独自踏上去西藏的道路，以此告慰天灵。

        没错，和电影《转山》一样的情节。

        骑行318国道去西藏，一路上是看不完的高原美景，绿水蓝天，奇风异俗，也许还会有网上流传的各种新鲜刺激的猎奇、艳遇……，听上去想起来就很有情怀，但骑行，实际上却是最孤独的旅行方式，难度相当大。大多时候，你必须要持续地和疲劳、不确定性以及层出不穷的突发状况打交道，必须要一个人孤独地面对无尽的公路、土路、乡间小路，那种前路未知的焦虑、枯燥至极的沉闷和体力不支的劳累常常夹杂在一起，既无人知晓，也无法排解，所能仰仗的只有自己和偶尔出现的运气。

        这样的旅途，S一个人，行吗？

        时光在冷暖交替中缓缓流逝，S在一点一点地拼凑着自己这个美丽的梦想，也在一天一天地无限接近这个梦想。从我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去，其实他每次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的时候，这趟骑行，就已经开始了……

        S的微信头像是一张他在夕阳里向前健步奔跑的照片，视角欠佳，对焦也不太准，画面略显模糊，不知为何，那个远去的身影，我总觉得有点像夸父。

        我想起自己10年前的一个瞬间，那是在东非埃塞俄比亚高原上，身后是一泻如注、恣意汪洋的青尼罗河大瀑布，天空艳阳高照，还挂着一道彩虹，纷飞的水花碎屑不断飘洒在头上、脸上、肩上，那时的我，有一张充满探索神气的脸。那脸上的表情，欣喜、享受、真实，那是我的第三个本命年，是我人生最好的一段时光。

        所有触手可及的梦想，都令人心动，所有追逐梦想的姿态，都是那么那么美。

        是不是生活太艰难

        还是活色生香

        我们都遍体鳞伤

        也慢慢坏了心肠

        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朴树《清白之年》

2．人生下半场

        听过一句话：有多少发过的誓、许过的愿，就有多少打过的脸。

        没有一种生活可以轻而易举地兑现理想。但一个小小的理由，却可以轻松把那些誓言击个粉碎。

        书越来越看不下去，越来越多的阅读是在手机上完成，踌躇满志的减肥计划面对一顿小酒毫无还手之力，一些笑话听个开头就猜到结尾，一眼看到底的通透反而倍觉索然无味。慢慢不再恐惧体检报告上那些超标的数字，甚至连恐惧本身也变得麻木。生活里偶尔想有点突破，却又生怕被说成是在装13。更悲催的是，梦还未醒，天已见亮；明明尚未开始，一切已告结束。没有什么原因，不需要任何理解，更用不着铺垫解释。船行江心，人到中年，活到这个年纪，抵达这种位置，就是这样，还没来得及细细商量，下半场的人生已经计时开始。

        变老，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意识到并且接受这个现实，却需要一个执拗伴随着尴尬的过程。

        开始有看不懂的网络词汇，听不惯的流行歌曲，叫不上名字的鲜肉明星，不明白好在哪里的时髦穿扮，越来越多地挑战你的视觉与心理底线。

        忽然有一天，你发现：有些玩笑，不能随便开了；有些衣服，不适合再穿了；有些活动，开始不带你了；有些酒，想喝却喝不动了；有些高音，就算是喊，一口真气竟也提不上去了……

        无情拉开彼此距离的，除了三观、阅历，还有身份和年纪。

        2017年保险业理赔报告显示，重大疾病平均理赔年龄为42岁。

        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如果现在想去保险公司给自己买一份健康保险，你已经不在受理范围了。即便勉强买到，赔付也远没有想像的那么多了。

　　怎么样，慌了吗？

　   你是不是已经开始习惯一成不变，接受身边的冷嘲热讽，精神追求逐渐被一一瓦解，无助无力无为无能无从无适无依无靠无声无望……，日子不好不坏，工作满满当当，精神疲疲沓沓，身边的人都笑脸相迎……，虽说活的无精打采，倒也波澜不惊，至少没什么罗乱，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平平淡淡才是真吧。你得学着跟自己妥协和解、握手言欢，当你对生活不再孜孜以求，生活亦不对你苦苦相逼。《肖申克的救赎》里老布说，有种东西，开始你憎恨它，厌恶它，排斥它，但最后你发现，你离不开它，你已经成为了它，这种东西叫作体制化。

        不这样，还能怎样呢？

        世风日下，今不如昔，你能改变吗？亲生的孩子，再不听话你能不认吗？厌烦的人和事，就算再不喜欢还能有什么办法让他们从眼前消失？

        想想看，那个无忧无虑、连菩提老祖都敢算计的至尊宝，那个身披铠甲、脚踏七彩祥云、战天斗地的孙悟空到最后不是也变成了吃斋念佛、藉藉无名的斗战胜佛么？

        突降大雨，你得准备好劈头盖脸地承接；天崩地裂，你得凭运气躲过头顶脚下的暴雷王炸；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到处都是高接低挡、手忙脚乱，满满的狼狈不堪，这个年纪，这些在你生活里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的画面，你得一个一个地接受。没有多少主动选择的权力，只有不声不响接盘的命运。

        希望和可能好像一个都没少，盘点起来，样样都在，但你就是感觉人生像被什么东西摁在了原地，停滞不前，只能眼看着自己安静地崩溃溶解，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点声响。透明天花板让你早早地失去了上升的空间希望，你会被各种各样看不见的圈子、框子、套子、面子包裹起来，这些东西，我们样样都撕不破，直到最后把逆境活成绝境。自己再努力再扑腾，也不过是原地踏步而已。活到一定年纪，你才会懂，我们最无力反抗的、早就已经缴械投降的，不是旗帜鲜明的敌对势力，而是庸碌的生活本身。

        即使生命可以重来一次，就算你是那个一路快跑急着去救人的罗拉，能看到平行世界的各种演绎变化，但不管是好的、坏的、伤心的、喜悦的、糟糕的、满意的……，外面的一切终究都不属于自己，你的天地就只能有这么小，你的人生之路，始终走不出小小的办公室、家里的那几室几厅。总之，你回不去了。

　　人生才刚刚过半，怎么就丧成了这个样子？

      “I remember once...imagining what my life would be like，what I'd be like. I pictured having all these qualities. Strong, positive qualities... that people could pick up on from across a room. But as time passed...few ever became any qualities I actually had. And all the possibilities I faced, and the sorts of people I could be...all of them got reduced every year to fewer and fewer...，untill finally they got reduced to one...to who I am. And that's who I am...the weatherman.”（我记得以前，我设想过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我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我想像自己拥有所有这些品质，优良的品质，可以让人出类拔萃的品质，但是随着岁月流逝，这些品质我差不多一个也没得到，而我当初面对的各种可能性，和我可能成为的各式人等，也在年复一年地减少……。最后终于只剩下一种，那就是现在的我―――气象先生）

　　　　　　　　　　　　　―――尼古拉斯•凯奇《气象先生》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Always like this.

3.油腻中年

        别随意用类似“油腻中年”之类的说法来嘲笑揶揄中年人，尤其是那些相貌不出众、职位不高、收入勉强，身材走形再加上不善于装扮拾缀自己的中年人，因为这是一个饱受尴尬的阶段。

　　《黄昏清兵卫》里的男主人公清兵卫，是一个生活在日本幕府末期的低级破落武士，人已中年，地位卑下，俸禄微薄，终日衣衫破旧，容颜枯槁，头发凌乱，邋里邋遢，走到哪里都带着身上特有的怪味儿，一到下班的黄昏时分就头也不回匆匆归家，哪怕身后是同僚们充盈于耳的公开嘲笑，也一概置之不理。因为他身后是一个凄惨的家境：中年丧妻，上有痴呆的高龄老母、下有待哺的一双幼女无人照料，不得不自己种地、做些手工零活来维持生计。撑住面子的，仅仅是别在腰里象征身份的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而已，除此别无他物。可电影里的绝世大美女宫泽理惠却偏偏把余生指望给了这样的中年人，因为那是电影，看看感动一下就得了，如果真的是生活，那就是拿自己的后半生玩笑。

　　道理很简单，身后没有组织，前路难觅方向。升迁？发财？看长线？都不存在的！

　　所以清兵卫从不奢求有朝一日能够与宫泽理惠小姐结合到一起，这样的心思也许有过，就像《美国丽人》里的史翠西，睁着眼睛做春梦，幻想着邻家和自己女儿一样大的女孩……，但仔细想想，自己立马就能打消这样的念头，越过雷池半步，代价就是要遭到暴击，毕竟日子过的是柴米油盐，不是风花雪月，想想就得了，那些年少时的儿歌，长大了谁还会再去唱呢？

　　这样硬撑的武士，还能凑合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够励志的事情，可故事就这样平淡无奇地发展下去吗？

　　当然不是，别忘了，他身上还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啊！

　　是什么？

　　是命！

　　被生活逼到最后的墙角，身后已无路可退，为了能活下去，必须要拔刀亮剑，随时准备以命相拼，这样的人生，够惨了吧？不，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因为腰里的刀早已换米下锅了。连命都拼不起，这样比惨还惨的日子，你有什么感想？

　　硬币的正面是老人孩子要养，房贷车贷要还，工作事业要扛，交际应酬一个也不能少，背面却是越来越差的身体状况，遥遥无望的级别塔尖，叮当作响的羞涩兜囊……，一个又一个的中年之殇早就把人折腾的没了脾气。

　　过去80度就能滚烫，现在120度也不一定达到沸点。

　　人生公式里早已用除法替代了减法。

        人到中年，半个出家人。

　　…………………………，

        诸如此类的话，越品越在心里掉眼泪。

        《午餐盒》里，伊尔凡·可汗饰演的会计师在面对一场可能发生的恋情的最后时刻选择缺席，因为他终于从父母住过的房子里感受到了自己――一个真实的自己，那就是，你已形将老去，留下的只有那些老人才有的气息。

        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说，作为动物的人类，只要到了中年，就都会出现新陈代谢缓慢，活性有机酶分泌降低等情况，导致身体里的脂肪含量基本保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很难降低，用俗话说，就是“胖了就不容易瘦下来”。如果你曾认真观察过中年人，还会发现，他（她）们的脸颊和手背上一些色素沉着的地方颜色也在变深，范围也在变大，口臭越来越多，身体散发出来的体味也会越来越重，这个可真不是他（她）们不讲究卫生，因为无论怎么洗、用什么洗、花多长时间洗，都是很难洗掉的……

        还有些无法言传的痛和尴尬：眼睛突然就花了，摘了镜子才能看得清掌心里的痣，一只胳膊不知怎地就抬不起来了，下个月得找医生植牙了，从未在意的家族遗传病熟门熟路地找上来了，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懒觉可睡了，想睡也睡不着，早早就醒了……

        这些都是属于身体进化过程中的正常生理现象，也是人生残酷的真相！你总不会以为那些老年斑、老年味、遗传病都是一夜之间才发生的吧？所有的遍体鳞伤，都来自岁月的毫不留情。生活对你动手，从来不需要打声招呼。

        油箱里倒是还有油，但这辆车却已经不敢飙高速、开夜车、跑长途了。越来越希望路能更宽一点，更平一些，在上面跑的车能再少一些，自己能再稳一些。

        听过这句话吧，“谁都有老了的那一天”……

        请尊重年纪，因为那是尊重生命，那是在尊重未来的你。

        岁月你别催

        该来的我不推

        该还的还 该给的我给

        岁月你别催

        走远的我不追

        我不过是想弄清原委

　　　　　　　　　　　　　―――李宗盛《给自己的歌》

4.有梦快追

　　《练习曲》里，明相面对刘老师的疑问这样回答：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

　　是不是你总以为机会多得是，现在不去做，还有下一个机会，等有机会再说吧。

        你可以等机会，但是，机会肯等你吗？

　　机会有点像抽水马桶水箱里的水，平时没人在乎，总以为用的时候只要按一下就会有，但谁想过，出来的这一箱和上一箱已经不是一回事儿了。

　　这个世界看起来很大，可是你的世界却很小，你能活动的时间、空间都差不多是固化的，你的生命想起来很长，可实际上能够完全自由支配的却很短暂。周围的人很多，可实际上能够说说心里话、完全相信的人少之又少。那些最美好的事、物、人，真的不太多。

　　心中有梦想，总比没有好。别管年岁几何，不论地位高低，无谓成败得失，心中总得有盏灯，可以一时暗淡晦涩，可以意兴阑珊，但这盏灯不能熄灭，它可以是一种信仰，可以是一种不服输的意志，也可以是某个站在精神高地的时刻，还可以是对生活的热爱。看看那些热爱生活的人，哪一个不是活得像一支队伍？哪一个不是活得热气腾腾？

　　不上升的人生，何尝不是弯路？

　    年轻时迷茫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这种情况到了中年依旧差不太多，不同的是，知道了自己不能做什么。

        趁年轻，有梦想就要去追逐去实现，得有那些来自心底的冲动，因为你年轻，你有条件有机会有资本去不断试错，否则，人生将失去永不再返的美丽色彩。终有一天，当你老了，它会随时光的流逝褪去光芒，你也会忘记它曾在前方，又是何等模样。别忘了，我们只活这一次。

        年轻一定要有梦想，有梦想谁都了不起，但懒于行动才是追求梦想的最大敌人，单相思是不会走到幸福终点站的，有了梦想还要不停地努力，付诸行动，哪怕每天只能够接近它、实现它一点点。

　　路，用想是想不通的，它是用脚走通的。认准的事情，只管去做，路上有几个能在一起喝酒、聊天到深夜的朋友就足够。

　　《练习曲》里那个在公路上涂鸦的屌丝忿忿地说过这样一段话：“有时候，真是觉得我们这种人，就是希望别人了解，可是有时候又不希望别人看穿，别人看穿就觉得有点逊，没人了解又觉得很孤单很寂寞。”不必过多在乎身后那些声音，孤独是人生的常态，只有行路人才最理解行路人。如果每个人都理解你，那你得普通成什么样？另一个生命的孤独，他们能感知多少？孤独的灵魂，只能被同频共谱的灵魂感知。那种身处人山人海才能感受到的孤单，没有这样活过的人，不会懂。八字能合，三观未必就合得上。鸿鹄和燕雀，从来就不可能成为同类。

　　只有走出去、见识过、经历过、体验过的人，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一份精彩。路上才有那些让你豁然开朗的风光，路上才会看到那些平日里无法眺望的风景。生活里总会有些美好的东西，通过你的努力，一点一点的聚集到你身边来。

　　路上有的，是江和湖，没有江湖。今天遇见，明天再见，或者反过来，现在说再见，说不定下一刻又会遇见……这些都是旅途中奇妙难言的滋味。

　　有梦真好，有梦要追，有梦快追。

　　我始终记得《二十四城》里那个下岗女工微笑着说过的那句话：让自己有事做，能老得慢一点。

　　有时候来不及沉淀

　　岁月总是跑在灵魂的前面

　　好在还有一点信念

　　陪我们完成每一天

　　别忘记心中的少年

　　狂奔的勇敢的 最初的少年

　　　　　　　　　　　　　　　　　　　　―――黄婷《少年》

5.后记

　　囿于各种原因，S如今仍然没有出发，钱和身体好像不是问题，问题是，闲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