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想


她把碎发向上撩起,却越像雄性狮虎的鬓毛。

“来了。”吴士生把水递到李小葵手里,语气带着些许疑问。看着外面的雨,吴世生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

“这块手帕不像你的。”李小葵迟疑了两秒,把手帕接过,看着掉色的格子,心不在焉。

吴世生低下头拉出长椅,示意李小葵躺下。“今天想说什么?”

李小葵把头发撩来撩起,索性把头发放下,慢慢的躺下去,雨水顺着脸滑进嘴里,咸咸的,李小葵心想着又该吃进多少土。

“在听我说话吗?”吴世生坐在她背后轻问。

李小葵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侧面看向挂满雨水的窗户,还有窗户里的吴士生。奇了个怪,吴世生的侧脸怎么这么好看。“昨天我说到哪儿了?”

吴世生把水再次递给李小葵,”你说,你高二喜欢一个男生,自恋的,漂亮的,优秀的男生。”吴世生看了看桌上的手帕,“后来你们分手了。”

李小葵看着吴世生手里的水,接过去仰头喝下,随后看向吴世生,像在确认,又似求证。“我们没分手,我们就没好过,吴医生,你记错了。”李小葵说完,眯起眼,似乎回到了那个斑斓的夏天。

十八岁那年,李小葵看见赵恩琪的时候,赵恩琪贴着墙睡着了,至少在李小葵的眼里,赵恩琪是睡着了的。赵恩琪的睫毛怎么这么长?赵恩琪睡相如此帅气,怎么做到的呢?就在李小葵看的入神的时候,眼前的赵恩琪突然睁开了眼睛,要不说李小葵是李小葵呢,通常这种情况,女孩子会脸红,咬下唇,低下头,笔下都是绯红的青春。李小葵可不是,她下意识的冲着赵恩琪发出了一声“嘁。”赵恩琪忍不住笑了,心想这人有点儿意思。“你偷看别人还这么理直气壮,你比我同桌还有胆量。”赵恩琪的同桌杨丽华,是出了名的“杨大胆”,外号是粗犷了些,但实际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美女,和男生关系极好,却不轻佻。男女在一起的时候都会避着同学与老师,“杨大胆”却不然,说说笑笑并不躲避,这也是她外号的由来。“我可没有她那么带劲儿。”李小葵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却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无尽的自卑。“你的确没有人家那个外貌。”赵恩琪说完,别过头去继续眯了眼。李小葵瘪了瘪嘴,一个飞踢直向赵恩琪的凳子,紧接着就是李小葵的鬼嚎。赵恩琪满意的抿着嘴,把凳子向后挪了挪,又舒服的睡去了。

实际上李小葵是一个出生在南方的姑娘,南方姑娘在少男少女的心中都是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的丁香。在赵恩琪眼里,如果必须把李小葵和油纸伞,姑娘联系起来,那李小葵就是在桥上向丁香姑娘们呦呵贩卖油纸伞的商贩,想到这儿,赵恩琪忍不住笑了。“干嘛呢老赵?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庞大海走到赵恩琪的面前,一屁股坐在了其腿上。“我的乖乖”李小葵小声的呼出来,前后桌狭小的缝隙装不下两个男生的逐渐长宽的身躯,李小葵的书哗啦啦的掉了几本,像她内心的呼喊,啪的一声没有回音。“抱歉。”庞大海连忙捡起,李小葵对不熟悉的人是应付不过来的,庞大海对于她就是不熟悉的人,哪怕每到课间都会来这里打闹。李小葵不慌不忙的接过书本,低着头回答到”没事儿。“赵恩琪不漏痕迹的把李小葵的书向里面推了推,悄悄的看了一眼,拉着庞大海就离开了。李小葵在教室里面都能听到两人越来越远的浪笑,是的,浪笑。

赵恩琪是老师们的得意门生,学习好,不嘲笑落后的同学。长得帅气,打扮的却中规中矩。喜白衬衫,白T恤,最爱的是牛仔裤,破洞的。李小葵每次看着成绩单都会很羞耻,她的名字在中间游啊游,不超前不落后,李小葵的父母却很是安心,因为李小葵是要回南方高考的,在南方,她现在这个成绩已经够了分数线,只要稳定发挥,是没有问题的。李小葵可不安心,尤其是每次看到赵恩琪在老师眼里发光时,在男女同学的围绕下,她就更不甘心了。李小葵正式的变成了一个”狗仔“,发现在午休时间,赵恩琪会来教室学习,做完几道题便会睡去。李小葵终于明白了学霸是怎么炼成的,原来欲练此功,不必自宫。呸,呸,李小葵鄙视着自己的”龌龊“。从那以后,李小葵吃完午饭就会来教室,有时候从后门悄悄进来时,就能看到已经到场的赵恩琪。一个月后,李小葵的成绩排到了全班第六,破天荒的受到了势利眼班主任的表扬。班主任是一名年轻的,刚刚成为父亲的男人,他对班级中家境富裕,家长送礼的学生一向照顾。”怎么样?杨老师的表扬受用不?“赵恩琪回过头问李小葵,杨老师虽然听起来理所当然,合乎情理,但全班同学都知道,这是一个讽刺的称谓,在风华正茂,气血盎然的学生眼里,这样的势力老师是万万配不上教室这样的职业的,所以他们在老师前面加了姓氏,以便区分。”我还以为我爸妈给他送礼了呢!“李小葵夸张的翻了个白眼儿,心里却觉得自己蠢得要死,那么多好看的表情,她却异常喜欢白眼儿。赵恩琪递来两只卷笔,”诺,给你的。继续努力。”“李小葵瞪桌子上的纸卷笔,就这样,她听到了自己漏了一拍的心跳。

六月,像走后门来教室学习的李小葵,就这样的静悄悄的来了,坐在每位学生的身边,吹着热气,挑逗着冷静的神经。操场的梧桐花早已掉落,长出粗大的枝叶,阳光照在树叶上,投在路面,风一吹,好似汹涌的波澜。“老赵,你打算报哪儿的学校?"杨大胆心不在焉的问到。“还不知道呢。想去看看真正的南方姑娘,人家撑着伞是什么样子。"李小葵不傻,听到是讽刺自己,愤恨的抬起头,正对杨大胆和赵恩琪戏谑的眼光。高中三年,只有几个人知道李小葵的真正面目,四个最爱:机车,马丁靴,皮衣和猫。杨大胆和赵恩琪就是其中两个知情者,所以敢这样的开玩笑。在其他同学眼里,李小葵太安静了,安静的毫不起眼。“去吧,去吧,小心油纸伞戳瞎了眼。”李小葵没声好气的回呛。

高考如约而至,随着最后一场考试时的瓢泼大雨,轰轰烈烈怒吼而来,又仓促的戛然而止。李小葵开始报志愿了,她看了看纸卷笔,犹豫不决。“他真的会想去南方看姑娘?”李小葵心里打着鼓,“算了,赌一把吧。“最后李小葵的第一志愿填选的是北京,第二志愿是自己的家乡,那是整个城市长满梧桐的城市。同学聚会,李小葵第一次喝醉了:她即将北上,她喜欢的人,却是南下。聚会结束,一行人踉踉跄跄的走出饭店,相互背身,挥手,痛哭,大笑。李小葵多想给分别添加一个情绪,告白。但是,并没有。她看着赵恩琪和失控的人们渐渐远去,远去,最后走出逆光,和茫茫夜色融为一体。

李小葵抬头望着北斗七星。轻轻叹息,叹息打着油纸伞,独自彷徨的丁香姑娘。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收到赵恩琪的新婚请帖的时候,李小葵正在给顾客打包满天星。

李小葵看着请帖,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像此时此刻,她拿着请帖不知所措。

婚礼在九月,李小葵穿上了一件薄款皮衣,配着马丁靴和奶色纱裙。拉开门的时候,李小葵停住了,她看着玻璃门自己的倒影,愣了片刻,转身走向卧室。打开箱子,拿出一件薄荷绿的长裙,鱼尾收身,散下头发,在耳边别上一朵干枯的漫天星,满意的出门了。九月授衣,说的没错。李小葵在车上不经打了一个哆嗦,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想有个美好的再见,更或许是想在新娘面前不要那么逊色。

李小葵拿出纸卷笔,郑重的在来宾名单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赵恩琪看着李小葵的露肩长裙,像那年夏天,抿嘴而笑。”有点冷,进去吧。“

婚礼很温馨,新娘很甜美,尖尖的下巴,是个美人。李小葵全程都是目不转睛,她会随着人们鼓掌,哪怕司仪很啰嗦。当她看到台上新人彼此柔情的目光时,她知道,除了祝福,自己真的没有更美好的结束了。

酒宴结束,李小葵看着送别宾客的新人,给赵恩琪发了祝福的微信,准备起身回家。她坐上车,却看到赵恩琪疾步而来,手里是他的西装。“天冷了,少臭美。”随后把西装递给李小葵。“你脱了这个西装,看着顺眼点儿。”李小葵随手把头上的满天星别在赵恩琪的白衬衣上,掩盖那似真非真的玩笑话。

随后,挥手,道别。李小葵穿着西服在车里哭的稀里哗啦,她多想此时能有一场大雨倾盆而至,像那年高考最后一科,将这苦涩的暗恋终结。

李小葵慢慢的睁开眼,看了看周围,转头问到吴士生:“我怎么就睡着了?”

吴士生这次没有递水给李小葵,”怎么样?心理轻松些了吗?“

”嗯,我这场暗恋真的要结束了。“李小葵看着窗外,”真的下雨了。“

吴士生看着雨,问到:“你梦里下了吗?”

“没有。”李小葵也看向雨,“不过,始终也是下了。”李小葵拿起外套,发现头发已经干了。

“吴医生,谢谢你。他们很幸福,我要走了。”李小葵走出门,没有打伞。

“你满意了吗?”吴士生看向窗外。

此时,另一道门打开,窗子出现了另一张男人的脸。

“你知道我无法将她催眠,只能用药物强使让李小葵进入睡眠,然后进行二次催眠,只是为了植入这些记忆。你真是.......”吴士生无法对多年的好友说出自私二字。

“自私?你是想说这两个字吗?”赵恩琪不紧不慢的说到。

“这只是你给她的臆想。你让她只是认为自己在暗恋,最多是有点暧昧罢了!”吴士生激动的提高了音量。

“难道你要让已婚的她知道自己以前有过深爱的人吗?相比之下,这些臆想并不痛苦。”赵恩琪有些低沉,看着雨,犹豫着,“反而是最好的。“

吴士生苦笑道,“那你大可不让她记起你。”

”那我的痛苦呢?让我自己拥有着那些回忆?让她就这样忘记我?我不甘心。”赵恩琪脱下外套,躺在椅子上。

“老吴,该我了。”赵恩琪看向天花板,说完闭上眼。”

“求你。”赵恩琪似乎知道吴士生要拒绝,硬生生的打断了吴士生未出口的话。

吴士生拿出手绢,盖在了老友的眼睛上。“你想怎样?”

“这手绢是李小葵的,刚刚那段记忆你也知道了,催眠我吧,植入那段记忆,让我在聚会那天走掉,不要让我说出那句:喜欢。”

良久,吴士生将手绢收起。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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