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这是一个光明正大的正正经经的故事,但无奈故事的主人实在不愿带着自己的真实姓名做这篇文字的领头人,所以在接下来的故事里,你是你,她是她,我是作者,大家是读者。

太阳在八点以后升起来。你躺在刚有太阳的操场上,背脊压着大地,眼睛望着蓝天,脑子里回忆着和憧憬着过去的和未来的发生的和没发生的事情。今年的今天,你在离校门口很近的操场上,她可能在宿舍睡觉,可能在教室学习,也可能在图书馆看书,还可能在食堂吃着饭,甚至可能在你身边某个你看不见的地方做着她自己的事。

一年前的今天,你在你的座位上听着课,她坐在你旁边,以朋友的身份。

两年前的今天,你坐在教室的这边,她坐在另一边,作为你的互不相识的同学。

三年前的今天,你们尚未谋面。

你们进入这个不大的校园几个月后才有了初次的会晤。

隐隐约约的,那个清凉的上午里装满了淡淡的白雾,图书馆后面的树林中绿叶们娇翠着闪着光,遮天蔽日的,少了许多无谓的光明,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其实顺着某棵笔直的参天大树向上望,是可以很容易就见着青天的,但此时的天上没有平日里的一切美好的东西,一堆堆沉闷的灰云淤积在天上,挤得它们的观众头昏脑胀,所以稍微有一点享乐意识的人,都无意再强迫自己把希望放到天上。这时候,苍天便更显得冷清了。而在地上的这个小小的林子里,无数丝露珠的余香游荡在每个经过它们的人的身旁,你就信步走在其间,身上挂着来自操场的汗珠,因为体力的不支持,所以没打算遇着一个相识的人,也就那么随便的走着,偶尔会伸手抓下一片可爱的树叶在手里把玩,或者哼着自己美妙的小曲,或者踢踢腿,或者甩甩手,总之满身是自在的样子。

没有树的地方要显得光明一些,小桥的下面是流水,浪花们前呼后拥着奔向远方。花台里面除了鲜花还生活着许多小东西,它们也早就起来打理自己的日子了。青草长在草坪上,尖尖的它们根在土里,却一簇一簇的结成伴侣互相催促着往天上长。小板路弯弯曲曲的走向球场,三五个年青的少年穿着简单的衣服在干净的空气中欢笑着奔跑着。图书馆里飘着白纸黑字的香气,门前广场上有人发呆,有人朗读,有人散步,有人听音乐,有人聊天,有人站着,有人坐着。食堂的每个窗户里都亮着温柔的灯光,变了模样的五谷送它们自己的味道流出每个有间隙的地方,流进每个走在路上的人的心坎。树林就生在这一切的后面,她无意的走过这一切之后,便无意的遇见了懒在路上的你。

像你不该出现在这个属于她的闲适的时候一样,她摇摇摆摆的身影使你不得不把眼下的一切立刻停止。由于莫须有的慌张,你的身体背着你做着一些小动作,手里可怜的树叶被折磨成了碎片,孕育在嗓子里的美妙的小曲竟然直直的往肚子里藏,习惯了得意忘形的手臂现在安在哪儿都是个多余的错误,被寄托全部希望的大腿这时候也畏缩的模仿着大树们把根扎进了一直躺在下面的无辜的水泥地,容不得你挪动半步。周围的老树们在很久远的以前就长在这里,应该是见多了脚下的分分合合,相识与离散的吧,但此刻围着你们的它们竟然也感到无所适从,也紧张得屛住呼吸,收拢自己的每片树叶以争取不发出丁点声响,生怕因为自己的一丝不小心而破坏了氛围而立刻成为焦点。所以在那个关键的当口,你的身边安静得可恶。你是尴尬的,你是窒息的,你红着脸。你想说点什么,但你失去了组织好一句完整的话的能力。

“你好,早。”还是她做了打破这种艰难局面的先驱者。你惭愧的僵硬的回复着她:“额,呵呵,早,你好。”你奇迹般的在她的话的基础上多挤出了几个字,这对你来说是一个伟大的进步,但你并不为之而从骨子里感到骄傲。紧接着,她那美丽的嘴唇又动了:“这么早你到哪干什么去了啊,还浑身大汗的。”这会儿你才想起来应该看看她那正扫在你身上的眼神,你找准时机鼓起勇气偷偷瞄了一眼站在你面前不远处的这个人,所幸你们的眼睛始终没能撞到一条线上,不然你又少不了一阵难捱的局促不安。“我刚从操场回来,趁早跑了一会步。”你有点自豪的介绍着自己的事,说话时还不经意的拿起巴掌向脸上扇着风,以证明自己确实从操场回来并且浑身的热量仍没退去。像你所期望的那样,她睁大眼睛表示诧异并且说着:“哇,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愤青。”说完朝你送过来一个干净的微笑,这时,她的粉红色体恤、淡蓝色牛仔裤、白色休闲鞋、整齐洁白的牙齿、笔直黑亮的齐肩短发都被世界遗忘了,你忍不住和世界一样,想象并憧憬着以后的故事。“那你呢,放着大觉不睡,赶的什么早?”你笑着问道。“嗯,我准备出去吃个饭,然后去图书馆坐一会。”她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很快就答出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脚下的水泥地已经松软了许多,你的双脚重新获得了自由,强壮的胳膊也安安稳稳的长在你身体两边,闲适的做着它们自己的事。你把浑身的力量从手掌心里收了回来并把它们重新分配到身体的各个部分,于是你懒散的手掌又舒展开了,那些被关在手心里许久的碎树叶们瞬间撒了一地。

如果暖风经常吹着,细雨时时淋着,相信用不了多少光阴,它们又可以重新绿在某棵参天大树的枝头上。

鸟儿叫着,林子里又吵了起来。

你们后边还聊了一些话题,你说你实在记不清了,我也就只能写到这里。

几个月后的另一个学期,你们第二次走在同一条路上。

城里的小马拉松比赛四年举办一次,你们在大学的第一年就碰到并且一起参加了它,她是出于兴趣,你是因为特长。

因为心里装着事情,那天你在很早的夜里就把睡眠丢干净了。到漫天星辰快要完全褪去的时候,你终于磨光了自己的耐心。室友们裹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美梦,你一跃而起,激动的换上最得意的衣服,然后在确定没落下什么之后,一头扎进了宿舍外面茫茫的世界里。你一路小跑,迎着清晨散落在校园各处的微风,绕过歪歪斜斜的宿舍楼,迷迷糊糊的就到了运动员集合点。

她是后来才到的,你们坐在一起吃了点东西,说着些有意无意的话,等着上车。不一会,接运动员的大巴车开进了校园,你们上了车。

她坐在你旁边,一言不发。你坐在她旁边,也一言不发。

你们的学校不在城里,所以你们习惯了安静,所以你们都有点受不了城里花花绿绿锣鼓喧天的场面,但你们还是一起下了车,进了城。这次比赛是和区文化节一起举办的,听说还会有大人物出席,所以那里早就搭好了一个富丽堂皇的舞台,舞台的台面是一块巨大的钢板,上面铺着鲜红的地毯,两边叫不出名字的霓虹灯们闪得舞台上天昏地暗,后面的背景也是鲜红的,上面不断变换着各式各样的图案。旁边候场的演员们在这一切的映衬下,竟然也显出一番大红大紫的景象。天上没有太阳,阴沉沉的灰云惨淡的堆在人们头顶上,不过不要紧的,人们已经在这个地方看到了所有的颜色。

你们被安排在舞台下面沸腾的人海里。“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有点受不了。”你红着脸对她说道,因为周围太吵,你故意把自己的音量放大了些,但她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神指着人群外的一个亭子,于是你们又一起坐在了亭子里。

她坐在你旁边,安静着。你坐在她旁边,也安静着。

轰轰隆隆的几个小时里,你们就这样坐着。终于,在太阳第一次偏向西方的时候,你们走上了比赛道。发令枪尖叫着,人流涌着,你们走散了。

你瘫软在终点一阵子之后,才又重新看见她单薄的身子。远远的,她递过来一瓶水,这使你窘迫得不知所措,因为在你的世界里惯常的礼节该是你照顾她的,现在倒过来,你就不免被显得渺小了。但你还是道着谢接受了她的恩泽。这样,你们又近了一点。回去的路上,你们没遇上肯载你们的车子,于是你们又一起一步一步的走完了所有你们来时的路。一路上,你们聊了很多。于是,你们又近了一点。

到第三次有机会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心里已经诞生了一种新的感觉,那是一种奇妙的,欢愉的,舒爽的,沁人心脾的,甜甜的恰到好处的感觉,像饮一碗淡淡的清水,像抚一团柔软的丝线,像枕一片轻飘的树叶又像品一颗甘而不腻、不愠不火的酥糖。你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但你确实恐惧着它们的离去。可你知道,在现实面前自己是一个只会经常红着脸的懦夫,所以你渴望着、无奈着、焦躁着熬过了一段又一段平淡的岁月。

虚拟是一个很神奇而且很实用的东西,你可以在不用附上任何难以临摹的表情的前提下借着它表达完你想表达的一切。你是深谙这一点的。

于是,在一个没有夕阳的傍晚,你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悄悄躲进了自己不透明的蚊帐里。你疯狂的编辑着憋在心里的发了酵的情绪们,然后把它们送到你的手机上,然后把它们送到她的手机上。之后,你像一个深知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的小孩,蜷缩在床上,闭着眼发着烧,等待着审判的来临。你后来告诉我,那段日子对你来说真的是很艰难。

后来,她也用虚拟的方法回复了你:“哦,我知道了,给我一点时间。”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话题没再被提起。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话题还是没有被提起。

你焦急的等待着她的回复,可是她好像早已遗忘了这一切。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你就要放弃了。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你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第二年,你们的城市里没再举行什么特别的活动,你们只偶尔在上课的时候见几面。后来,你连课也去得少了。

你们似乎就要陌生了。

还是第二年,那天下了小雨,地上稀沥沥的,很不干净。晚上,房子里边亮着暗淡的白灯,房子外边吹着清冷的夜风,你半躺在椅子上,过着自己的生日。她打来电话,说想出去逛逛,问你的意思。你本该欣喜若狂不顾一切的听她差遣,但莫须有的往事们全堵在你心头上,你回想着从过去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几丝尴尬和愤懑萦绕在你的脑子里。你顿了一下,拒绝了她,也拒绝了所有在未来你们之间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越单纯,越幸福。

过了很久,你清醒过来时又问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问题,她立即拒绝了,她哭了,就在你面前。

你从别人那里打听到,她身边有了一个很果断很勇敢的人。

铺天盖地的荆刺死死的勒着你,你满身伤口却流不出一滴血来,疼痛已经不足以形容你所遭受的折磨了,你万念俱灰,你生无所望,你发誓你不会再与她产生任何的联系。

你终究没能跳出人心的俗套。

看来你们是没机会了,也许你们会形同陌路了。

第二年结束,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你父母平日里都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忙着生计,所以年末之前,你的家里一定是空的。暑假,你没有听爸妈的话回去守房子,而是揣着自己大学以后从生活费里省下来的钱,离开了身边熟悉的城市。

陌生的地方,高高在上的太阳不是用来给予人们温暖的,毒辣的它在万里之外给你送来光明,代价是要刮掉你一身皮或者至少烧黑它们。你在心里祈求它收起自己的光明。你如愿以偿,不见边际的灰云裹满整个世界,和所有人一样,你刚逃开火炉又掉进了蒸笼。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你找不到藏身之所,眼看着自己的血液都要被蒸干了,你又祈求一场细雨。你如愿以偿,灰云瞬间变了脸色,斗大的雨点从天上俯冲而下,打在你身上啪啪的响,冰冷的它们捆得你瑟瑟发抖,满世界的凄凉淹没着你,你躲在陌生的屋檐下又祈求着光明。你再次如愿以偿,于是,你就这样陷入了轮回的泥沼。

你在这样的城市里呆了两个多月。你瘦了一圈,也黑了一圈。你学会了很多事情,也忘掉了很多事情。

第三年开始时,你回到这里,你把对这座城市、这个学校的喜爱全写在脸上。爱这座城市,是因为她慈祥的天气。爱这个学校,是因为学校里可爱的人们。你的学校和城市给了你归宿,你的家在这里。你无法形容你感受到的幸福,你只是笑着。

一段时间之后的一个清凉的晚上,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你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看见了她,那个很勇敢很果断的人就坐在她身边,她们在说着些什么,她还开心的笑着。你远远的站定,望了她们一会,然后微笑着走进了图书馆。

越单纯,越幸福。

三年前的今天,你们尚未谋面。一年后的今天,你们即将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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