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子从小就叫李子，她小时候因为这个名字被取笑过。

      但她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听，青涩，简单，有阳光的味道。

      李子一家生活在一个小县城，李子的父母在一条街区里盘了家小店卖衣服。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青里透着一丁点儿红，常常沐浴在太阳的炙烤里。

      她喜欢太阳。

      在平日里，来店里的人很少，李子爸就会把店关了，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去打牌。李子妈就带着李子去打工。

      李子不去上学，因为她不想上，老师总是揪着她的耳朵说她的脑袋转不过弯而来。而且，她在学校没有朋友。

      李子转了转酸痛的脖子，她闭上眼，头顶的白炽灯照得她有些许眩晕。她重新低下头，手上的布料磨得手指肚发疼，缝纫机巨大的噪声让她感到无比烦躁。

      她呆愣愣的坐着。

      “你刚做，以后就好咧。”李子妈说着，手里的衣料迅速的翻飞着。

      “我要出去转转！”李子大喊，想把机器的声音盖过去。

        “去哇。”李子妈说。

        李子如释重负般的站起来，走出压抑矮小的车间，穿过破破烂烂的小院子，走出缝纫厂闪着凌厉的光的大门。

        她仍然有些许的眩晕感，可能是这个地方让她感到窒息。

        那一瞬间，李子想，不如回去上学吧。但她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即使回学校去，自己也不好过。

        初春的天还是有点冷，但阳光正好。李子在厂子的大门外站了很久，身上暖烘烘的，满脑子阳光的味道。李子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一个染着黄毛的削瘦少年吊儿郎当的走过来，在李子面前站住，狠狠的吸了一口烟，把烟举起来，又缓慢的吐出了一个烟圈。接着，他把烟屁股扔在脚底拧了拧，同时把手揣回兜里。

      李子静静的看着他，等他说话。

      “我相中你了。”过了一会儿，黄毛晃荡着他的身体，有些许扭捏的说：“你看哇，耍朋友不。”

        李子其实很普通，很普通的身材，很普通的样貌，普通的家境，普通的人生。但黄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看上了李子文文静静的模样，也许他是喜欢李子一成不变的马尾辫，总之，他觉得自己爱上了李子 。

      李子的脸唰地红了，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就看到了黄毛的那些“好兄弟”们远远的站在马路对面，勾肩搭背的瞧着他们。

      “你不是逗我哇。”李子有些不确定的绞着手指。

      黄毛将李子的手牵了起来，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

二

        李子妈很快就知道了李子有男朋友，尽管两个人一直小心翼翼的在一起，但李子妈总能从邻居亲朋那里听说一些只言片语。

        李子妈愤怒的踢开女儿的房间质问。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能搞对象？不 yao lian，小小年纪不学好！…你今天别给我出去，出去了我打断你的腿。真 y lian你， jian ren ， dangf!”

        李子嗫嚅着，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蜷缩在床脚，泪流满面。

      李子有自己的手机，是李子妈的旧手机，虽然已经很破了，但还是能发消息。李子妈并没有没收李子的手机。

      所以在这天晚上，李子给黄毛发消息，说：“我们私奔吧。”

      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李子以为黄毛睡着了。

      “好。”黄毛这么说：“你先来我家住一晚吧，我爸妈不在。”

      李子本来沉寂的心思突然像是被注入了活水，她反复划拉着黄毛发给她的消息，脸上溢出来满满的喜悦。

      稍微平复下来后，她蹑手蹑脚的拿上了自己仅有的一百块钱，开了门锁，穿着睡衣跑了出去。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无比自由。

      李子循着黄毛给的地址找到了他家。

      黄毛的家里乱糟糟的，零食袋子和衣服都堆在地上，吃完的泡面也在那里堆着。黄毛也乱糟糟的，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我爸妈经常不在，”黄毛挠挠后背，说:“在我家住哇先。”

      李子点了点头。

      “做不？”黄毛说。

      “做啥。”李子问。

      黄毛吻住了李子，李子觉得他的嘴巴好臭，把他推开了。

      黄毛神情怏怏的去刷牙洗脸洗澡，李子则是在用黄毛的手机看黄毛让她看的片。

        李子的心悸动了起来，于是在这晚，两个人完成了生命的大和谐。

三

        李子在黄毛家住了很久，两个人也昏天黑地的玩了很久。

        有一次，黄毛紧紧的抱着李子，说：“你真可爱，像太阳似的。”

        听到这句话的李子仿佛飘在了云端，整个人都幸福得晕晕乎乎。

        直到有一天，黄毛的妈妈回来了。她看着儿子所谓的女朋友，满脸疲惫，没说什么，也没有表示自己欢迎或者不欢迎。

        倒是李子有些忐忑。

        “别管她！”黄毛说着，就要拉着李子进房间。

        黄毛的妈妈看着杂乱的房间，突然崩溃了。她揪住黄毛，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

        黄毛妈妈愣住了。

        黄毛眼神变得狠厉，“我***。”他骂着，和妈妈扭打在了一起。

        李子被吓坏了，她冲出黄毛的家，站在车来车往的街道上。

      现在，她连一百块钱都没有了。

      按理讲，李子这样的人不会去想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样庞大深刻的哲学问题。但李子想了，李子突然陷入了一种绝望。再过几条街就是李子曾经工作的缝纫厂。

        那就是活着吗？李子想。

        也许李子有一些幸福的回忆，但这些回忆就好像毒药一样，一点一点的侵蚀着现在的李子。

        李子隐约预测到了自己的结局。

四

        李子怀孕了。

        未婚先孕，在这样的小城镇，这无疑是一桩丑事。

        李子妈找到男方家里，希望两个人可以结婚。黄毛默不作声，他的妈妈在他旁边坐着，仍然是一副疲惫的样子，她听着李子妈声泪俱下的控诉。

        “彩礼要八万，”李子妈说：“婚房首付我们一人一半就行。”

        说到这里，黄毛的妈妈终于开了口：“彩礼只能给一万，再多我们拿不出来。”

          李子没有选择，李子妈也没有选择。所以两家人匆匆忙忙的领了结婚证，挑了最近的好日子，办了一次不算寒酸的酒席。

        婚后黄毛不染黄毛了，他把头发染成黑的，出去找了份送货的工作，他知道自己有老婆孩子要养了。

      李子独自呆在家里，虽然黄毛的妈妈不肯来这里照顾她，但乐得自在。黄毛也不怎么回来，即使回来，也总是一副嫌弃的表情。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李子变得有诸多不便，对黄毛也越来越依赖。但黄毛会揪着李子的头发把她打一顿。

        李子挺着大肚子，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愈发迷茫。

        所以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李子的脑海里突然蹦出来这样的想法。她一个激灵，把这个问题按在了脑海深处。

      “其实自己过得也还不错。”李子安慰自己，但眼泪却流了下来。她顶着自己杂乱发臭的头发，艰难的蹲下来，取出放在灶台下面的面条，煮了一碗清水面。

      窗外有学生放学回家，李子听到家长急切询问孩子分数的声音，责骂的声音，还有哭声。

        李子仿佛在不经意间回到了小时候，她看到了自己考完试时忐忑的样子。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陷入了沉思。

        其实李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过得有多苦，她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感觉自己就像被世界遗忘抛弃了一样。

        她不懂什么自由，价值观，什么独立，女性主义，她只是觉得，自己被困住了。

        而她隐约感觉，自己的孩子也将被困永远的在这里，步入自己的后尘。

        她吃完最后一口面，没有洗碗，之后给自己的妈妈打了电话——仍然是忙音。李子自从结了婚之后，就再也没联系上父母。

          李子把手机放下，觉得自己要写点什么，可是又没什么好写的。

          她突然变得忐忑狂躁。她愤怒的把手机摔碎，大哭起来。

          过了大约半小时，她停止了哭泣，打开家门爬上了天台。

        她越过栏杆上的铁丝网，短暂的回想了自己的一生，还是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