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女人》:从三个方面看“日本张爱玲”向田邦子笔下的人性微妙处

短篇小说集 《隔壁的女人》是日本小说家、剧作家、随笔家向田邦子的短篇代表作,其中收纳了她的五篇小说杰作:《隔壁的女人》、《幸福》、《核桃屋子》、《木屐》,以及她的绝笔《春天来了》。

中国人可能不太熟悉向田邦子,她是日本文坛大红大紫的作家,是日本人的国民偶像,日籍作家新井一二三称向田邦子是“大和民族的张爱玲”。

向田邦子从20世纪60年代初开始创作,到1981年因空难丧生,20年时间,她创作了近千部电视剧、十多部小说集和随笔集。

她的电视剧以绝妙的对白、巧妙的构思被称为“向田电视剧”。日本最高荣誉的编剧奖“向田邦子奖”便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但让她真正成名的是她后期创作的小说和随笔,1980年,她以三篇短篇小说荣获第八十三届直木奖。

向田邦子的作品雅俗合流,充满了日本式的感觉。她的小说没有通俗意义上的大团圆和Happy Ending,而是倾力挖掘人性深处微妙的感觉,写出了爱情的无望与婚姻的疲惫,以及普通人在俗世的挣扎与无奈。


一、写出了爱情的无望与婚姻的疲惫

向田邦子小说的主角大多是平淡无奇的女性,有点虚荣,有点自卑,渴望被爱,有时会因为这些渴望想要放弃所有的尊严,却也在最后关头让自己重拾尊严。

与书籍同名的小说《隔壁的女人》讲了家庭主妇幸子的故事。幸子每天除了做家务,还是一个裁缝,做罩衫维持家用。丈夫是个不懂怜惜人的上班族,非常的大男子主义。

有一天她听到隔壁女人和情人的幽会,她喜欢上了那个男人的声音。然后因为一些事情她与那个叫麻田的男人有了一夜情。

麻田看到了幸子寒酸的钱包,不知是出于怜惜还是不想继续纠缠,在幸子钱包偷偷放了三万日元。

被幸子珍而重之、准备回味一辈子的情感,被这轻飘飘的三万日元玷污了。

幸子拿出积蓄,买了飞往纽约的机票,去寻找已经在纽约的麻田,她要让污名变成恋情。

幸子和麻田在纽约做了三天的爱人, “纽约,爱情,不归之路,幸子已经沉醉。”然后她准备回归家庭,他理解她,放手让她离开。

幸子的丈夫因为她的出走,认识到了幸子的重要性,开始重新审视婚姻和家庭。

爱情给了幸子力量,也让幸子明白生活不只有爱情,所有的温暖都是自己提供给自己的。

向田邦子一生未婚,但毫无疑问她深深懂得人性、爱情和婚姻。她懂得两情相悦的欢愉,懂得婚姻的疲惫和无奈,更懂得人性向阳面和背阴面并存。

《幸福》中,也有深沉的感情,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多年的感情是这样的:"有人胸中默默珍藏的一粒珍珠永远不会变"。

《核桃屋子》里面的桃子,不敢直面感情,书中借喜欢桃子的已婚男之口,说出了桃子的处境:如果桃子很美丽很优秀,会有很多人追着她,如果桃子相貌丑陋,自己会低声下气用尽心计抓住可以抓住的男人,但是桃子很普通,只能在这普通中挣扎。

《核桃屋子》中,桃子的母亲在父亲未离家出走时,爱讲死理,缺少趣味,除了操持家务、侍奉丈夫孩子,不懂别的。而在父亲离开后,她却逐渐丰满起来,越来越像女人。桃子想,“要是父亲不离家出走,母亲一定会以消瘦和棱角分明的姿态度过她女人的一生吧!

《春天来了》里面则是这样的感情,“不食人间烟火、亮闪闪一尘不染的咖啡店里,恋人们戴上面具,热切交谈,做着转瞬即逝的美梦。

向田邦子的小说中,不时就有一箭戳心的警句,比如谈到婚姻,她说:

所谓结婚,所谓家庭,就是得到一个大口打呵欠的地方吗?

关于爱情,她说:

自由和独立……女人都喜欢这些词吧。

因为不曾拥有。一旦结婚女人就两者都失去,不能再喜欢别人,陷入爱情也是罪。结了婚的女人,是以死亡的觉悟在谈恋爱。

二、写出了普通人在庸凡人世的挣扎

向田邦子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有些小缺点的平凡小人物,有虚荣,嫉妒,懦弱和小算计。

《幸福》中的素子,是一个专门做结婚礼服的裁缝,为他人作嫁衣裳,却迟迟无法做属于自己的嫁衣。

终于素子带着交往一个月的男朋友数夫去看望病重的父亲,父亲的身体已经干瘪,似乎随时会啪的一声折断。父亲严谨刻板了大半生,在快要退休的时候,抛下妻子和两个女儿,转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

素子的姐姐组子也赶来了,书中有一段对姐妹俩的描写:

妹妹是个小个头,相貌平平,姐姐和她正相反,姐姐大方靓丽。如果说妹妹是正膝写下的楷书,姐姐就是龙飞凤舞的行书、草书。她的妆容并不浓艳,却自有一股风情,可能是这十几年都开着咖啡店,混在风月场上吧。

姐妹之间的情谊掺杂着嫉妒和这个叫数夫的男人。数夫这个男人已被姐姐的身心占据,素子却还是想要和他一起,只要数夫不放手。

素子说,"虽说每天都很痛苦,但痛苦的时刻,哭泣悔恨的日子,才让人感到生存的重量。"

这就是素子的幸福,痛苦的,装聋作哑的幸福。


书中的第三篇小说《核桃屋子》,曾被改编成同名电视剧。主人公桃子是一个在编辑部就职的单身女子,年已30岁却没有结婚。三年前,一向恪守本分的父亲,突然离家出走和别的女人同居在一起,这成为桃子心中的伤痕。

桃子代替父亲承担了奉养全家的责任,她牺牲了青春与爱情,把全部精力用来挣钱,使日渐消瘦的母亲重新有了依靠,把弟弟送进了大学,让妹妹读上了高中。

三年里,她寸步难行,四处碰壁,而父亲始终没有回家。

三年了,为了家人,桃子亲手掐断了每一次爱情的萌芽,把女孩子的心事深藏起来,原本爱嫉妒,爱撒娇,情绪都比别人强烈的她,却要装作自己天生没有这些情感,身心都披上了坚固的盔甲。

然而有一天桃子发现自己被出卖了:母亲背着她与父亲在情人旅馆幽会,弟弟不好好读书和女孩同居,妹妹成了不良少女。

就像在文章最开头写得那样:伴娘桃子,经常好心办坏事,一心拼命为别人好,却总是适得其反。

我们喜欢看到文学影视作品中英雄类的人物,因为我们在他们身上投射了自己内心的渴望和向往。

向田邦子的作品,却把我们不敢、不愿面对的内心深处描写了出来。让读者不得不承认,每个人都是自私、贪婪、软弱的。

《木屐》是唯一一篇从男性视角讲述故事的小说。出版社工作的浩一郎,某一天突然被外卖小哥认亲了,这个叫浩司的喜欢穿着木屐的外卖小哥,是父亲的私生子,兄弟两个人其实很像的,都是大腮帮子四方脸,都曾有过一个叫做“木屐”的外号。

浩一郎不敢说出这件事情,不敢让母亲知道,母亲经常说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她如何能接受去世的丈夫曾经在二十年前背叛她。

他也不想让同事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弟,他不想变成公司的笑柄。

每次送外卖,听着啪嗒啪嗒的木屐声,浩一郎都感觉到一种无法抗拒、渐渐失控的东西在靠近。

他生父亲的气,让外面的女人有了孩子,又抛弃了女人和孩子。

他生母亲的气,母亲固执地认为只有父亲不会出轨。

他生自己的气,独自背负着异母兄弟这个大包袱,生活得七倒八歪。

他生浩司的气,浩司让他的生活有了一种黏黏糊糊的不爽感。

然后出版社倒闭,浩一郎费劲心力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有一天送外卖的来了,他又听到了啪嗒啪嗒的木屐声。

《木屐》里的人都生活在一个没有崇高、没有英雄的凡俗世界里,都是普通人徒劳的挣扎,弟弟没法通过哥哥改变自身的不幸,哥哥也没有能力帮助弟弟走向更好的生活,因为他自己也在生活的无常洪流中挣扎。


三、写出了无力生活中的一丝温暖

向田邦子的作品中有绝望与无力,但也始终有一丝温暖,因为宽容与理解而来的温暖。

《春天来了》里面的女主直子是个平淡无奇的女孩子,像影子一样单薄,二十七岁了,单相思几次,直到遇到了不算英俊也不算很能干的风见。

直子想抓住风见,虚荣地说自己父亲在开广告公司,家里有独立的庭院和榻榻米,因为这些都是风见喜欢的。然后直子脚踝受伤,风见坚持送直子回家。

远远飞走的不光是法国菜,还有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的恋爱的滋味,不到一个月,也要画上句号了。直子垂头丧气地靠在车座靠背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风见发现,自己心中的大家闺秀直子,只是个普通拮据人家的普通女儿。

直子的爸爸事业运不好,人也逐渐萎缩了,妈妈则越来越粗鲁跋扈,家庭内务荒废了,家里总是乱糟糟的。

直子以为和风见到此为止了,没想到过了多日,风见再次上门拜访,并且每周五晚上,都会来直子家吃晚饭。

每次风见来,这个家就变得更亮堂一点。

每个人都因为风见先生改变了很多,爸爸妈妈和妹妹改变更多,比直子还多,好像风见不是在和直子谈恋爱,而是家里的每个人都在和风见谈恋爱。

本来自暴自弃的家,和自暴自弃的家人,都慢慢改变了,迎来了他们的春天。

然而风见负担不了这样一个家庭。他像一个短暂的美梦,绚烂过,然后了无痕迹。

然后直子妈妈突然生病去世,直子再次偶遇风见,谈起妈妈,直子只是愉悦地说,妈妈很好。她想让风见记着妈妈曾经的好,希望妈妈在风见的记忆里活得久一点。

在《春天来了》,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人生的无常与徒劳,却也没有无常与徒劳的绝望,最后直子的谎言是一个温暖的结束,也是一个温暖的开始。

虽说小说是虚构的,但是因为投射了作家自己的欲望和狂想,所以也被认为是作家的自画像。这五部小说构成了向田邦子的世界,也是她的人生缩影。

向田邦子用温暖的眼神看人类的哀欢,用独特的视角观察男性和女性,也用一根绣花针在日常生活的假面上猝不及防地刺出一个个小洞,让人同时窥见了人性向阳面和背阴面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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