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春天,在等你

       你把送我的那条彩色丝带剪断了。

      然后你将两端连起来,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还对我说“从此以后,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我双手认真地把玩着这个彩色蝴蝶结,嘲笑着说“这可是钱钟书说过的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书生气了”。

      你笑笑,并不说话,那双眼睛在阳光下像是深蓝色的海,在那片海中,只住着一个我。

       我深深的掉进了那片蓝色海洋中,一把搂住你的脖子,在和熙的春风下,在温暖的阳光中,空气里弥漫着郁金花的清香,鸟儿在我们头顶欢快的歌唱,蝴蝶也围绕着我们翩翩起舞。

       我靠在你的肩头,白色衬衣上有我最爱的淡淡的薰衣草香气。此刻的我想,就算立即死去,我也拥有了世上最珍贵的幸福。

       可太阳会落山,春风会被夏日的热浪冲散,花儿会凋零,鸟儿会向南飞走,蝴蝶也会去寻觅新的花房,我们总归是要分开的。

       修长的手指轻柔的抚过我的脸颊,你慢慢俯下身子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我缓缓闭上眼,但我眼前却是鲜花盛放。

      你微笑着朝我挥挥手,便向着太阳落山的地方走去,落日的余晖将你的身影拉的好长好长,斑驳的光影开始模糊我的视线,直到你变成一个大圆点,直到你终于走向更远处,消失不见。

       我并没有太大的伤心,因为你说过,你会回来,你说过,等你回来之后,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夏日的热气驱走了盘旋枝头的鸟儿们,花园里的郁金香也因为受不了酷暑纷纷谢去,没有了花儿,蝴蝶也不知所踪。百无聊赖的我坐在院子门口,认真把玩着手中被系成蝴蝶结的彩色丝带,数数它有多少种颜色,可我每次数的都不一样,每天也总记不清前一天到底数出了多少种颜色。于是,数这条彩色丝带的颜色也成了我每天必做的事情。好在到了晚上,清脆的蝉鸣和咕噜咕噜的蛙声让我等待的日子不再显得那么单调与枯燥,趴在院子里的小圆桌上,嗅着记忆中的薰衣草香气,蝉儿和青蛙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向我娓娓道来它们的故事,伴着它们的语言,我安静的进入了有你的梦里。

      转眼间,随着秋天第一缕风的到来,鸟儿们又欢快的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可树枝上的叶子逐渐变黄,整个院子里都落满了干枯的枝叶。我每天早上起来扫院子,太阳落山前也扫院子,因为我怕你回来之后看到覆盖满院的枯叶,会认不得进屋的路。于是,我将彩色丝带系在手腕上,不停的扫,不停的扫,一边扫再一边数丝带上的颜色。树上的蝉全死掉了,它们只有几个月的生命,叫了一个夏天然后就默默的离去了,我很庆幸我有几十年的生命,我可以用几十年的春夏秋冬陪在你的身边。没有了蝉鸣,也不见了青蛙的咕噜咕噜声,世界安静的可怕,我不再敢一个人趴在院子里的小圆桌上睡觉了。夜晚的时候,我将房门禁闭,窗户也关的死死的,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能清晰地听到院子里枯叶落在地上的声音。

     惴惴不安的度过了秋天,转眼已是冬天。树上已经不再向下掉枯叶了,我也再找寻不到鸟儿们的踪迹。冬天比秋天更寂静,可我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欢喜,冬天都到了,春天还会远吗?阳光马上就会重新温暖起来,树枝上也会发出嫩芽,郁金香会慢慢结出花骨朵,鸟儿会在枝头飞来飞去,蝴蝶会围着花儿和我翩翩起舞,而你,或许会回来吧?仔细看了会儿手腕上的彩色丝带,咦!这遍怎么又多了一种颜色?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枯树重新焕发了生机,枝叶由最初的嫩绿逐渐变深、变深......,鸟儿们欢快的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和同伴们热情的打趣。原本毫无生气的郁金香奇迹般结出了可爱的花骨朵,依稀有几只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像在催促着花骨朵们早些睁开眼。明明春风很暖很暖,可我总是忍不住双手环抱着自己,依然能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对哦!今年的春天是比去年凉多了!我手握着彩色丝带,坐在院中小圆桌旁的凳子上,时不时望向大门的方向。就这样,树上的枝叶由嫩绿变为深绿,最后再变为墨绿。鸟儿们起初十分欢快,过了一段时间后也变得慵懒起来,总是立在枝头打瞌睡。郁金香开的越来越盛,迎着日益加长的白昼,在绚烂的日光中艳丽的可以挤出浓郁的汁液来。蝴蝶的数量也越来越多,每天围着花丛不停的飞舞,盯着它们久了,我的眼皮常常不自觉的互相靠拢,再次醒来,又是黄昏了。

       春去秋来,数不清院子里的郁金香开了多少次,又谢了多少次,蝴蝶和鸟儿们已经换了多少批。

      只是感觉夏日变得越来越灼热,冬天也冷得让我不敢踏出房门半步,秋天的夜晚我还是很害怕,将门窗锁得死死的。近几年的秋天,我再没有精力向往常一样每天不停的扫落叶了,有时一天一次,有时十天一次,有时看着院子里实在堆得太多了才去扫。

       我扫不动了。

       只有春天,一切都没变。

      无论是和熙的春风,温暖的阳光,还是发着独特清香的郁金香,亦或是...记忆中淡淡的薰衣草香气。数着年月花开不知多少次了,手上被系成蝴蝶结的彩色丝带能明显看出被磨损过的痕迹,可我还是没有数清楚它到底有多少种颜色。

       最近几年,我很怕照镜子,每次数彩色丝带颜色的时候,看着自己干枯发黄的双手,就总是忍不住抚摸自己的脸颊还有你曾经亲吻过的额头。这种触觉就像是每年秋天我扫院子里的落叶时,偶尔拾起几片黄叶或是几根枯枝,沟壑连连、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干燥的挤不出一滴水来。

      为什么人会老呢?为什么我们不能一直是最初那个模样呢?那你会老吗?应该不会吧?

      记忆中的你、深蓝色的眼睛、白色的衬衣,你应该永远都是那么年轻吧!

       又一年春天到了,今年的郁金香开的特别早,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雪一化,某天清晨起床一看,花骨朵已经长出来了。

      春天总是特别嗜睡,今年的春天我格外爱睡觉,手腕上戴着早已破旧不堪的被系成蝴蝶结的彩色丝带。我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踱来踱去,常常走两步就累了,然后坐在小圆桌旁的凳子上,双眼望着大门的方向,望着望着我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天色已暗,天边的落日还仅存一点余晖。

       今日我醒得特别早,在床上呆呆看了好久你送的彩色丝带,再一抬眼,外面阳光正盛,将彩色丝带系在手腕上,我拄着拐杖向院子走去。

       很奇怪,鸟儿不停的在我头顶盘旋,我每挪动一步,蝴蝶也跟着我一起挪。它们围着我偏偏起舞的样子,像极了当年你在的时候,于是我一口气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

      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再也走不动了,于是我坐在小圆桌旁的凳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头开始变得很重很重,上下眼皮之间不断的相互吸引。

      于是我又趴在小圆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直到我的世界全部陷入黑暗。

      突然,我每天望着的方向发出了一个声音,强撑着睁开眼,门被缓缓打开。

      门外走进来一个挺拔的身影,我早就老眼昏花了,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那人缓缓朝我走过来,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头发很刺眼,随着他的慢慢靠近,我仿佛又闻到了记忆中淡淡的薰衣草香气。

       我拄着拐杖吃力的站起来,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直到他越走越近,直到我看清了他的轮廓,他的鼻子,还有他的嘴巴。

       当走到我面前时,他停住了,于是我从那片深蓝色的海中看到了一个我,唯一的一个我。

       那个我留着齐肩的短发,穿着碎花连衣裙,眼睛里面闪烁着星辰,笑起来还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你突然俯下身子,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然后温柔的在我耳边对我说 “我回来了,从此以后,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我忽然下意识看了看手腕上那个被你打了个蝴蝶结的彩色丝带。

       意外的是,它分明不是彩色的,它并没有很多种颜色,它只有一种颜色,它是粉色的。

      我终于等到了春天,等到了你,可我却失去了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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