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母的关系(一)

我一直都很想梳理一下自己与父母的关系,但一直不知道怎么下笔。恰好这周末回家,我无来由的“犯病”生气让妈妈难过,今天恰好又看到“情感操控”这样的话题,我就从这个角度来整理一番吧。

先简单介绍一下我的家庭,在我大二之前,我们家里一直有五个人,我的爷爷、爸爸、妈妈、弟弟,我大一寒假之后的第一个星期我爷爷去世了,当时由于路途遥远和贫穷,我没有参加爷爷的葬礼,当时我并未觉得遗憾。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我很多次梦见过我和爷爷相处的情景,很多次我都在梦里哭泣,我想念我那胡子花白的、时而严肃、时而可亲的爷爷。自从参加完爷爷逝世三周年的仪式之后,梦见爷爷的少了。提到爷爷,是因为我觉得他是我成长历程中密不可分的一份子,爷爷给了我很多的力量,当我有机会去见世界繁华,并可以带回给他时,他却永远的沉睡过去。

我的爷爷以及爷爷的爷爷都是生长在大西北的、贫穷的、勤劳的汉子,他们人生中历经过非常多的磨难,让我记忆深刻的是,爷爷有一次去替大队办事情,需要到很远的地方盖章,那时候交通不发达,爷爷年轻力壮,整整走了一整天才到目的地,好不容易盖上章,却因为带回来的文件是“黑压红”(先盖章后签字)而白白奔波一趟。每次我读《平凡的世界》时,我总觉得孙玉厚、孙少安以及田福军的老丈人(一时想不起名字)的影子,我的爷爷也有一个类似于孙玉厚弟弟孙玉亭那样的弟弟,只不过我爷爷的弟弟幸运一些,当了老师娶了媳妇,然而全然忘记了供他读书的大哥们。

我的爸爸继承了我爷爷的贫穷和勤劳,但缺乏爷爷的能干。爸爸有四个姐姐,爷爷七十九岁去世时爸爸43岁,他们俩相差36岁。可能由于爸爸是爷爷唯一的儿子,从小到大被惯着,爸爸性格不好,脾气很大。爸爸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书,而是先去跟着同学学修车,结果没多久就跑回来,后来又跟着同学去卖袜子,这个过程中还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寄回家一封写着其他名字的信,据说当时把我奶奶吓坏了,还以为他宝贝儿子出了什么事。结果卖袜子也没卖多久,后来是凭着爷爷的脸面和家底娶了我妈妈,我爷爷的妹妹嫁给了我姥姥的弟弟(可能是哥哥),然后经过亲戚间这样那样的介绍他们俩成家了。

爸爸仍然没有学会任何挣钱的技能,最后只得走上终身干体力活的道路。这其中有个小插曲是,我爷爷一个远方亲戚的儿子当时在当大官,我爷爷找他帮忙给爸爸谋差事,结果对方需要一千块钱打点,我的个天呐,当时的一千块对爷爷来说是巨款,当然努力筹集也可能筹得出来,只是爷爷当时没有努把力,所以爸爸也就走上了贩卖体力的道路。爷爷后来无不后悔,觉得自己当时没舍得,耽误了爸爸。

小时候的记忆,是爸爸常常跟着家族里同样与他一样贩卖体力的弟兄们去别的地方盖房子,也许是2001年,也许更往后,那时候爸爸一天的工钱是13块。每次爸爸一回家,总避免不了他和妈妈的战争,因为妈妈本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但是嫁人后她却在锅碗瓢盆间打转外还要长时间的田间劳作,还得不到爸爸丝毫的体谅。

据说在我两三岁的时候,他们有过严重的离婚风波,但是最终妈妈看在我的面上,还是回到家里委屈求全,在我十到二十岁的时候,“要不是因为你……”这样的话我听过无数遍。

我的小学记忆里充满了劳作以及泪水,但也充满许多轻快而甜蜜的回忆。劳作是因为爷爷有五个孩子,当时分地是按人口分的,我们家种着五口人的地,整整七亩。

春天冰雪融化之后,家里面要种玉米。那时候村里尚且有“合作社”、“大锅饭”的余热,种田基本上是几家合伙一起种,今天先种老大家的玉米,后天种老二家的,大后天种老三家的……我们小孩子就跟在大人后面,点玉米籽,或者是冲在前面拉塑料膜,不写不知道,一写才突然意识到我脑海里存着那么多的回忆,眼裂快要掉下来了。种完玉米,是种春小麦,也可能是先种小麦,时隔久远,我记不清楚。种小麦要先犁地把地划开,犁地的时候常常我是牵牛的,我最怕到了转弯的时候,因为那会儿牛最难掌控,它很可能要跳要跑,有几次它挣脱我的缰绳,满地撒欢,最后爷爷扯着它的鼻环才把它收拾住。然后要把小麦子撒进去划开的沟壑里,最后在犁回来盖住,等一亩或者半亩地种好之后,还要用“磨子”(一米多宽的、用沙柳枝编的长方形)把地抹平,这时候孩子们要么牵牛,要么坐在抹子上给它施加重量(没有牛的情况下,因为这时大人们用肩膀拉抹子),好让种好的地面更加平整。麦子种好了就可以自然生长,可是苞谷啊,手续实在繁杂的很。等它冒头,就要下地把它从塑料膜里面掏出来,可万一运气不好,刚掏出来就来寒流,那就又得补苗。等它们长到膝盖处,又要得撇分枝,免得主苗长不好。撇完分枝,又要施化肥。记得初中时回家,吃饭前先拿起化肥篮,先到地里给一竖的苞谷苗施肥,万一一竖干不完,打出记号,下午放学接着干。可真是辛苦啊。

夏天的时候,盛夏,正是热的时候,跟在地里面捆麦子,抓蛐蛐,稍大一点了也要拿着镰刀割麦子,长长的土地什么时候才有尽头呀,我一看地那头的大柳树,隔的那么远,心里面绝望的很。汗水浸的热脖子疼,大人们怎么还不歇一会啊?早知道我就不该来地里,在家看电视不好吗?可是真不下地吧,心里面又愧疚的很。

秋天的时候,主要是在国庆节,摘玉米的时候到了,先把树上的玉米掰下来扔到砍出来的车道里,然后把架子车拉进车道,装上满满一车,妈妈拉在前头,我们在后边推,气喘吁吁拉回家倒进院子里,一趟接一趟,那时候可真羡慕家里有拖拉机的人啊,一车顶我们五六车,还不用出力。拉完玉米,回家吃过晚饭(四五年级之后我已经可以和面做饭了,做饭这活主要是我的),拉开院子里昏暗的白织灯,一家人就坐在院子里掰玉米,还掰玉米?是的呀,玉米棒子上的皮要去掉呀,还要把露出金黄玉米粒的苞谷棒子背到房顶上晒起来,或者是挂在树上,九月十月是最繁忙、劳累的季节,静悄悄的夜晚,一家人齐心协力,争取剥完这堆就睡觉的记忆,忽然又清晰的浮现出来。有时候,电视节目演的太好看了,大人们允许我们背一篓玉米,倒在堂屋地下,一边看电视,一边剥皮。那时候什么电视节目最好看呢?我现在一个也计不起。唉,真可惜,爸妈为了我和弟弟的学习,一直到2014年最后才把卫星锅装进家里,在此之前,我家都是靠着电线来收看有限的电视台,好像最多七八个。刮风下雨之后,电视满是雪花,这时候我和弟弟分工,一个爬上屋顶转天线,一个在房间里面看清晰度。没想到这些日子过去也七八年了。收完玉米,好不容易觉得可以歇一阵了,没想到又得到地里砍玉米树,刨苞谷根根,扯塑料膜……永无宁日啊。

冬天会闲一点吗?似乎并没有,砍好的玉米树晒干了,拉回家里,使用铡草机粉碎,每次铡草机的声音一想起,我就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小心,爷爷的胳膊、爸爸妈妈的手就出事。粉碎完,我们还要把碎渣装袋,放进家里的库房,这可是老牛们半年的口粮啊。玉米草铡完了,抛出的苞谷根根在地里也晒的差不多了,现在拿上榔头,到地里把苞谷根根上的土块砸掉,留下晒干的苞谷根根,这是烧火的好材料。寒冬腊月,跟在大人屁股后面,站在北风呼呼的旷野中,辅助父母把玉米树装满满一架子车的记忆,又扑面而来。没想到,一不小心,我们也曾走过这么多的路。

写到这里,眼泪真的流下来了。童年时候那个睡眼朦胧就下地的我,四五年级在昏暗的灶台下做饭的我,初中时回家先下地施肥的我,她们曾构成我的方方面面,我却从未在任何困难的时候想起。她们在当时会奢望过我的今天吗?我曾经渴望的美好未来,就是不用忙碌至此,就是无需一种地就把自己也种在地里。那时候的美好未来真简单。

常常我与家人共患难,但我也常常希望有人救我出泥潭。

开始之前我有很多的怨言,我痛恨爸爸神经质的责骂,我讨厌爷爷整天的唉声叹气,我怨恨妈妈的忽视……可是写下这么多之后,我忽然怒气全无,因为我们都同在泥潭,他们比我更挣扎。

情感操控,等我平静后再写吧,此刻我肯定难以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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