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樊川(一)

第一章

谁知道樊川去哪里了

樊川樊川,我总是不自觉念出的名字,压抑心底多年,但在真正想要开口时,却无法做到,他压抑的太深太久,再次强迫自己回忆时,却是更久的沉默无言。

我知道他消失了,消失得很彻底,很干净,很坚决。他闯入我的世界,带着一生的热情甚至是爱,轰轰烈烈不顾一切,可最终走得比来时更为坚决,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包括他遗留的热情和爱。

他说他会一辈子内疚,说我会是他一辈子的心事,他又何尝不是我的心事,可我无能为力,我不能告诉他,曾经或者是以后。

他走时满面的倦容,满身的疲惫,满心的疮痍,我有时怀疑自己是个女巫,专门来到世上害人,谁遇到我都会倒霉,被伤害的伤痕累累,女巫的血在童话中是绿色的,我经常神经质的拿着水果刀划伤自己,看看手腕中缓缓流出的是不是狰狞的绿色。可我越来越不相信童话,那都是一群受过伤的人在自欺欺人。但后来我不会刺伤自己,基本的痛觉我有,尽管生理上的情况较多。

我试想过张贴寻人启事,但提笔时我才发现,我只知道他的名字与性别,其他一概不知,我没有他的照片,我想把我心中的样子画下来,可闭着眼睛,才发现心里空洞且黑暗,模糊的暗影随着时间的漩涡渐渐撕裂,于是,这个计划最终宣告失败。

我并不期待找到樊川,至于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找他,更不想与他再次相遇,我只是不想打扰他恢复平静的生活。

看吧,我总是这么自私,出生以来就是,心里只能容得下自己。

有谁告诉我,樊川到底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一个好女孩陪伴他,但能不能不要告诉他,许天乐还想找到他。

第二章

“我是许天乐”

从小到大,我好像只对这句话熟悉,但我学着去这样说却是费了很多功夫。我像见到的所有好奇的人表达着这句缓慢的话,但始终不明白许天乐到底是什么存在。

我有病,很奇怪,他们叫这种病是自闭症,我不知道自闭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所有接触我的人目光有所迟疑,意味着我并不渴望像其他孩子一般,肆无忌惮,意味着我的认知,永远处在外星球,意味着我并不想知道,这种病意味着什么。我讨厌纠缠那些面目全非的人,我讨厌自己拼凑的支离破碎的问题,我讨厌光怪陆离的世界,我讨厌沉重愚笨的自己,但是我不得不面对他们,不得不在世界面前赤身裸体。

我甚至有些恨许雅岚,她是我的母亲,直到五岁我才明白这个角色的含义,就是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坚守你,保护你一直到你将她送离这个世界。但我一点都不想来到这个世界,我一直认为许雅岚自私的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又在发现我有病之后没有放任我自生自灭,尽管我活的并不快乐。小时候许雅岚带我出门,都会紧紧牵着我的手,牵的很用力,每一次我几乎都能感觉到骨头碎成粉末一般,但奇怪的是,我不想喊疼,即使有一次我用碎瓷片划破了自己的手腕,看着殷红的液体绵延成细细长长的线,从此我发疯似的爱上了这种触目惊心的颜色,但这种颜色的刺激没有持续太久,一分钟后,许雅岚推开我的房门,尖叫起来,我忘了后面事情的发展,只记得醒来时,大片令人头晕目眩的白色刺痛我的大脑。解脱之后,许雅岚带着我回家,家的概念我大概能了解,就是我和许雅岚住的房子,没有我,没有许雅岚,它就只是一个房子。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这么多难以理解的名词,矫情而事故的存在着。

后来许雅岚换掉了所有有关玻璃和瓷片的东西,她甚至把窗子换成了塑料,厨房也被一把大锁锁了起来,许雅岚永远不怕麻烦。但是我很不喜欢现在房间的格调,我害怕一切陌生的东西,我只能靠大哭大闹,将房间所有东西砸到地板上来引起许雅岚的注意,用这种疯狂的行为来表达不满。许雅岚后来微笑着跟我描述,天乐你的脾气真坏。其实她不说,我也记得记得她紧紧抱住我,我仍是又踢又打,后来累了,终于安静下来,在她怀里沉沉睡去,醒来看到的是保持一个姿势抱着我的许雅岚,眼睛红红的她将我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默默蹲在地上收拾残局,她一定哭过。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许雅岚哭,不知道为什么。

说实话许雅岚是个好看的女人,好看就是看着舒服,她不像其他中年妇女,颓靡市井,她不去菜市场,不买打折的衣服,出门之前总会细细打扮,优雅高贵的活着。我觉得当初抛弃她的男人真傻,但也不能怪他啊,毕竟许雅岚生了我这样一个怪物,情有可原。我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许雅岚亲生的,我和她在任何方面都那么格格不入。她在外企工作,跟各种各样的人交往,自信冷静,只要不是在面对我的时候,而我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缩在许雅岚办公桌的空隙里,看着许雅岚卖给我的书,她的那些上司,同事,下属,起先还饶有兴致的逗逗我,后来发现我就是一个长成人形的石头,便兴趣全无的走开,好在许雅岚有这个特权,弥补我天生的缺陷。许雅岚喜欢花,我是知道的,她养过很多植物,无一例外的被我砸掉,我讨厌这些每天都不一样的生物,后来她再也没有养过花。许雅岚送过我很多小动物,可不幸的是他们的寿命都不长,我害怕他们的眼睛,嘴巴,甚至是毛茸茸的外表,见到他们,我总会瑟瑟发抖,许雅岚终于不再强迫我和他们一起生活,这点我万分感激。

有时候我很想摆脱许雅岚,于是故意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偷偷溜走,但许雅岚总是快速而准确的找到我,然后不顾来来往往的人群抱着我嚎啕大哭,一点都不像那个身着精致套装的女人,她脸上的妆晕开,就像是唱戏的小丑,我说过,我最害怕许雅岚哭,所以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许雅岚很忙,她请过许多保姆,可她们不会呆的太久,她们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诱惑我,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许雅岚狠心的将我送进幼儿园。我说她狠心,是因为她送我去读的,是一所正常的学校,而不是自闭症康复中心,许雅岚说“天乐,你是个正常的孩子”我有病,但我不笨,我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可是有没有严重到让每个人意识到我的病。

我很正常,是这个世界不正常,于是我在学校闯祸了,而且是经常性的。那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像墙上的石灰一样的黑衣女巫,那个眯眼破口大骂的女老师,许雅岚在她面前永远垂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唯唯诺诺的应和。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许雅岚。石灰老师口才极好,每次细数我的劣迹,总能说上一个多小时,许雅岚最后一次去见石灰老师,面色惨白,摇摇晃晃,即使石灰老师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像个小丑。从办公室出来的许雅岚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天乐,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好不好”虽然是问问,但语气坚定,我发誓,那个地方对我来说都大同小异,但我还是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许雅岚眼睛里散发的光芒告诉我,我终于做了一件令她开心的事,我不知道哪个地方,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

我们很快地离开了那个城市,我始终怀疑许雅岚早就计划好一切,即使我不点头,她也会在晚上偷偷带我走,许雅岚永远都是个果断的女人。

这是我长到七岁第一次坐飞机,窗外压抑的云彩促使我想要打开窗子跳下去,但许雅岚均匀的呼吸声丝毫没被我无厘头的想法打乱,我突然握住了许雅兰的手,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牵住她的手,我承认,我舍不得她。她的手冰凉冰凉,我悄悄地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这样做使我觉得很别扭,可我还是没有改变姿势,我总是会做一些奇怪的事。

第三章

窗外的空气真是潮湿

带着一种血腥的甜蜜

这里像是古旧的老照片

连景色都微微泛黄

我来这里唯一的感受

没有以前熟悉的一切痕迹

来这里多久了,我懒得去数,事实上,也数不清楚。

我和许雅岚有一座新的房子,不能说新,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很古老很古老,像电视上经常看到的,大户人家的宅院,红木青墙铜镜,许雅岚说,这是她长大的地方。原谅我,对许雅岚的过去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女人神秘的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许雅岚再捉摸不透,也是我妈,看着她兴高采烈的在房子里忙来忙去,不得不承认,她和这个房子真的绝配,而我就像穿越时空一般。我脑海中想要脱离的想法没有根除,于是闭上眼睛,期望睁开眼之后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连我自己都是存在与想象中的不存在的生灵,可当我满怀期望的睁眼,眼前的一切没有丝毫改变,许雅岚还是我妈,我还是许天乐。

好吧,我放弃了。

许雅岚很兴奋,吃饭时她不停地跟我说话,她说要带我去有很多他的回忆的地方,他描述的很美好,但是总有一天他会感到失望,这个世界,总是残缺的。

我在房间里不知发了多长时间的呆,许雅岚终于按捺不住了,“天乐,你应该去上学,我要把你送到我的母校,哪里的老师和同学会很喜欢你的。。。。。。”说着说着她就哭了,我怕他哭,试着将手轻拭她的眼泪,许雅岚握紧我的手,定定的看着我“天乐,我一定会让别人相信你是个正常的孩子。”我看到她漂亮的眼睛所不同以往的坚韧,那时,我才明白,什么叫做依赖。

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不正常在哪里,我会和其他孩子一样,吃饭走路睡觉,可能别人觉得我有病的原因,只是我不同其他孩子,把发脾气当做撒娇,把微笑当做讨好吧。七岁以前的日子,所有人都觉得我不正常,那个石灰老师冷冰冰的脸时常在我梦中出现,她拿着竹板狠狠打我的手心,可我不哭不闹,反而看着她笑,她上下抖动的皱纹,她凶神恶煞的小眼睛,她干裂苍白的嘴唇,每每这时,她像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表情开始不自然,声音也变得颤抖,转而她总能想起自己为人师表的身份,大声起来:“我要跟你家长单独探讨你的问题”我和许雅岚早已习惯。但是当她第无数次的告诉许雅岚“你这个有病的孩子没法教了”许雅岚突然愤怒了,眼圈红红的她此时终于抬起头,三十岁的她在三十岁的石灰面前趾高气昂,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对待滑稽可悲的伙夫,用她毕生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汇狠狠的回击,末了拉着我走出办公室,还不忘回加一句:“遇上这种老师,我的孩子也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会带她走,倒是继续在你手底下生存的孩子,真是为他们深表同情”她踩着高跟鞋骄傲的走出校园,没有留恋也没有伤感。

许雅岚一向很矜持,让她去骂人,无异于让我主动开口叫她妈妈。

许雅岚在这个城市如鱼得水,她很快找到了新工作,比以前轻松,比以前自由,看来她很喜欢这个城市,不,谈不上喜欢,是深深爱着。有时她会突然期待的问我:“天乐,你喜欢这里么”于是我点点头,我不喜欢看她失望。其实所有地方对我来说,都如出一辙,不过这里的人们不会觉得我有病,他们只是疑惑这个孩子怎么不喜欢说话,不喜欢笑。

许雅岚换了工作之后,却突然忙碌起来,当然不是因为工作,我知道她还在自欺欺人,指望着我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每次她小跑着回家,小跑着出门,我知道,我要学着适应着一切,看起来生硬的东西。

许雅岚找了一个阿姨照顾我们,阿姨很喜欢干净,总是把房间的每个角落擦得干干净净,我放心的躺在沉重的木地板上,闻到的是潮湿的香樟味道。我会喜欢这里的,阳光不那么刺眼,关上窗恰好将我隐蔽,房顶的花纹复杂而又神秘,包括那个从不说话的阿姨,低头做事的时候,我总能看到她沉默的背影,以及望向我时温暖如许雅岚的目光。我闭上眼睛,一切仿佛都如我所愿。

第四章

这里的一切让我有种穿越的感觉,包括学校,用以前看到的几个词语形容,雕廊画栋,古香古色,精致不可方物。这里是南方,比起以前生活的城市,这里的人总是软声细语的,连笑容都是糯糯的。包括许雅岚带我去学校见到的那个阿姨,其实我不应该叫她阿姨的,因为许雅岚见到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抱紧了这个黑衣短发的女人喊佳姨。黑衣女人像冷艳的瓷器一般,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年龄,可是此时见到我们,竟也红了眼圈,颤抖的抚摸着许雅岚的脸,那张艳红的嘴唇像是难以开启,却又忍不住的战栗。当她们完全忽视我的存在而说着我无法完全理解的语言,我终于按耐不住的扯了扯许雅岚的衣角,难道这里的每个人,都想许雅岚一样喜欢哭么。许雅岚总算是想起来了今天的目的,拉过我站在黑衣女人的面前。我仰头看见的黑衣女人,仿佛不像刚才那样不可接近,她反而擦了擦眼泪低下身来,有些犹豫的婆娑我的头发,然后像一个老人一般慈祥的笑:“阿岚,天乐长得真好”许雅岚终于甜甜的笑了:“天乐是我的孩子嘛”如果没有看错,黑衣婆婆眼睛里闪过疼爱又无奈的神色,不过,是对许雅岚而已,从她对许雅岚的态度而言,我想我还是能勉强接受她的。

许雅岚不许我叫黑衣婆婆,她教我叫校长奶奶,好吧,暂且还是听话一些,许久没有看到许雅岚这么放松了。校长奶奶亲自带我去班里报道,穿过长长的走廊,在角落里找到了我的教室,这里的班级人很少,教室紧凑而温馨,我开始没有那么排斥学校,甚至好脾气的任由那个长着黑葡萄一般亮亮眼睛的女老师抚摸我的头发。

看着我收拾好座位,又低着头缓慢的介绍了自己,同时老师开始接着讲课,许雅岚才在校长奶奶的安慰下一步三回头的走开,好吧,我觉得自己也应该开始好好学习了,即使我知道许雅岚只要求我快乐,所以她叫我天乐,天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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