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始
龙鹏飞不以为意。面对从天而降的唐心，眼睛里闪过一抹惊艳的光芒，他骨子里流露出一股天生的邪气。
记忆里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贵气，闪着光芒，不容小觑。他眼神猥琐，在唐心身上频频流连，丝毫不理会旁人异样的眼光。
唐心心生厌恶，别开冷峻的目光，懒得跟他多浪费一句口舌。
龙鹏飞弹了弹嗓子，煞有介事说道：“唐心，你是天煞孤星。你克死你姥姥。我劝你赶紧离开，省得你姥姥到了地下也不得安生。”
“放狗屁！你算什么东西！大舅和舅妈还在呢，这个家轮不到你当家。”唐心与他针锋相对，她早已不是当初任他们拿捏的软柿子。
这边一喧哗，很快吸引众人围拢过来。所有的人看见唐心，神色不约而同变得紧张、慌乱。唐心突然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一样，任人围观、诟病。
唐心母亲龙玉兰在一旁，左右为难。一边是自己的娘家亲戚，一边是从不给自己好脸色的女儿，偏偏两边自己都没有话语权。她像是回到过去某一幕熟悉的恐怖场景里，只是，她依旧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唐心目光越过众人，看向龙鹏飞的母亲，微微一笑：“大舅妈，你过来一下。”说完，那抹笑容立即隐匿不见。
其他人虽然好奇，都自觉地留在外面。唐心和大舅妈来到二楼一处僻静屋内，正是姥姥生前住过的房间。唐心打开背包，从莫如深给她的牛皮信封中，掏出一整沓厚厚的钞票，递给大舅妈。
大舅妈搓了搓手，接过钞票，脸上立即堆满了程式化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线，拍了拍唐心的肩膀：“唐心，你真出息了。懂事的好孩子。你姥姥要是活着，看到你现在这样，得多高兴。”说着，故作模样地擦了擦眼角。
唐心刻意地闪了下身子，躲开她突然而来的亲昵。她心中厌恶至极，却一脸平静，看她一个人演一场好戏。
“你大哥他从小就喜欢你，你别怪他……”说到这，大舅妈突然噤声，像一脚踏进某个禁区又紧急刹车，“你刚回来，累坏了吧？快歇歇。我去看看他们忙乎得怎么样，一眼看不到就乱了套。”
说完，大舅妈又深深地看了唐心一眼，仓皇离开。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间，她眼里的一闪而过的毒辣的光没有逃过唐心眼睛，唐心却聪明地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世界终于安静了。屋子里只有唐心一人。她带着一股悲痛又凄凉的心情，环顾姥姥住过的屋子。
姥姥昨天才去世，这个屋子里，姥姥的味道，带着姥姥印迹的东西，却都不见了。姥姥活了将近一个世纪，眼下尸骨未寒，她曾存在过的印迹却先她消失，仿佛她从没来过一样。唐心不禁热了眼窝。
突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唐心下意识地藏在门后。
“你看大嫂，那副眼高过头顶的贱模样。我猜她一定是收了那个灾星的钱，才不挑事的。看那灾星现在的穿着打扮，肯定不会少了一个数。大嫂见到钱连自己爹妈是谁都不记得了。她是忘了自己多恨灾星。”唐心一听，原来是三舅妈。
“她不就是那种人，见钱眼开。她什么事干不出来。老太太活着时，眼睛瞎了，她把大伙过年给老太太的押岁钱换成死人钱，给老太太揣在口袋里，老太太还经常拿出来摆弄。自己不嫌丢人，天天在咱们面前立牌子，显摆自己对老太太怎么怎么好。”另一个嘲讽的声音来自刻薄的二舅妈。
唐心强按捺住心中怒火，倒看看她们还会抖出什么幺蛾子来。这倒难得。唐心记得他们几个妯娌最喜欢狗咬狗，互相不对付。没想到她们俩现在倒是结成同盟，这恐怕还要归功于她们的共同的敌人大舅妈。
“啧啧，她自己有儿有女，就不怕打雷打死她。”三舅妈丝毫不掩恶毒本色。
“还有还有，我有一次来正赶上她喂老太太吃饭。一大碗馇粥，几根咸菜。还涎脸告诉我老太太肚子不好，吃不了油腻的。
你知道他们吃什么？一盘鱼，一盘肉，一盘炒蛋。我回去学给你二哥，你二哥气得直掉眼泪。”二舅妈一定嫌打雷打死大舅妈不够，愣是火上浇油。
“什么人啊!这次老太太办丧事，让咱们每家出五千。啊，呸！他们也真敢开口。龙玉兰那个缺心眼的，人家说什么她听什么。她当女儿的都拿了，咱们不拿，倒显得咱们当儿子的不孝。”三舅妈一个劲地埋怨着。
“不对吧？我怎么听老大媳妇说是你们先拿的？”这句话在二舅妈心里一定憋了太久，唐心听到她说完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二嫂，你可千万别听她胡咧咧。乱扣屎盆子，倒打一耙。她那张嘴呀，没一点数，没一句真话。讲出来的全是瞎话，是粪，赶上腚了……”三舅妈忙为自己开脱。
外面有人喊她们，二人脚步声渐远。
原来如此。只有被动了自己利益，他们才会如此统一枪口，一致对准大舅妈。可是他们又怕大舅妈。大舅妈自持照顾老太太有功，谁要惹事，跟她作对，就是不孝。她们惹不起她，只能阳奉阴违，背后阴她。
唐心手脚彻骨冰凉，深切体会到人性之可怕，人心之险恶。她忽然醒悟，这些人，名义上是姥姥最亲的人，却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巴不得姥姥早死。
姥姥活着，他们每年都要出赡养费，即使每年只有区区四百元。唐心记得这个价码还是十多年前姥爷去世，大舅妈答应养姥姥时定的。姥姥五个儿子，一个女儿，那年代算起来钱不少。赡养费自然全部归她。
后来大舅妈想涨价码，大伙都不同意。
大舅妈便打着老太太的名义，给她过生日、年节又给大伙打电话说老太太想他们。
就算各家拿出的钱不多，可那些钱最终无一例外进了大舅妈腰包里。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罢了。他们心里恶心大舅妈。可是，要让他们养姥姥，又比登天还难。他们只得暗暗吞下这口恶气。
让他们更恼火的是，多年前大舅妈两个儿子闹分家，霸占了大舅妈的房子。他们被儿子撵出来，无处可去，只能寄住在姥姥姥爷的老房子里。
几个舅舅在姥爷去世时立下契约，大舅妈他们给老太太养老送终，房子在姥姥身后归大舅妈。没想到现在房价水涨船高，这倒让她赚着一大笔，看着让人眼热、肉疼。
像唐心，就算这些年一直没回来过，参加工作以后，也雷打不动每年汇一笔钱，让龙玉兰在年节时给姥姥。一来换一点心安，逗姥姥开心；二来也是寄希望大舅妈拿了钱，让姥姥日子好过一点儿。
唐心牵挂姥姥，一直从龙玉兰那打探姥姥消息。刚才她们说的这些，她却从没听龙玉兰提过一个字 。
唐心自知道姥姥去世起，就一直心存疑惑。龙玉兰告诉过她，姥姥说她能活一百岁，她相信睿智的姥姥不会错的。她身体一向硬朗，这几年除了眼睛看不见，没其他大毛病，前不久吃大螃蟹一顿能吃俩，这次突然离世太过蹊跷。
唐心起身去找龙玉兰，她要弄清楚，姥姥到底是怎么去世的。她相信龙玉兰做为姥姥唯一的女儿，离得又近，一定知道内情。
她很快失望。她没想到，当她追问龙玉兰姥姥是怎么去世的时候，龙玉兰一口咬定姥姥就是正常死亡。
她还告诉唐心，这几天她一直陪在姥姥身边，姥姥其实早就神志不清，几天前就开始说胡话，老人只有到了大限的时候才会那样。
“唐心，你别瞎合计了。你姥姥活到九十八岁，是高寿，她是老死的。她走的时候也没遭什么罪，连肚子都没破。妈不会害你。你姥姥明天出殡，完事你就赶紧回去吧，别再回来。”母亲哀求道。
唐心心里“咯噔”一下。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母亲话里捕捉到什么，可是一闪而过，她又没抓住。到底是什么？她不停地一遍遍地回想母亲说的话。终于明白了，难怪。
“她们说，姥姥是被饿死的。”唐心大胆推测，小心求证。目光中的阴霾紧紧地罩住龙玉兰。
“谁说的？”龙玉兰像突然炸裂，红着眼，大声喝问道。
唐心心里顿时有了谱。
看着唐心紧盯住自己，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她上前一把捂住唐心的嘴，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唐心，不是那样。你千万别听别人乱说。听我的，赶紧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儿。"
唐心挣脱开来，她身上的力气完全被抽光了，泪水湿了她的眼。果然惨绝人寰，闻所未闻。她九十八岁的姥姥，竟然是被他们活活饿死的。
“你这个帮凶。”唐心眼里冒着火，像是要把龙玉兰吞掉。
龙玉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捂住脸，泪水还是顺着指缝流出来。
她一个劲地摇着头：“不是那样的，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发现他们不给你姥姥饭吃，我找她们讲理。是你姥姥，你姥姥自己说她不想活的。”
唐心一下子呆住，她如遭晴天霹雳般，彻底石化。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不明白，姥姥为什么要这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