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红
深圳离潮州,两个小时,350公里。比起深圳到吉安,650公里,要近得多。第一次去潮州到现在,已过去十多年了,自是明白,横亘在两者之间的哪是距离。 可缘分这东西,是一种自然而然又神秘的心灵力量。真正有缘的人,转过山复水重,也还是会相遇。
十三年后,暖阳普照,时至秋末,再次去潮州,带以诺同行。
五点到潮汕,路上耽搁,使得老人在村口翘首凝望多时。这段时间里,他们只做一件事,就是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可以想象出那份喜出望外,又有迟迟不见的那份焦急。七点抵达村口,见了面,终究是欢喜。
错落有致的民居,村子门前那口池塘,那座老式的房子,两个慈祥的老人,过去了这么多年,它们都没有变,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日思夜想要见的人,仍然健硕,挡不住日渐增长的年岁,可脸上并无多少岁月雕刻的风霜,这是怎样的一种岁月恩赐。
夜幕下的村子,很静,不像城里那样嘈杂。这里没有恬噪的歌声,纷杂的鸣笛,也隔绝了鼎沸的人声。难怪陶渊明笔下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份怡然自得,千百年来深得人们向往。沉静的乡村,心也跟着慢下来了。经过巷子的时候,两边都是矮矮的房子,半虚掩着的门里透出泛黄的灯光,从里面传出低低的声音,听不清楚说什么,大概是这户人家闲话家常吧!小时候也是这样,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在微弱的灯光下吃饭,讨论明天的事儿。
我们像亲人一般,嘘寒问暖之后,吃饭,喝茶,聊天。说到喝茶,潮汕人喜茶,据说功夫茶是他们生活的组成部分,已经融进他们的日常。在那里,随时随地可以见到喝茶的场景,这也是他们好客的一种方式,有邻居来串门,都会被邀请喝茶,就像打开电视机收看电视一样自然。不像外面的喝茶,略显正式,刻意。我见伯父拿出当地的好茶来泡,不禁想起:“我有一壶老酒,不诉清风,不与明月,只为故人归”。
聊天伴着喝茶,一杯接一杯。半夜,我看了一眼旁边熟睡的以诺,我却还极为兴奋,毫无睡意,一楼大厅里的念佛机在万籁俱寂下,发出庄严神圣的声音,像极了晚间摇曳在风中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响声,扰得人心愁更浓。极为怕黑的我,此刻却感受到安宁和庇佑。
第二天早晨。跟着伯母,从卧室,上堂,再到大门上香拜佛。我们双手合十,然后双脚屈膝,下跪,没有拜垫,只听得“噗通”一声膝盖落地,我顾不得其他,赶紧跟着跪下,背部慢慢弯下去,让额头离地大约30公分,再直起身子,这样连续重复三次。然后双手紧贴地面,掌心朝上,手背用力,一只脚先起,顺利将自己撑起来,这样就完成了一次礼佛动作。伯母从我手上接过香,我听她用潮州话默念,平平安安。
佛说,一切都是由内心呈现,让一切境随心转,明心见性。
每天清晨,我都会和伯父骑自行车去菜园。沿着村子的马路,一前一后,缓慢行驶。路过池塘,看到大片大片长出水面的叶子,远远望去,我以为是满池的荷叶,伯父说,这是潮州的特产,芡实,长在水里。我们吃到的可是农民在收获的季节里一颗一颗采摘出来的,他们非常辛苦。后来,他为了让我清楚芡实是怎么变成桌上的美味佳肴,就特意带回来一颗像田螺一样大小,湿漉漉的,上面长有青色苔藓,一看就是刚从水里拔出来的。他拿来切板和刀,将其剖开,里面一粒一粒有序排列,很像豌豆,难怪市面上卖七八十一斤,因人工收集采摘,非常不易。我们只知享受美食,却不知这美食是如何得来,正如以诺最近理解的诗句:有谁知道盘子里的饭菜,一粒一粒都来自农民的辛苦。
穿过池塘。远处就是大片的绿色菜园。这个季节,播种卷心菜,地瓜叶长得茂盛,黄瓜的叶子顺着藤蔓开得肆意。伯父浇水,除草,我站着,什么也帮不上,觉得做什么都碍事。此番此景,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家屋子后面也有一片篱笆园,一年四季,母亲侍弄的园子都能长出各式的果蔬,我常常跟在她身后,看她忙忙碌碌,一年一年地分季节,赶着播种与收获,我是吃着这些瓜果蔬菜长大的。一晃,搬出老家已经十几年了,我也十几年没回过乡下。现在想来,那么喜欢菜园,无非就是小时候,那种难以忘怀的家乡情怀,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
“近朱者赤受其神,近墨者黑得其真”这是在文路卓小学里看到的,伯父的诗句。那里的墙上张贴的都是他的作品。他的诗歌,大多描写乡村生活,以诗寓志,苍劲有力。他大半辈子生活在农村,没有参与竞争,也没有浮躁飘忽。过着“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的生活。暮年更是,在百花开放的春天,种他的菜,在果实累累的秋天,写他的诗。种菜,干农活,锻炼身体,每天几点起床,几时睡觉,他都严格要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说,人要作息规律,要劳作,不然会得富贵病。难怪已经古稀之年的他,身体硬朗得胜过四五十岁的人。
伯母,她有抽烟的习惯。人老了,难免孤独,而长日抽烟,有时为了缓解苦闷,以及精神上求得一点慰籍吧!她有时很久都不说话,只在烟雾缭绕之中,她说:我的孩子,他们都很好。因为这句话,我沉默良久,这样一位农村妇人,她的儿子早已成家,最大的孙子都二十几岁,在国外工作,最小的也还在上学。儿子媳妇时常回来看望,家里缺什么就添置什么,他们的陪伴,孝敬,终是换得她一句看似简单,实则对孩子们高度认可的话。
我跟她家长里短,听她讲光阴的故事,看她年轻时候的照片,高兴的时候,她会拉着我的手,就像母亲跟女儿一样。她也会突然走进房间,拿出一块紫色的佛告诉我,这佛开过光,有灵性,给孩子的。我把佛戴在以诺脖子上,伯母拿剪刀剪去长了的那一段绳子。
回来已经大半个月了,有严重的拖延症,今天才完成了这篇文章。写完之后轻松许多了。两位老人住在文路,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他们会一直在那里,过着远离俗世的生活,安闲自在。“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看,时光再怎么流转,还不是在苍绿的流年中找到了他们,那份至纯至真,至善至美的安暖。
祝福伯父伯母,闲适安宁,长命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