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礼如果随了他爹陆二爷，今天王家的场面，他断然不会就这样呆呆地瞅着，王家也不会如此不把陆家人放在眼里。也是幸亏来的是玉礼，如果换作玉信，那可能也会是另一种局面。

屋顶好像要被掀了，玉秋听见了草泥的哗哗声，她紧紧地抱着孩子。像去年决定去潍坊一样，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迫切离开这个家。

外屋的吵骂不停地变换着目标和战线。一家人都冲着玉秋来的时候，那声音像滚动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涌进来，疯狂而气势汹汹，像山洪冲下来，撞击着西屋的门槛。那倾斜的门抖着，一浪高过一浪，呼啸着撕扯着。

玉礼站在炕边，他护着妹妹瘦弱的身体，他觉得他和妹妹被包围了，他不知如何是好。

铁青和单眼最终还是动了手，淑芬开门进来，回手关上了门，她早已见惯了。清风和清菊的声音夹杂在铁青和单眼的骂声里，像有无数的人在撕打，像无数人在奔跑，有时像很远，有时像到了眼前。

玉秋觉得房子正在坍塌，她只能护着怀里的孩子，她觉得马上就像要被洪水淹没了。没人能救她，她猛地站了起来。“三哥，咱们走。”

“走？往哪走？”玉礼被妹妹吓了一跳，外屋打得噼里啪啦，这门口堵着，怎么走啊。

“开门。”玉秋抱着孩子，瞪着眼睛看着门。

玉礼伸手拉开门，外屋正扭扯在一起，一片狼藉。谁也想不到，玉秋旁若无人地走了出来，从撕扯在一起的公公婆婆身边走过来。玉秋心里其实害怕极了，可是她知道，她必须逃离这里，现在她是妈妈，她要保护孩子。

“你往哪走？”单眼忽然喊道。

玉礼吓得急忙用身体挡着玉秋，这时，顾茂田推门走了进来。

“小陆……”

顾茂田在院子里就已经听见屋里的骂声，没想到一开门，迎面看见的是玉秋抱着孩子。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顾茂田。

“顾茂田，你怎么来了。”

顾茂田看着眼前一切，他也听见单眼那一嗓子了，现在看来应该是喊玉秋的。这王家确实像清远担心的那样糟，算来玉秋也就刚刚满月，这怎么就打成这样。“大爷，大娘，我是清远的战友，我叫顾茂田。”

顾茂田的名字王家的人是知道的，单眼急忙奔过来，伸手接过顾茂田手里拎的东西，笑着说：“小顾啊，快进快进。”

一场风波因为顾茂田的突然到来结束了。玉秋让三哥先回，她把孩子放回屋，然后在厨房和淑芬一起打扫战场。

顾茂田在屋里，看着玉秋单薄的身影，在门口不时地闪过。玉秋瘦得更是让人不敢相信，顾茂田终于理解了清远的担心。

介绍了一些北大荒的事情后，顾茂田没有给王家老两口说话机会。依顾茂田的性情，他其实很是气愤今天他所撞见的画面，但是这种撞见恰恰反应了玉秋生活的真实处境。玉秋刚刚满月，一个有产妇和小孩子的家庭，能因为什么你死我活的大事闹得如此，都无须解释了，他此时心疼玉秋，也鄙夷了单眼和铁青夫妇，甚至还有清风。

“大娘，大爷，我今天来就是来接玉秋和孩子走的。”其实并不是这样，顾茂田本来是来告知玉秋他要结婚了，邀请她参加他的婚礼的。可是，这样的家庭，他一分钟也不想让玉秋待在这家里了。玉秋在顾茂田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恐怕他自己也是说不清的，但是能够肯定的是，无人能替代玉秋在他心里的位置。这种确认，是刚刚见到玉秋的刹那，顾茂田突然确定了的。顾茂田对玉秋的情感他此时明白了，不仅仅是恩情，这样的内心情感，顾茂田藏在心里，以至于此后很多年都没有改变，直到后来分开，直到再也没有相见，这是后话。

“听你的意思，是我们家老大让你来接她们娘俩的？”单眼问。

“是，先去我家住几天，我过几天结婚，然后我领着家属去北大荒，小陆跟我们一起走。”不知为什么，也许听清远的，也许今天看见的，顾茂田极其反感清远的单眼老爹的嘴脸。本来没想马上接走娘俩，毕竟孩子太小，可是，现在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玉秋继续生活在这个家里。

“那倒不错，就是这个这个……”单眼的一只眼睛诡异地瞟向外屋，他一只手捻着胡子，瞎掉的眼睛不停地抽搐着。

这副表情，顾茂田在部队看文工团的舞台剧时，看见过的一种狡诈。这老头儿在谋划什么呢，这表情是一家长辈该有的吗？

“老大家的，小顾来接你走，这就省着我送了。”单眼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清风。“不过你走前，得那个把马的事儿整明白了。”

玉秋只是听见了“接你走”这三个字，就心跳的没了力气，她忽然好想哭，好想大声哭。

还没等玉秋说话，顾茂田站了起来，“马的事我不太知道指的是啥，但是我知道玉秋有一匹马，是当年清远给她买的。莫不是你是要这马吗？”顾茂田差一点说刚刚打仗也是因为马吗？

“不是这匹马，是马下了驹儿……”

“马是玉秋的，谁也别想打它主意，马驹儿谁也不归，就留给家里公有不行吗？你们不是没分家吗，为啥分你的我的呀。大爷，你是要跟清风分家吗？”

王家所有人，包括玉秋都没想到顾茂田会参与这家事，玉秋怕婆婆和公公不讲理的脾气发起火来，顾茂田下不了台阶，她站在门口看着顾茂田，做了一个“大哥”的口型。

单眼说：“她随军时，这马一直我和清风经管。”

“那马你们没使用吗？不能相抵吗？给了你们马驹儿还不满足？”顾茂田明白玉秋的意思，他没容单眼再说话，“这是我临回来时，清远交代的，谁也不该难为玉秋。”

果然，一听是清远交代的，都不再有意见了。玉秋松了口气，顾茂田也暗暗松了口气。想要私吞玉秋的马，说白了表明是欺负玉秋，他们也怕清远，如果玉秋答应要也就要了，过后清远怪罪就说是玉秋答应的。可是现在顾茂田一来，他就是清远的代言人啊。

抱着孩子，跟在顾茂田身后，一步一步走出王家院子，那种“再也不回来”的念头，又一次涌上心头。跟上次走出家门一样，这个家不适合自己，玉秋再一次这样认为。

“事出有因没准备，咱们得找个马车才是，走着到江东，你刚做完月子是不行的。”

“那就先去我娘家，然后让我三哥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